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孙娴心要打断自己怎么可能甘愿,奋力挣脱身边的丫鬟婆子,又跪地而行往武靖的方向蹭了两步,“父亲!姨娘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您,您不能、不能半分情面都不顾及啊。”
“况且我和妹妹都到了议婚的年纪,姨娘和哥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禁足,叫外人知道了咱们姐妹又该如何自处,求父亲开恩啊。”
武承宜也许绝大部分都是私心,但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真意切。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趴到地上的武承宜,武承蔻却没心思欣赏亲姐姐的漂亮仪态。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得婚事自有父亲和母亲做主,好不好的本也轮不到姨娘操心,哪里又谈得上自处不自处的,家里的日子谁还叫我们不好过了吗。”
武承蔻是真不愿搅和武承宜这烂摊子,在她看来不管夫人和大嫂如何不好,但好歹还把姨娘哥嫂留在府里养着,僮奴在正院也养得好好的。
真要跟正院撕破脸皮,往后用不着夫人和大嫂说什么,底下的奴仆就能折腾得姨娘哥嫂有苦说不出。还有僮奴,夫人再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半点疙瘩都没有。
她武承宜闹过这一场倒是能躲回西小院,只要又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可僮奴还要留在正院,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日子怎么过就可都只能仰人鼻息了。
“妹妹!你心里没姨娘也就罢了,难道你就不记得往日咱们一家子……”
“姐姐慎言。什么一家子,哪来的一家子,这会儿父亲母亲都在呢,你跟谁一家子。”
武承蔻气得手直抖,脸更是涨得通红。她想不出武承宜做什么非要闹这么一场,闹成这样样子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二姐姐这话说得好,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府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一家子了?”
接话的是武承宪,去国子监读了半年书,武承宪整个人看上去都跟以前有了好大的区别。明明还是个刚过十六岁少年郎,偏就跟以前那样的稚嫩完全不一样了。
“大姐姐,你是姨娘养的我也是姨娘养的。这些年母亲从未提过要把我们姐弟接到正院养着,是母亲的一片心。可如今你不说体谅感激母亲的心,反还要转过头来说什么你们一家子。”
跟着国子监的老师们读书,武承宪不光挨骂也学会了怎么骂人才杀人诛心,他看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几次想要插嘴反驳又没机会的武承宜,又冷冷添上一句:“府里都说大姐姐的书读得最好,就读成这个样子了?”
西院和谢姨娘倒台,孟半烟管家之后的好处众人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武承宜想要把谢姨娘放出来,就是翻了众怒。不需要孟半烟再像之前那样亲自冲在最前面,自然有别人替她出头。
只有武靖看着这个场面脸色铁青,把大儿媳娶进门是想要她帮着长子管家,撑起整个长房。但看着现在因为各种缘由互掐在一起的庶子庶女,武侍郎的心情显得尤为复杂。
但再不舒服,眼下他也不能再打压大房,且不说自己已经扶着长子一步步了解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只说如今四皇子回京,这个儿子就不是自己能随意拿捏的了。
“大过节的为了这点子事吵成这样,你们可真是出息了。”沉默了许久的武靖打断儿女们无谓的争吵,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武承宜,“你既心疼你姨娘,那就搬回去,正好跟你姨娘做个伴,过年就不用出来了。”
谢氏犯了武靖最不能饶恕的忌讳,时间并不会让他想起旧情心软,反而会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一番情义都喂了狗。既然大女儿这般一心向着谢氏,那就送她去跟谢氏作伴。
等明年让孙娴心给她找个说得过去的人家,准备一副嫁妆把人嫁出门也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刚还小嘴叭叭个没完的武承宪立马就蔫了,坐在武承安身边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武承蔻也惨白了脸色,她是想拦住姐姐更想明哲保身,可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不留情面。
