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懋陵抱着汤婆子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从犹豫到坚定,最后呼出一口浊气才冲凌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武承安来四皇子府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今天又要跟沈晖吵得跟个乌眼鸡似的,也得不着刘懋陵的一句准话。
却不想刘懋陵一进暖阁,还没等沈晖和自己说什么,就主动截过话头,单刀直入让沈晖把他手底下那几个不老实的处理了。
沈晖还想辩驳,刘懋陵就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越念沈晖的脸色越难看,念到第三个的时候再坐不住,站起身来跪倒在刘懋陵脚边,告罪求罚。
“我既说了让你处理,就不是想要听你认罪。人是咱们带来京城的,该怎么处置你该清楚。别叫底下的人寒了心,也别再让他们闯祸。”
“是,属下明白了。”
沈晖也许心软,但他还有个听话的好处。既然刘懋陵发了话他就不会再犹豫,领了命就十分干脆地起身离开,办他的事去了。
留下武承安捧着孟半烟给的小得一个手就能握住的铜錾手炉,一脸感慨,“殿下哪怕再早几天下这个决心呢,我今儿也不比多跑这一趟。”
“嘿,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话,真不怪沈晖老跟你对着干,着实气人得很。”
不过刘懋陵气归气,气完了又主动跟武承安搭话,“今天是你的生辰,来都来了不如就留下来,我让人把司马仪也叫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你也知道我生辰,我家大奶奶还在家等我呢,要不是你这边的事情多你又老不给我个准话,我今儿肯定不来。”
从去年冬至起,武承安往四皇子府来的次数就眼看着多起来,他身上半点官职都没有,又有病秧子这么个名声在,他私底下办些什么事传递些什么消息,旁人也鲜少在意。
现在见刘懋陵终于肯把沈晖手底下那批人整治一顿,武承安可算能安心些,明晃晃把刘懋陵挤兑了一回,就也紧跟着沈晖走了。光留下刘懋陵一人坐在暖阁里,气得哭笑不得。
侍郎府里老爷夫人都还在,小一辈儿的少爷奶奶们生辰向来不会大操大办。尤其武承安身子还不好,孙娴心就更是不敢大办,她生怕惊动了老天爷,再把自己的儿子给收了走。
这样的说法乍一听就是无稽之谈,但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孙娴心的一片慈母心。
所以即便今年武承安的身子好了许多,府里也只准备了一桌席面,给还在国子监的武承宪请了个假,再加上武承蔻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过了生辰。
生辰不大办,生辰礼总还是有的。武承宪准备了一把匕首,是他在国子监的武学考试里赢回来的,武承蔻准备的是一个荷包一个扇套,每年都这样,即便如今西院就她一个人还有自由也没打算变。
不过这些都是锦上添花,所有人都等着看孟半烟要给武承安准备什么生辰礼。偏孟半烟从头到尾都空空着手,直到饭吃完孙娴心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才笑着摇头说自己忘了准备。
这么一句话,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一向以大奶奶为先的武承安噌一声站起来,铁青着脸就往外走,要不是孟半烟一向走路快,几乎要赶不上他。
回东院的一路武承安都一言不发,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直到两人回到东院正屋,孟半烟这才笑着弯腰去看坐在圈椅里,背对着自己的武承安。
“还生气呢,以往他们都偷偷说大爷心眼小我还不相信。这会子看来,着实不怎么大呀。”
孟半烟看着被自己气得眼眶泛红,一副要哭不哭模样的武承安,心里莫名觉得有趣儿,明知道不该再挤兑,可就是忍不住拿话继续撩拨他。
气得武承安哆嗦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指着孟半烟,你了好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最后还是孟半烟怕把人气出个好歹,赶紧抬手攥住武承安微凉的掌心,“好了好了,我就是逗你玩儿的,这一年到头的什么日子都不记得,哪里敢不记得大爷的生辰嘛。”
武承安自己把自己气得头晕眼花,现在又被孟半烟这么一堵,连生气都好像没了理由,一下子就更加委屈了,想着把这口气憋回去又实在心口疼。
被孟半烟拉着乖乖起身往里间走,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我也不是非找你要个什么东西,可到底今日跟往常不一样,你哪怕是给我给针头线脑的呢,也……”
也字没说完,就被孟半烟捂住薄唇,“不许再啰嗦了,没说不给你准备生辰礼,只是这东西实在不好人前给你,才说忘了的。
本是出了正院就要跟你解释,谁让你气性那么大,这一路回来我都要小跑着才能赶得上你,就也不怕自己摔了?”
