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诗回去后被顾长泽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不觉得是该和萧琝有关的。
他这样的人也配?
经他提醒,谢瑶才想起去年及笄宴上的那件事。
“不过一句玩笑话,殿下竟也记着了吗?”
“既然是玩笑,今儿得宜,谢小姐不如也用这样的玩笑夸一夸孤?”
也许是因为病着,他的声音散漫慵懒,谢瑶只觉得是近来困在这院子里太让他心郁,便顺着他的话笑。
“自是殿下更胜一筹,世无其二。”
顾长泽终于眉目舒展,两人玩笑了几句,他往她手边靠了靠。
“孤有些累了,小憩一会。”
谢瑶看着他眉心的疲惫,微凉的指尖碰过他滚烫的肌肤,顿时心中一紧。
“殿下歇着吧。”
想来近些天高热加上旧疾,还有外面的流言,也让他心力交瘁。
她看着身侧闭目假寐的顾长泽,抿唇犹豫了一下,伸手碰过他的头。
“臣女少时曾与母妃学过一些能缓解头痛的法子,为殿下按一按吧。”
屋外有风吹来,顾长泽往她身边靠拢了些,细长的墨发绕过她指尖,与她衣摆交缠,屋内一片安静。
一直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谢瑶才轻轻走了出去。
江臻正在外面熬着药,谢瑶压低声音问他。
“殿下高热有多久了?”
“昨儿晚上就开始了。”
他本就体弱,又因为六皇子的事心力交瘁,皇帝大怒之下又让人调走了屋内的炭火,江臻说这两日膳食都是问题。
“外面的宫人都拜高踩低的,又有不知道打哪的流言说皇上是恼极了殿下,他们便更不给好脸色了。”
谢瑶心中复杂。
今日见了皇帝,她才明白这两年外面的流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玉佩之事摆明了证据不足,洐帝却借此大发雷霆,更甚对她说无论太子是谁,她都会是太子妃。
她已有些明白陈将军的意思了。
“皇上有命,我不能久留,还请公公宽慰殿下,我在外面必定会想办法找证据。”
外面来了人催促,谢瑶匆匆留下一句话,从这里离开。
近戌时,外面来了送膳食的人。
自从昨晚禁足开始,送来的膳食便是残羹冷炙,按理说外面侍候的下人是不该有这样的胆子的,但顾长泽与江臻都知道,这幕后安排的人是谁。
“三弟近来动作大吗?”
顾长泽将手中的汤药倒在花盆里,一边问道。
“自从昨晚六皇子摔断了腿,您被禁足,听说三皇子连夜召集旧部议事。”
几位皇子中,顾长泽占着太子之位,顾修惇外戚势力最大,三皇子顾修赋便众结群臣,早已不甘心屈于人下。
“你知道兄弟之中,六弟和三弟本事最好,也颇得父皇看重,父皇最属意他们做太子。”
江臻低着头不说话,他心知殿下心中是不平的。
“六弟已无用了,三弟想争,孤便助他一把。”
因为白日里谢瑶来过,顾长泽的心情显然瞧着不错,这晚他早早地歇下了,而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今日谢瑶垂首坐在他身侧,眉眼弯弯地喊他殿下,赞他一句世无其二。
那微冷的指尖抚过眉心,带着水珠的帕子擦过脖颈,他靠在她身上,两人的肌肤相贴,他莫名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满腔的躁动似乎急需得到疏解,便下意识顺着去抚她的手腕,她极乖顺,笑意盈盈地任他推倒在软榻间,腰间的丝带被大掌轻易挑开,燥热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冰肌玉骨的刹那,便控制不住地抚了上去。
他眼尾发红,哑着声音喊她瑶瑶,她一声声应着,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甜腻的香,勾人的眉眼,唇齿相缠,他胡乱地吻着,顺着她的唇,到皙白如瓷的脖颈,再到衣襟滑落的肩头,是白日看过的,浅蓝色抹胸下的美好光景。
一时便再控制不住,低头覆上去。
温软的声音喘息着喊他,喊他殿下,喊他长泽,像无数次梦中的场景一样,昏黄的灯盏下,暧昧从生,他只觉得满腔的燥热与爱意都冲在一个地方,他急着要将这情意传递给身下的人,衣衫凌乱地堆叠在地上,正是他要俯身去爱她之时,啪嗒一声,灯盏幻灭,顾长泽猛地睁开眼睛,寂静漆黑的夜色里,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他真正从梦里醒来。
但身上的燥热并未得到纡解,顾长泽起身喝了几杯冷水依旧不成,低头看了一眼棉被下撑起的一角,认命地伸下手。
寂静的环境里,便只听见他喑哑的一声声。
“瑶瑶,阿瑶,瑶儿……”
谢瑶第二日再度求了恩典去顾长泽的院子。
只她第二天去的时候,便瞧着顾长泽看她的神色不大对劲,她说话时总盯着她看便罢了,等她回个身的功夫,方才还站在一丈外的顾长泽便悄无声息地到了她身后。
高大的身形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俯身,似乎将她整个人揽到了怀中一般,身后男子清冽如竹的气息让谢瑶心中一跳,脸色有些红地躲开了。
这天她没在这待太久,瞧着顾长泽的精神比昨日好,便早早地回去了。
顾长泽在身后盯着她离开的身影,目光幽暗。
“江臻,你还记得离孤的婚期还有多久吗?”