最后还是孟半烟和孙娴心对视了一眼,出声招呼婆子丫鬟把武承宜带回去,收拾东西搬回西院,等她被带走了,才装出一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张罗冬至宴开席。
闹过这么一场,再好的席面也没多大意思。孟半烟自认是个看得开的人,脸上也难免带着几分愠色。回东院的路上一言不发,唬得武承安牵着她的手安安静静走在身边,屁都不敢放一个。
回到东院关上门,第一个骂出声的是翠云,“这都什么小姐主子,脑子怎么比我这个当丫鬟的还不省事。大过节的闹这一出,除了给人添堵还有什么用,亏得他们还说什么大小姐书读得最多最好,我看都是读到狗肚子去了。”
翠云一向自认不是这个府里的人,对她来说自己的主子就只有孟半烟一个。这个侍郎府待得下去就待,待不下去她就收拾东西回孟家,谁也别想给她窝囊气受。
“好妹妹,都知道你说的在理,这话你也就在东院里说说,除了这个院子,这话被外人听见可不行。”
秋禾早防着翠云发气,这会儿赶紧拉着人避到廊下,不让她站在院子里,把骂声传出东院去。
“姐姐你放心,我不过是不懂规矩又不是不通人事,什么话哪里能说哪里不能说,我都知道。”
孟半烟是个大爆竹的话,翠云就是个小炮仗,秋禾想要几句话就把人安抚下来又怎么可能。
翠云故意拔高了声调走到廊下,冲着屋里的武承安继续阴阳怪气,“姑爷,您说我一个小丫鬟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有些小姐主子这都不明白。怕不是好日子过得多了,非要找那不痛快受。”
“翠云!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你明白,有本事你去西院骂去,在这里充大个儿有什么意思。”
屋里武承安倚着迎枕靠在罗汉床上,就这么听着翠云在外面发火也不出声。本来还觉得受了窝囊气的孟半烟见他这幅样子,又忍不住隔着窗户训了翠云两句。
“你别跟她较劲儿,她也是为你抱不平,她就在院子里抱怨几句,无妨的。”谁知还没等翠云说话,武承安倒是先帮她说上话了。
武承安对待翠云向来跟自己身边的丫鬟不一样,当初孟半烟还没嫁过来时,他就嘱咐过秋禾,院子的差事不要分派给翠云,她是孟半烟真正唯一的陪嫁丫鬟,也是她在这个府里的娘家人。
很多时候不贴身伺候的奴仆婆子们,挤不到主子跟前就只能去巴结主子身边的丫鬟小厮,如此一来翠云这个跟着孟半烟一起外来的丫鬟,武承安身边的人怎么对她就尤为重要了。
秋禾她们把她当丫鬟使唤,府里人就要更加不把孟半烟当回事。只有让他们知道孟半烟身边的人和寻常丫鬟不一样,才能让他们越发明白孟半烟这个大奶奶,是被自己捧着的。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丫头是故意帮你的。以为就你们机灵,一唱一和的把我当傻子哄是不是。”
窗外廊下这会子早没人了,翠云方才不过是替孟半烟把她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才好让自己别再跟武承安僵持下去。
“大奶奶英明,既英明就不该白费了翠云的一片心。”
武承安伸手拉过孟半烟,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这个府里丧尽天良的事没有,惹人心烦的事却不断,难为你了。”
“倒也不算多为难,就是有些烦了。”嫁给武承安之前孟半烟就知道侍郎府的管家奶奶不好当。“要不你那边抓抓紧,要是四皇子能早些成事,到时候我们也好有底气跟老爷提分家。”
“分家。”只要你身上能有个官职,咱们就能提分家。当初老爷不也是这么从伯府分出来的。
孟半烟想得很仔细,要想从根子上解决侍郎府这团乱麻,分家是最好的办法。
“三弟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还没成年成家,就算分了家也不用从府里搬出去。等他学有所成,不管是入仕还是投军,到时候咱们想办法给他谋个前程,想来方姨娘不会不愿意。”
“家里两个姑娘母亲已经在给她们相看人家,本来是不着急,今天这么闹过一场,恐怕明年就得把两人的亲事定下来,也不用操心什么。反正分家不分家,姑娘们的嫁妆母亲早就准备好了。”
分家的事孟半烟不是临时起意,要不然不会说得这么自然。武承安看着妻子有些愣神,原来孟半烟比他想像的还要再果决些。
“所以,说是说分家,其实最主要的你是要把老二和谢姨娘分出去,对不对。”
“对。”
孟半烟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谢姨娘我们不能杀,武承定是你弟弟,一两年老爷生气,再过几年呢,他到底还是僮奴的爹。”
孟半烟不相信武承定被关一关就能改了他的性子,就算改了自己也不愿意再在他身上花心思。这世上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谁知道他下一回又要闹什么么蛾子。