“怎么不怕,这会儿心口还疼呢。”武承安看着孟半烟脱了绣鞋,去炕尾多宝匣里寻摸,第一次没搭手。
他倒要看看孟半烟今天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要是有一点不好,他可是都要闹的。
第91章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孟半烟确定四皇子是打定主意要夺嫡之后,就催着阿柒把两人曾在私底下商量过的事办妥了。
孟半烟从炕尾的箱笼里拿出来一个檀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最上头铺的是一小叠银票,数额从一百两到五百两再到一千两的都有。
再往下翻,是几张路引和两张假的户籍。户籍和路引上的人名一个赵大一个陈三娘,名字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这是?”
“这是我安排的后路。”
孟半烟把假路引和户籍拿出来,匣子底下还铺了满满一层金银角子,都是碎的但到了要紧的关头,说不定比上面那些银票路引加起来还有用。
“夺皇位,最好的结果是陛下英明,甘愿把皇位传给四皇子,可我看现在这情势怕是难上加难。”
如今人人都看明白了,隆兴帝不止是怕老,他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没老。也不是在儿子里挑不出储君,而是他就是想要自己坐在皇位上万万年。
也正因为如此,满朝文武才人人都想要站队皇子。毕竟大臣们是官员又不是隆兴帝的家奴,大家伙能勤勤恳恳伺候皇家匡扶社稷,但绝不可能眼看着一个皇帝死在皇位上,连个储君都不留给后人,这叫什么话嘛。
“次一等的结果,就是你帮着四皇子夺到皇位。到时候四皇子记你的好最好,不记你的好大不了咱们就安安心心在府里做个富贵闲人。”
飞鸟尽良弓藏的事从古至今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再好,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人嘛,不就是在一个有一个的选择中,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一败涂地,都没什么稀奇的。
“最差的结果,是四皇子功败垂成,我们难逃一死。”孟半烟嘴上说着难逃一死,眸子里却闪着精光,“可我不甘愿就这么死,这就是咱们的退路。”
孟半烟拿出路引和户籍,展开来给武承安看,“光有路引和户籍也不行,这个赵大和陈三娘的身份是真的,也是一对夫妻,祖籍越州,早些年从家乡出来,一直在京城做小买卖。”
“去年这个赵大得罪了些人,好不容易攒钱盘下的一个小铺子被人砸了,人也被打得头破血流,他妻子陈三娘当时也在,本来怀着孕也被吓得把孩子给掉了。”
在京城街面上做买卖,要么拿银子开道要么背后站着人。孟半烟当初刚到京城都老老实实盘着不敢乱动,也不知道这个赵大什么都没有,怎么胆子这么大。
“幸好他以前摆摊的时候跟小拾认识,小拾看不过去帮他求到阿柒那里,阿柒又找到我这里来,我才正好顺水推舟把他们夫妻的户籍买下来。”
赵大吃了这么大的亏,说什么都不肯再留在京城。手里那点本钱又全投在那个小铺子里血本无归,家里田地房子都没了,也没法回越州。
孟半烟让阿柒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找人把他们送去乡下孟海平名下的一个庄子上,这才算把人安顿下来。
“乡下过日子,能用得上户籍路引的时候几乎没有。就算出了事,我父亲那人奸诈得跟个鬼一样,人是我放过去的,到时候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替我掩得严严实实。”
“要是真出了事,咱们就拿着这个路引往越州那边去,越州临海,实在不行咱们就出海,总有一条活路的。”
孟半烟当年本就想过要去越州做买卖,也派人去过越州,真要出了事到了要逃命的时候,也得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才行。
“到时候咱们碰上哪路人,都能说我们夫妻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准备回老家去,到底比凭空捏造个身份要安全些。”
武承安这条路不好走,一旦失败侍郎府也许在武靖的庇护下还能得以保全,但自己跟武承安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孟半烟清楚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两人真正能逃出生天的机会也很小。但她天生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她也要现在做好万全的准备。