“也就四五日的功夫。”
“孤当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可如今咱们困在这……何时能出去还不好说呢。”
从昨儿顾长泽的反应里,江臻多少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可如今时局僵持,非短日能破解。
顾长泽修长的指节并在桌案上敲了敲。
“会出去的。
兵书中有句话说你曾听过吗?
声东击西,祸水东引。”
左不过吃些皮肉苦,不以身做局,如何能险胜?
顾长泽轻笑一声。
“相信孤,四五日后,东宫就会有一位太子妃了。”
他当真是等不及,要迎娶他的阿瑶了。
*
朝中近来对西山的事议论纷纷,早有两波人争执不下,一波认为太子殿下心狠手辣不堪为储,一波则以为玉佩一事证据不足,太子殿下必定是为人陷害。
两波人整日在朝堂上争吵不休,皇帝举棋不定却隐有废太子的意思,各人心怀鬼胎,整个上林苑都压着一股风雨欲来前的沉闷。
这样死寂的氛围下,只有三皇子顾修赋春风得意,整日走路都带风。
“六皇子不成用了,太子殿下大势已去,这下一位储君,只能是三皇子了。”
顾修赋听着下人的恭维心中得意,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父皇举棋不定,我便帮帮他,召集旧部,明日起,全部上书陈词废太子,声势浩大,民心所向,我就不信父皇不废了他。”
果真从第二天起,早朝上关于废太子的声势就大了许多,朝臣们拿着六皇子摔断腿的事情大肆批判,洐帝表面为难,实则在自己的寝居里,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
谢瑶在西山找了三日的证据无果,这日一回去,上林苑就发生了新的大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关于顾修惇摔断腿的事情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一转眼他又在自己的寝宫里查出了喝的汤药有毒。
试毒的小太监当时就倒地身亡,顾修惇吓得晕了过去,太医忙得人仰马翻,忙活了半日才把六皇子一条命捡了回来。
洐帝到了寝宫,瞧了一眼六皇子半死不活的样子,登时就大怒。
“将太子带过来!”
太医查验汤药中的毒并非大盛所有,此毒系出边地一带,而皇宫上下,能接触到这种毒的,只有先皇后娘娘,还有如今为太子殿下诊治的冯医仙。
太医查验过后的所有证据直指太子,洐帝一边心疼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儿子,一边又大怒。
群臣站在下面,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此次证据确凿,若真证实了是太子所为,那前面玉佩的事情自也不必再找证据,谋害兄弟的罪名扣下来,别说是储君,只怕以后能不能留在皇室还不好说。
一片死寂中,顾长泽独身缓步走了进来。
谢瑶站在一侧提心吊胆,看着他身形单薄地上前,还没跪稳,台上的洐帝就大步流星地走下来,拿着手中的木尺就打向了他后背。
“噗哧——”
顾长泽跪得笔直的腰身弯了一下,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朕的好太子,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杀害手足死无对证,好保全你的太子位吗?
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拟旨废了你!”
第16章 16
一句废太子话落,整个寝殿鸦雀无声。
谢瑶心几乎要跳出来,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扶他,又被青玉颤着手拽了回去。
顾长泽缓缓直起身子,那双如琉璃美玉一般的眸子泛出清灰的光。
“儿臣不知父皇此言何意?”
“你不知?你躲在自己院子里,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想到太医院的院判与你母后一样同出边地,一眼就识破了这毒,整个大盛除了你,还有谁懂这些?”
洐帝毫不留情地将太医手中的那包药摔了下去。
“父皇已将儿臣禁足院中,外面足有数百名御林军守着,如何出去?
