孟半烟一直记着当初第一次见武承安时,在他那里见到的茶斋。对于那时候时刻紧绷着思绪不敢惫懒半分的孟半烟来说,那样的公子那样的屋子,都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现如今自己闯进了武承安的生活里,即便知道那样的茶斋就算有了也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想要一个。
“好,就按你说的办。明天我让张头儿过来一趟,到时候让他把舆图先画出来,确定好怎么改就让他们动工。”
孟半烟嫁过来这些日子,看似强势又适应得极好,但其实提出要求的时候并不多。
现在难得主动张嘴要个茶斋,武承安高兴得立马从榻上坐起来,说着明天让人过来嘴上却已经喊秋禾去把安福找来,愣是一下子都等不得了。
正好碰上丫鬟进来传话说方姨娘来了,武承安便指了指里头,“把姨娘请过来,我正好去前边一趟。”
第59章
方姨娘很少来松云院,数得出的几次过来都是因为武承安病重,大夫也不知道他熬不熬得过去,才把一家子都叫到一起守着。
那几次的气氛都凝重得吓人,方姨娘每次都是低着头来再低着头走,既不去管孙娴心的焦急如焚,也不去看谢姨娘的暗自偷喜。
这几天于她而言算得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有心情分出几分注意力仔细看一看松云院。不过行动之间还是一贯的小心谨慎,跟在秋禾后面进了抱厦花房,连脚步声都轻轻的。
“姨娘如何自己过来,有什么事唤丫鬟过来说一声,我就过去了。”
“大奶奶这是哪里话,我这两天得空做了件衣裳,夫人的早上请安的时候送过去了,得了空才把大奶奶的这件送过来。”
方姨娘不是个嘴很巧的人,被孟半烟拉着坐下也说不出什么客气话。就只好把做好的衣裳和荷包帕子一起拿给孟半烟,讲明自己的来意。
“姨娘好巧的手艺。”竹青色妆花缎算是上等的布料,更好的还是这滚边暗纹针脚细密的手艺,从武承宪得了去国子监的名额到现在才几天,能做出这么好的衣裳,肯定得日夜赶工才行。
“你喜欢就好,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在府里这么多年只晓得守着我那个小院过日子。承宪的前途我虽挂心可也无能为力,我两个兄弟都是府里的管事,让他们干活当差还行,叫他们替老三谋划那不是胡来嘛。”
方姨娘原先是安宁伯府的家生子,她跟了武靖之后,分家的时候方家也就跟着来了侍郎府,现如今就只有方家祖母还留在伯府伺候老太太。
“这次承宪能去国子监,都是他大哥心里惦记着他,我没什么别的能为,要是这手艺大奶奶看得上,等天气热了我再做两件换着穿。”
“姨娘的心意这次我领了,下一回可不能再这么着了。”孟半烟喜欢绿色,平时穿的衣裳也多以蓝绿为主,难为方姨娘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有时候接受一个人的谢意是很要紧的事,不好全往外推。但孟半烟也不能由着方姨娘这么来,“姨娘是长辈,我一个年轻刚过门的媳妇,哪能要姨娘总给我做衣裳。”
“这……”
“承宪年纪还小,大爷是做长兄的,他不替承宪打算又替谁打算呢。”
孟半烟让萱草把衣服拿进屋里收好,自己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换上方姨娘新做的,又让人把自己刚配好夏天驱蚊避虫的药包拿出来,分了些出来给她。
“姨娘放心,过些日子三弟去了国子监,听大爷说国子监里不光要读书,君子六艺样样都要学,到时候姨娘害怕没衣裳做?”