“长安,我这人自私,总说你心眼小,其实我自己的也不大。只装得下这么几个人,再多就没有了。”
“孟家有孟大我能放心托付,我又是出嫁女牵扯不到他们。府里……府里你别怪我狠心,我也就只能顾全你了。”
孟半烟捏着自己衣摆的一个角搓来搓去,准备这些东西她连孙娴心都没透露半点,真要走也只会带上翠云。这样一份生辰礼,自然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送出来了。
“还有,酒坊那边去年的进项拢共三千两,这些银子我没有归到账上去,咱们两个一人一半。我换成银票用油纸包好,缝进你荷包的夹层里。万一有事什么都来不及收拾,这就是最后的保命钱。”
银票再多些不好藏,太少了不顶用。孟半烟抽空试了很多次才试出来这个数。除了自己和武承安,她往翠云和阿柒身上也各放了一千两。
以前孟半烟就想过,要是侍郎府待不下去自己就带着阿柒和翠云走的。到时候能和离最好,不能和离就得用上遁逃的手段。
谁知武承安这人不温不火的,却让自己再舍不得扔下他,这才只好在自己的未来里加上他,就算要走也得带上他。
“你……”武承安接过孟半烟手里的路引和匣子,仔仔细细叠起来放好,再收拢进怀里紧紧抱着,“你琢磨这些,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是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混乱想着,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有时候想着想着又想通个关节,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半烟被武承安盯着看盯得有些难为情,只能把脑袋撇向一旁,不跟他对视。武承安却情难自禁地把人搂进怀里,“我就想知道,我的大奶奶是什么时候,决定把我也带上的。”
“你别阴阳怪气啊,我知道你一直就觉得我这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是不是觉得你我之间就只有你对我好对我掏心,我做的这些事情,就都只是在遵守当初成亲前的约定?”
孟半烟又不是个傻子,况且武承安也没那么藏得住事。在自己跟前偶尔显露出来的不安那么浓烈,自己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
“我……”武承安想说自己没有,但又实在是心虚。只好把头埋进妻子肩窝里,“大奶奶方才都说了我这人小气,小气的人自然就是这样的嘛。”
说过这话,武承安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丫鬟,便拉着孟半烟倒在炕上,再不许孟半烟离了自己。
孟半烟把后路都准备好了,武承安也就再没什么可顾忌的。偏两人运道也好,刚出正月还没等刘懋陵这边有什么动作,宫里就先出了事。
事情来得毫无征兆,当天孟半烟还去了一趟城外的酒坊。京城的气候比潭州要冷。以前在家里过完十五就能开窑酿酒,现在正月都过完了,地里都还没化冻。
酿酒的窑虽说可以拿秸秆烘热,但比起自然化冻还是不够。孟半烟专门抽空来酒坊,就是叮嘱酒坊的师傅们不要着急,哪怕时间晚一点酒出得晚一点也无妨,不要总想着替她抢时间多赚钱。
“大姑娘,我们都知道您心善,也明白您说的道理。就是眼看着从去年冬至休到现在什么活儿都没干,还每天要吃您两顿干的,实在不像话。”
“胡头儿,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当年我爹回不来你带着他们守在咱们家酒坊,一天吃两顿稀的时候怎么又不记得了。现在来说这个,难不成你我之间还要把这些年的账一笔一笔算清楚不成。”
潭州不止一个酒坊,当初孟海平出事多的是人想要把酒坊里的老师傅们挖走。
人人都说孟山岳和孟半烟一老一小撑不下去,但胡头儿还是劝着几个老师傅都留了下来。只这一件事,孟半烟就得长长久久记着他们的好。
“我问过府里的庄头了,他们都说看今年的天气,顶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化冻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想休息也不得闲,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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