玉佩之事已是多日未定,如今毒药若再次草草了之,尽管儿臣信服父皇,心中也难免伤怀,但请父皇明查。”
一番恳切的话落,顾长泽俯身叩下去。
台下有臣子看着顾长泽如此伤重又真切的样子,难免不忍开始进言。
“皇上,虽说您心疼六皇子,但毒药一事还未有证据,储君乃国之社稷根基,实在不该轻易论断啊。”
“殿下禁足院中,又身子虚弱,若想买通下人暗害皇子,也不是易事。”
“是啊皇上,毒药虽出自边地,但有心人未必不能得到。”
“皇上……”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开口,洐帝猩红怒视的眸子也渐渐冷静了些,他将手中的木板一扔,沉声道。
“来人,去太子的寝居,给朕好好搜一搜,再把所有伺候在太子和六皇子寝居里的人都一一审问。”
“既然要审,那便不止儿臣有嫌疑,这所有在上林苑中的人,是否都该搜一搜?”
顾长泽看着洐帝冷厉阴沉的眼神,吐口道。
洐帝大手一挥。
“搜。”
一令下去,整个上林苑顿时忙了起来。
此时已近戌时,各处掌灯,众人屏息凝神地在殿内等了一个时辰,顾长泽始终跪在殿内,浅蓝色的衣袍被鲜血浸染,灯盏将他羸弱的面容照得越发苍白,洐帝坐在御前,不为所动。
一个时辰后,有人来回话。
“皇上,太子殿下寝居中未发现有此药。”
“你敢让朕去搜,是不是早做好了准备?”
谢瑶才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她没想到洐帝会追着此事如此咄咄逼人。
面色染上几分焦灼,谢瑶最知道顾长泽的高热才褪去,这一番折腾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父皇不相信儿臣。”
顾长泽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中似有几分失望。
“你总要给朕信你的理由。”
屋外寒风掠过,洐帝的话很是冷漠。
“若儿臣没猜错,此毒能做成,全倚仗一味药,且需要足七日才能制成,这药整个大盛如今只有三颗,该在父皇的私库里,父皇若想知道是谁调用,去私库一查便知。”
洐帝的目光看向太医院判,他轻轻点头承认了顾长泽的话。
“此药早已失传,唯独大盛只剩三颗,太子殿下所言不假。”
看守私库的侍卫很快带着厚厚的册子来到寝居内,站在最前面的尚书令接过册子一翻,顿时睁大了眼睛。
“皇上,这……”
“有话就说。”
洐帝已站在御案前开始着墨拟旨,朱笔刚落下,就听见尚书令战战兢兢道。
“此药三月来,只有一人调用过,是……”
“是太子吗?”
“是三皇子!”
尚书令眼一闭将册子递了过去。
洐帝先是一愣,随即大步从台上走下来。
“胡说什么?”
洐帝抢过册子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只有顾修赋十日前曾调用过。
“赋儿呢?”
洐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个皇子的事情还没理清,转眼又扯进来一个三皇子。
屋内安安静静,半晌没听到三皇子的回话。
“三皇子似乎一直不在。”
“去找。”
“素日三弟最关心手足,今日六弟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出来,只怕是有什么大事在忙着?”
顾长泽虚弱开口。
“朕倒要看看他在忙什么。”
洐帝连废储的诏书都写了一半了,当着朝臣的面笃定地说毒为太子所有,如今却是三皇子调动,他骑虎难下,脸色很是难看。
洐帝当先走了出去,谢瑶特意走在了最后面,顾长泽正缓步踉跄往前走着,忽然一双纤细的手臂扶过了他。
“殿下。”
谢瑶的声音有些担心,焦灼地扶着他缓步往前走。
三皇子的寝居一片漆黑,洐帝到了跟前正要着人掌灯,夜色下,不知谁疑惑地喊了一声。
“这太子殿下院中的人,瞧着怎么这么像三皇子呢?”
众人目光顿时齐刷刷看了过去。
漆黑的院落外,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顾长泽的寝居里走了出来,一看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顿时心中一跳,他将手中的东西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顾长泽当先往前走,温温一笑。
“素日三弟总关心儿臣的病,儿臣听说他早间还向您求了恩典去看儿臣,多半是担心儿臣吧。”
他走到了三皇子面前,三皇子冷不防被他一拽,手中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
三皇子再去拦已是来不及。
太医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三皇子,您闲来无事,带着这东西出现在太子殿下院中做什么?”
“这不就是寻常的药吗?”
洐帝眯眼。
“回皇上,此药本是寻常,但与太子殿下常年所用的药方相冲,太医院早已明令禁在东宫用此药,所以臣有些惊讶。”
顾长泽的脸色微变。
“三弟,你带着这样的药出现在孤的居所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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