“是呢,那孩子从小就皮,什么好衣料子做的衣裳给他穿,过不了几天就要换。”
孟半烟把温热的掌心搭在方姨娘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着帕子的手背上,安抚着摩挲了几下。
孟半烟很擅长主导话题,方姨娘很快就被她引着转了注意力,不再纠结还要做多少件衣裙给她才行。
另一边的武承安却运气不如她,从花房出来本想去找张头儿说要添个茶斋的事情,没想到刚出院门就正好碰上一脸郁色的武承定。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眼生的年轻人,都做书生打扮,想来又是他在外面结识的那些个‘才子’们。
“大哥好精神,这个时辰不在屋里养着怎么出来了。看来外面都传大嫂有秘方养好了大哥的身子,原来不假。”
“你有心拿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到我跟前来说,不如好生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的身子假不假的,不劳二弟操心。”
武承安前脚拒绝了让出国子监监生的位置,后脚就把这个机会给了武承宪,这让一直在府里占尽了便宜的武承定有些受不了。
从出生起,他就注定了要一直拿来跟武承安比。从比出生时谁的哭声更大,到抓周时哪个抓得更好,再到学说话学走路哪个更早,谁最近又长高了些,哪个晚上睡觉听话不闹腾人。
长大一点,一起进了家塾又要比谁的功课好,谁读书作诗更有灵气。谁懂事谁听话谁更得老爷的喜欢,谁模样俊俏谁性子乖张,桩桩件件都能被府里的奴仆婆子们拿来比较。
小时候的武承定曾可怜过他的大哥,觉得自己能跑能跳他却大部分时候只能被奶嬷嬷抱着,或是被奴仆背着出门。
他的院子里也总飘散着又苦又涩的药味,自己五岁上就学会了骑马,他却一直等到十来岁了才能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一走。骑射师傅还要在一旁护着不敢让马跑快,生怕把人颠坏了。
但随着年纪增长,武承定的心里渐渐生出了越发强烈的好胜心,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与武承安之间还有嫡庶这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不管他身体如何强健,如何嘴甜哄得父亲开心,甚至一路抢先成亲生子,到最后他得到的还是远远不如武承安多。
只要这病秧子咳嗽几声,装出那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样,原本动摇了心思的父亲就又会站到他那一边去。而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武承安才是父亲原配妻子生的孩子,自己不过是个妾生的儿子。
自诩比武承安处处要强的心和嫡庶有别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武承定几乎一直被裹挟其中。之前还能因为先成家生子得到一些好处维持的脆弱平衡,如今又被武承安亲手打破,他已经无法在他面前再保持虚假的谦逊与恭敬。
“大哥也别得意太早,老三还小性情也不定。别以为把他送进国子监里是什么好事,别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为你所用,就先闯了祸也未可知。”
“二弟放心,国子监里有舅舅看着,想来出不了乱子。”
一听舅舅两个字,武承定脸上又难看了些。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谢家的人太心急,才会让武承安顺着这个由头促成了武承宪去国子监的事。
都是舅舅,一个是清流文臣,一个是藉着父荫回京还不知道以后做什么的,虽说起来都是为官的人家,这里面的差距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在武承安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武承定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书生连连回头,一副还想要跟武承安搭话的样子。
“主子,二少爷这话什么意思,不会又想着弄什么么蛾子吧。”
“不至于,老二嘴上厉害胆子不大,父亲已经把荫监的奏章呈上去了,出不了岔子。”
可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武承安白天才说过武承定翻不出什么花来,晚饭吃了一半就有门房上的仆从一脸慌张的过来报信,说是武承宪在东城集市里惊了马,还踩伤了人,自己也跌破头被人送回来了。
“伤了人?伤的是什么人,重不重,怎么会惊了马。”
听了这事武承安第一反应就是事有蹊跷,不是他偏心自家人,但武承宪在骑射上的功夫一向很好,他又只是性子跳脱些并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即便骑马出门也一向有分寸,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要进国子监读书的节骨眼上纵马伤人。要说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也不信。
