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闻着那清香的味道,心头摇晃了下,终是将油纸袋放在了桌上,落笔。
“铺子,糕点师名告诉我。”
兰殊心想,事已至此,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再卖这点儿关子,也没了什么意义。
她不认为他会不给回答。
但当小厮把信递回,她信手一拆,见字如面,目光不由僵滞了下。
“洛川王府,秦陌。”
兰殊一怔。
兰殊想得一点儿都没错,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秦陌藏着掖着?
婚也离了,心也丢了,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
他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兰殊心口猛地抽搐了下,不由轻拍起了案几,突然发觉,他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凝着那赤.裸.裸堂而皇之写着他名字的信纸,一时间怀疑自己那天还是把话说的太含蓄了,她抬起笔,又蘸了蘸墨,恨不得给他回一篇长篇大论。
门口,赵桓晋忽而过了来,轻敲了敲门沿。
他原在书房办公,却总是听见外头策马勒马的长嘶高鸣。
出门一问,竟听到有两人明明都住在长安城,面不去见,来来回回折腾小厮递起书信的怪事。
赵桓晋好心道:“要不,我给你俩养只鸽子?”
兰殊:“......”
第090章 第 90 章
“我不费你的小厮还不成?”
兰殊将手上的狼毫一掷, 严词拒绝养鸽子。
赵桓晋见她就扔了笔,轻啧了声,“怎么说两句就害臊了?”
他还没嫌弃她这来来回回的递情书, 吵他办公呢。
“......你才害臊!”兰殊噎了好半晌,简直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想得是什么。
赵桓晋张了张嘴,还待开口。
兰殊一见他眼底戏谑的笑意, 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一壁打断反问他公务忙完了吗, 一壁把他赶回了前院的书房内。
刚迈出前院的拱门,只见门口的守卫捧着一个礼盒,再度朝着她躬身而来。
兰殊眉头的青筋一蹦,双靥不由露出了一点嗔怒之色,直接甩手道:“我不要,都给我退回去!”
那守卫呆了呆, 一时有些无措地垂目立在原地。
身后紧而响起了另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人未到声先至, 唇角噙着笑意,“这是嫌师兄的上门礼太轻了吗?”
兰殊一顿。
曲径蜿蜒处, 邵文祁随在管家身后, 分花拂柳走来, 只见兰殊怔在了原处, 脸上腾起的愠色尚未消散,似是刚刚动过了气,呈现出了另一副少见的倔色。
邵文祁几乎没有见过兰殊发恼, 和颜的神色微敛, 目中难免有了一丝惊诧。
兰殊总是时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模样,天生一副笑颜, 四平八稳的令人心安,却也隐隐少了些人间的烟火气。邵文祁好似没见过什么东西能拨动她的心弦,时常看她,就像看一副描在画上静置的美人图。
现下,却不知是谁令这副美人图生动了起来。
邵文祁一开始以为真是自己送的礼过轻,小心翼翼询问,兰殊连忙矢口否认。
邵文祁只好一面温言询问她何辜着恼,一面不由看向了此时离她最近的赵大相公。
赵桓晋显然看懂了他探究的眼色,看了兰殊一眼,负手叹笑道:“我可没这本事。”
话音甫落,他只同邵文祁微一点头,便转身朝着书房回了去。
邵文祁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兰殊已经完全回过神,恢复了往常的和颜悦色,主动抬手将师兄往前院的会客厅引去。
“师兄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兰殊领着他走到了前厅,吩咐银裳为他泡茶。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邵文祁一壁衔笑回答,一壁抬手礼貌叫停了银裳,将守卫捧着的礼盒拿到了桌上,主动打了开来,“我前阵子去巡视茶园,正好得了两挑子新产的毛尖,就想带过来给你一块尝尝。”
兰殊望着盒中那几叠茶饼,温婉地笑了笑,“就为了给我送茶?”