“长安,不是我非要逼你封侯拜相,只是这事必须你来,只有你赢过了老爷,咱们才能一劳永逸。”
武承安明白妻子的意思,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自己能辅佐四皇子登基,那么以后不管自己的官职在什么位置,才能左右府中的事务,真正的压制父亲。
第90章
“殿下,大爷来了。”
“别让他过来,让他去暖阁里等着。”
当年武承安和司马仪跟刘懋陵一起读书的时候,三人也私底下偷论过序齿。这事除了三人最亲近的奴仆,就再无人知晓。
这几年三人各有各的际遇,还记得往事的人就更少了。但总有些小习惯会留下来,就好比刘懋陵身边的人都知道,四皇子府的大爷是武承安,二爷是司马仪,轮到主子的亲兄弟过来,才是疏离又客气的某皇子。
四皇子妃和孩子都没跟着刘懋陵回京城,回京以后隆兴帝赏赐下来的两个姬妾也被他扔在后院从不召见,身边就只有两个相伴多年的侍女伺候。
凌华见刘懋陵一副头疼得紧的样子有些不解,“主子以往不是总嫌大爷惫懒,要见他一面总得您自己寻到侍郎府上去。现在他难得勤勉,您怎么又不乐意了。”
“武长安这厮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往我这里来。他那人嘴又毒心眼又小,好几次把我身边的副将挤兑得没地儿站,要不是我拦着,就他那身板这会儿活没活着,都说不好。”
刘懋陵嘴上抱怨,但眼底却没有一丝对武承安的怒意。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孤单,亲娘死了亲爹又是那样一个人,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互相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妻子也只能算得上相敬如宾,许多心里话也没法全说。
身边的奴仆下属,看似忠心耿耿,但其实真正信得过的就只有母亲留下来的王贺和凌华,其他人都跟刘懋陵隔着心。
哪怕是跟了自己好些年的师爷公孙先生,刘懋陵也清楚他想得更多的,怎么依靠自己得到他梦想中的封王拜相,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也就武承安和司马仪,即便两人也有所求,但互相之间却从不隐瞒。自己是不进一步就是死路,司马仪是一定要振兴将军府,武承安?人家说了他得替他家大奶奶挣个诰命回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困囿在侍郎府那些琐碎事情里,磨没了心气儿。
“大爷那人,是被孙夫人养得骄纵了些,可奴婢也知道他绝不是个放纵的人。要是他真的刻意挤兑谁,毛病十有八九还是出在那人身上。”
凌华说是侍女不如说是刘懋陵的内当家,从刘懋陵十几岁独自出宫那时候起,凌华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管是内宅的皇子妃和侍妾,还是外面的奴仆属臣,她都默默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怎么,你也听说了?”刘懋陵接过包着绒布皮的汤婆子抱在手里,一边拿手指摆弄坠在汤婆子侧边的穗子,一边抬眼去看凌华,“你也觉得这事是沈晖不对?”
孟半烟跟武承安提了想要把武承定和谢姨娘彻底从侍郎府分出去的想法之后,武承安就越发对刘懋陵的事上了心。偏偏越是上心,就越是看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当初在南疆向刘懋陵投诚的那一批副将和私兵们,在南疆的吃苦戍边的时候个顶个都能以一当十、当百。可跟着刘懋陵来了京城,才过了个年就已然各有各的小心思了。
那些人有被各方势力私底下接触的,也有自己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的。甚至有人喝醉了酒私底下跟自己的下属说,京城这等好地方怪不得四皇子要回来。回来了干脆就别折腾了,自在逍遥做个皇子岂不舒坦。
“沈副将忠心,我们都看得明白。但他太看重他手底下那些人,这样不好。”
武承安就是看明白他们心性动摇,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挤兑沈晖,想要点醒他该注意手底下的人了。偏沈晖也是个护短的,两人碰在一起,连司马仪都不敢随意插嘴,好几次都自己抱着脑袋躲到角落里去,生怕遭了无妄之灾。
“主子,这话奴婢说来僭越,但还是要说。大爷已经替您把得罪沈晖的恶人做了,接下来该您下决心了。”
争夺皇位这条路上荆棘遍布,到了要紧的关头也就没有谁不能舍弃。凌华是王贵妃留下来的老人,有时候有些话旁人不能说,就该自己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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