饭吃不下去了,武承安和孟半烟起身往外走,初夏的夜里还有点凉,走到门口孟半烟又让丫鬟拿了件氅衣来给武承安披上,两人才一个往西院武承宪那里去,一个往正院孙娴心那里去。
方姨娘和武承宪的院子在西跨院最后面,也是最小的一个。武承安到的时候丫鬟们正进进出出的忙着,外间坐着正在开方子的大夫,上头坐着脸色铁青的武靖,屋里乱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武承安一进里间,就先看见坐在床边无声啜泣的方姨娘。屋里一股浓厚的跌打酒的味道,床上半躺着的武承宪倒是精神还行。只是脑袋上包得严严实实裹得跟粽子一样,脸色也有些难看。
“伤得如何,过几日国子监那边有了回应,你还去不去得。”
武承安病得多了,见武承宪这会儿人还醒着又没伤着腿脚,心就安定下来大半。只怕这小子被吓破了胆不敢去上学,那就麻烦了。
“去得,怎么去不得。大哥你别操心我,我现在就去得。”
十五岁的男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哪里听得这话,当即就要从床上蹦下来。不过到底是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到这会儿还有些晕乎,起身起到一半又摔回去,抱起摆在床角的痰盂吐起来。
确定武承宪没事,武承安出来陪着武靖坐下。不等当爹的开口,就先把这事定了个调,“爹,这事不对劲,得查。”
孟半烟其实并不太在意武家的其他人,才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担心焦急的情绪,也就今天白天刚得了方姨娘一套衣裳与手帕荷包,倒算得上几分面子情。
她到了正院见到孙娴心之后,第一句话也十分简洁明了,“母亲,这次的事父亲打算怎么办,查不查。”
孙娴心看着目光灼灼的儿媳,听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问题。这事家里众人都觉得跟谢姨娘和武承定脱不了干系,只是有人想查有人不愿意查罢了。
“我不是不想查,只是这到底是府里的事,真要查出个什么来,传出去怕是难听。”
“这府里也就母亲忌惮这些个,做这事的人反而不怕这些呢。”
孟半烟就知道,这些大家族的当家奶奶们就是免不了遮家丑的本能。即便孙娴心跟谢姨娘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也还是如此。
“那这事还是要跟老爷说,让老爷去查?”
“不着急,大爷已经去西院那边了,会说服老爷查一查这事的。”
孟半烟这会儿看着平静,但心里的火气已经被撩起来了。只要这事不是个意外,不管是谁私底下动了手脚,于她而言那就是明晃晃地跟自己叫板开战。她没有和稀泥的习惯,这次的事一定要有个结果。
武靖是户部侍郎,他结交的都是牌面上的人。武承定在闹市惊马伤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些太粗糙了些,就算要做也一定不可能是官吏动手。这样的事情要查,也只能从街面上开始查。
去年阿柒带着小拾小玖到了京城,就一直没把原本谋生的本事落下。即便京城大势力也多,但来了这么久阿柒也还是培养出了几个自己人,大事办不了这种小事用他们才正合适。
“儿媳这会子过来,是要母亲一个准话。只要母亲愿意查,最多两天,我这边就能有个进展。”
孙娴心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点点头道:“这事你细细的查,老爷那边我去说,不叫你为难。”
第60章
武承安因为体弱,很少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现在突然主动提起武承宪纵马伤人的事要查,武靖面上忍不住流露一丝惊诧。“从什么地方开始查,为什么要查,怎么查。”
“先查受伤的人,再仔细问问老三到底怎么惊的马。东城市集管得严,骑马的跟走路的向来各走两边,老三又不是刚学会骑马的生瓜蛋子,也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就突然惊了马还伤了人。”
武承安被连问了三句,心里有一丝忐忑却也欣喜。父亲没有一口否了自己的提议,那就代表这事在他看来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受伤的据说是个地痞,管事去接老三回来的时候留了些银子给他,又派人把他先送回去了。他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耳朵不好使,说了半天也没明白,只好明天再差人去一趟。”
“马是怎么惊的老三也说不好,只说隐约听见一声响马就撂了蹄子。本来按他的骑术把马拉住也不难,可也不知道是谁把那地痞给推倒了,一下子滚到马前,这才弄了个人仰马翻。”
武靖为官算不得一等一的清廉,但胜在能干。做父亲算不得一碗水端平,也好在负责。儿子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就把人撒出去,把起码得情况给摸清楚了。
“既如此就更要查了,要是意外最好,要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必要抓出来才好。三弟过几日就要进国子监读书,要是现在有传言说他纨绔跋扈纵马伤人,即便能进国子监在名声上也多少有妨碍。父亲,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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