邵文祁见她眸光含满了不信,只好轻笑道:“主要过阵子崔家老太公大寿,我刚好得了邀帖,却不知送什么寿礼比较恰当,便过来找你取取经。”
兰殊的目光和润下来。
崔老太太待他姐弟几个虽不算好,但她的公公崔老太公,确实是他们幼年的救命恩人。
兰殊心中对他一直是怀有敬仰的,直言他年纪大了,也见惯了那些珍宝奇物,平日只待在佛堂静修,也没别的爱好,恰好喜欢喝茶。
邵文祁笑道正巧,便想着做一杯茶给她尝尝,看看够不够格拿去送礼。
兰殊见他诚心想她帮忙品茗,却之不恭,就让银裳把做茶的工具,都给他摆了过来。
邵文祁坐在了桌前一开始碾茶,兰殊便端来了一个紫花墩,安静地坐在了对面等待。
邵文祁目光觑向她恬静的样子,十分喜欢这等同她一起的闲暇时光。
做茶的过程中,邵文祁间或同她闲聊几句,漫谈中,询问到了端午盛宴。
盛宴刺杀之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是关心兰殊的安危。
对于洛川王舍身相护的传闻,他从兰殊口中得到了确认,沉吟了良久,叹息了句“幸好有师叔在”。
这时,手上的茶汤刚好也成了色。
邵文祁唇角一勾,举杯端向了兰殊面前,有意请她品茗。
却只见她听完了他的感叹后,茂密的睫羽微微垂落,侧着半边脸,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这厢的动静,怔怔发起了呆。
邵文祁凝着她眉宇中心微微蹙起的折痕,不由回想到方才她在拱门前的那一副嗔色,其中暗含的生动烦恼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一声瓷杯触碰桌沿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兰殊游走的思绪,她回过神,只见邵文祁和颜点了点面前的茶盏,希望她品茗一番。
兰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竖起拇指尖,赞不绝口。
邵文祁笑了笑,转而盯向了她,问道:“我听说崔老太公的寿宴,有一个十分特别的部分,便是家中未出阁的千金,都会在宴席上露面,还会比较才艺来给宾客解闷,博得太公展颜。”
崔老太公年近古稀,退隐前官至一品,一生忠君爱国,威望极高。
每逢他的寿诞,崔府高朋满堂。
满院子都是皇戚贵胄,这等席面,最适宜叫待字闺中的女儿们出来亮相,借着契机,争相显露自己的容色与才艺,俘获世家贵族子弟的芳心。
兰殊当年就是在老太公六十岁的寿诞上崭露头角,封为了崔氏第一美人。
这会儿一听邵文祁过来打听,忍不住调笑道:“师兄也有意过去相看一下我们崔家的姑娘?”
邵文祁先是笑而不语,随而问道:“你会去吗?”
在邵文祁眼中,她也是崔府未出阁的姑娘。
兰殊却蹙眉笑道:“那都是小姑娘们的比拼,我去瞎凑什么热闹?”
邵文祁听出了她话语中对于自己的一抹嘲讽,不予认可道:“你也还是个小姑娘,切莫妄自菲薄。”
兰殊睁大双目,愣怔看了他一会,吃吃笑了起来,“也就师兄你还这么认为了。”
邵文祁道:“所以,你会去吗?”
兰殊笑够了之后,神色正经了些,“太公寿诞,我自然要送上一份孝心的。”
继而,她想起前两日崔家三房的灵妹妹,梨花带雨地特意过来寻了她一趟,顿了顿,“但我应该会待在后院,不会去前厅。所以,可能没办法帮师兄物色哪一个姑娘好了。”
“又打趣我?”
邵文祁不经拿起旁边的折扇,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望着她眼底促狭的笑意,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想去看别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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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
今儿个一大清晨,秦陌站在朝臣的列队前面,便一直顶着一副稍有沉重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北方又来了重兵压境。
那一副发寒的威压萦绕,引得他周边几位大臣的体感直降了好几个度,朝议的声音,都不由低了三两分。
好容易挨到了下朝,秦陌正准备迈出金銮殿的台阶,李乾喊停了他的脚步。
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秦陌一路都没怎么仔细听李乾说话,垂着眸眼,紧皱的眉心里,想得都是这些天,兰殊把他所有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秦陌只好跟着赵桓晋回家蹭饭,寻机见一见人儿,可她一直待在闺房里面不出来。
就这么不想见他,他是会吃人吗?
御书房内,秦陌的眉间郁郁,一直低头沉思,连李乾走到他面前,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回过神来。
紧接着,他的眉头就被陛下用邀帖,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
李乾见他三魂不见六魄,索性把帖子贴到了他的脸上,“这个,姑母叫你去一趟。”
秦陌回神,拿过来瞧。
“崔家有场大宴,会有许多京城适婚的闺秀前去参席,你那偌大的王府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我推荐的你看不上,那就赶紧自己去看一看,有没有哪个顺眼的。”
秦陌眉头的青筋不由一跳,不情不愿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不是邀请章肃长公主吗?”
那还不是因为这类具有相亲性质的宴席,一向还没进王府大门,就被他以各种公务繁忙拒之门外了。
李乾道:“姑母说你是她儿子,你替她去正合适。”
秦陌忽而发觉长公主越来越精明了,最近还使出了一个对付他不听话的新方法。
她自个逐渐变成了一副越年长越慈母的模样,什么也不再迫他,有什么难听话,都让李乾同他说。
李乾开口,跟口谕有差别吗。
再平易近人,也是威逼。
李乾和颜道:“便当是哄她高兴一下,你就去凑个热闹?毕竟秦家就你一个独苗,你都二十三了......”
秦陌看向他,神色尚且有君臣本分的谦卑恭敬,眼神里尽是,二十三,怎么了?
李乾笑了笑,拍向他的肩膀,“年轻气盛,正是适宜风花雪月的年纪。”
秦陌唇角抽了抽,紧而,乜了眼他落在他肩头的手,微蹙眉宇,以假乱真地轻嘶了声。
李乾一下松开了手,眉眼紧张起来,“肩上的伤还没好?”
秦陌面露难色地嗯了声,随而,抬手把邀帖放回到了案桌上。
“这宴席的下半场是马球会,臣伤势未好,怕是去不了了。”
而不待李乾再张口,秦陌以手轻捂上肩膀,托辞伤势疑似崩开,转身便说自己要去一趟太医院,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李乾从来就没发现他这么脆过,望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不由长叹了口气。
秦陌一迈出御书房,就朝着白石阶下走去。
远远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绿衣郎,正从翰林院的方向,抱着一摞公文走来。
崔启已经上任入职,进了翰林院。
以往的探花郎都需安排外任三年,而后视况调回京城。但崔启的姐夫是赵大相公,秦陌又一向照顾他,李乾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卖一卖这两人的面子。
崔启听赵桓晋说过他私下恳求陛下不要调他离京,秦陌在一旁帮忙说了不少话。
这会迎面遇上,他一停下,便同秦陌作揖致谢起来。
兰殊在外的那三年,崔启作为新秀的举人,秦陌照拂过他不少,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只是找不着机会报答。
往常崔启说请他吃饭,秦陌都是心领神受,不料这一次,崔启说后日他休沐,想请他去吃月华楼最新出品的水席,秦陌痛快地一口应了下来。
只是接下来,他沉吟片刻,道:“但就我俩吃饭,感觉总是有些冷清,你我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不如,叫上你二姐姐一起过来?”
崔启先是愉悦他的应邀,而后,眉宇间露出了难色,“可后日二姐姐她要代表我们家去崔府参宴,怕是没有空来。”
话音甫落,只见秦陌转身朝白石阶上走去。
崔启讷然了会,在他身后喊道:“王爷?”
秦陌头也未回,“我回去拿请帖。”
第091章 第 91 章
崔老太公寿诞当日, 崔府门庭若市。
一众前来参宴的宾客携礼进门,绕过大门前屹立的白石屏风,首先入目的, 便是崔府宴厅之前的大院。
崔府的园林设计别出心裁,不仅后院有假山曲径,小桥流水, 前院也有个大园。
这园子的设计空旷大气, 不着累赘的装饰, 平日只在中间的过道两旁,摆置一些昂贵独特的绿植盆栽,风格简约,却不失贵府的门面。
今日则一反往常,满园名花异卉,形形色色的品种无所不有, 四时不谢,八节长春。
院中还有一众亭亭玉立的崔氏女儿, 看似难得从后院出来,个个眼含笑意, 站在了院中赏花, 只闻满庭芳香, 馥馥袭人, 美人个个赏心悦目,人比花娇。
崔府每回的寿宴,都是这些姑娘显山露水的好机会。
是以这一天, 这些姑娘无不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 只盼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那群受邀的青年才俊从前门的长廊而来,远远瞥见园中姹紫嫣红, 不由纷纷朝着那一片娉婷的丽影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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