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望着邵文祁越靠越近的温和眉眼,脑海中却不知是闪过了哪一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心头一抽,下意识,脚跟往后挪了一步。
然未等她彻底朝后闪避,一道颀长的身影,转眼已经挡到了她的面前。
秦陌拉住她的手,不允任何人觊觎他的珍宝一般,将她不予分说地藏在了身后。
掌心间传来他紧紧攥住她的熟悉温度。
方才还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双凤眸,此时此刻,阴阴沉沉,厉得犹如两道鬼火,跟会吃人一般。
兰殊怔忡了下,下一刻,却听见邵师兄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身子朝后一倾,狠狠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到了旁边的石桩,划出了一道淋淋的血痕。
兰殊惊地睁大了眼,连忙挣开了秦陌的手,从他身后快步离去,上前去掺扶邵文祁。
她低斥道:“秦子彦,你这是做什么!”
秦陌睁大双眸,愣怔在了原地。
他方才为了阻拦邵文祁亲吻兰殊,的确,伸手挡了一下。
可那一下,他明明把握着分寸和力道,应不足以,将邵文祁推摔出去的。
他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力都抵不住?
秦陌难以置信。
兰殊隐隐生怒的目光,已经朝他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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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一叠叠的浓云,悄悄在杭州上空聚拢。
此前在长安,兰殊便发现今年的雨水,较往年都要多许多。
夏季的江南,天空本就时不时会落下一阵雨,来去匆匆。
加上今年雨水偏多,雨季更加漫长起来。
眼下,兰殊刚抬首望了眼窗外云层蔽住的月色,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已经飘了下来。
这等说下就下,也无雷电预警的烟雨蒙蒙,整个江南都已经习惯成了自然。
只不过是今年更甚,犹如素日混迹在了云山雾境之中。
银裳躬身打起门帘,愁眉同她禀告:“王爷还在院外站着。”
兰殊烦躁地翻了页账目,握起账簿,并未抬眼,“叫他赶紧回去。”
“他需要道歉的人又不是我,与其在我门口罚站,不如拿笔医药费,去拜访师兄。”
银裳转身出门,良久,有负使命地回了来,站在旁边默了一会,见兰殊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奴婢,劝不动。”
秦陌跟个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口,不为所动。
雨势越下越大起来。
兰殊敲着算盘把一页账算完,听着那瓢泼起来的雨声,下意识再朝银裳看了眼。
银裳意会着她的目光,提裙迈出门。
回来,还是冲她摇了摇头。
居然还没走?
这么大的雨,这是有多想不开?
兰殊将账本收好,站在书架前,默然了好一会。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这场雨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沉闷。
也真说不得,是在替天行道,还是非要泡软小姑娘的心肠。
兰殊静置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拿起墙边的油纸伞,走出了院门。
“赶紧回去。”兰殊一把伞罩在秦陌头顶,冷冷瞟了他一眼,怒斥道。
秦陌的神色,不知是不是被水泡的,略显法白,垂眸怔怔凝望了她许久,睫羽上还挂着几粒莹润的水珠,甫一开口,只道了五个字。
“我没有推他。”
兰殊愣了愣,蹙起蛾眉,“你在这站了这么久,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这个医药费我可以出,可我没有故意推他。”
“行,我知道了。”
秦陌望着她并不耐烦的神色,眸眼暗沉,“你不信我。”
兰殊算不得还有气恼,但看见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心头的火复而就窜了出来,愈发往上涌,忍不住斥道:“秦子彦,你是小孩子吗,承认自己犯错就那么难?又不是什么弥天大错,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可我没有做过,你要我怎么承认?”
兰殊长吸了一口气,道:“好,你没有。那是不是我不信你,你就在这站一晚上?就非在这里和我犟着?难道这样我就会信你了?生病我就会信你了?”
秦陌听她明显动了肝火,压下了口中的辩驳之声。
脑海中一下闪过曾经吵架的画面,她在他面前呕出的那口血,终究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便是再度面临挫败与不信任,秦陌终还是学会了,先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而不是一张口,就先阐述自己的委屈。
两人短促的沉默。
兰殊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分神一想,自己当时被他挡在了身后,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他推师兄。
秦陌的脸色苍白,眼中是深沉的黑色,再度开口,嗓音沙哑起来,“我不是故意和你犟。我只是,恨我自己,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你一个好印象。”
“我和他对比,你不信我很正常。”
“可我真的没有推他。”
“任何人都可以不信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的信任,但你不一样。”
而他坚持站在这里,只是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解释一句。
他以前就是说的太少了。
很多不该有的误会,都没有及时发现,及时澄清,也没有给到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兰殊抬头看他,也不知是呆滞,还是在反应他说的话。
秦陌也知道丢失的信任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回来,他也不求她认为他没有错。
漫漫夜雨中,秦陌一回想到今晚的画面,耳边就一阵耳鸣之声,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袖口,喉结不知动了几个来回,哑着嗓子道:“你能不能,先不要和他在一起?”
兰殊顿了顿,垂下眼眸,“他还没有和我说。”
邵文祁今夜的那两句话,若说是表明心意,可以是,若说不是,也可以不是。
兰殊心知每个人性情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但前可进后可退,总是少了些义无反顾的感觉。
活了两世,还是奢望炙热的爱意,兰殊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倒退。
但她还是,喜欢直接一些。
秦陌道:“如果他和你说了呢?”
兰殊稍一沉默,秦陌便慌了神,紧紧拽着她的袖口,“能不能,先不要答应他?至少,在我恢复所有记忆之前?”
兰殊盯着他的眉眼,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
两世活了二十多载,她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仿若低声下气的哀求神色。
话音甫落,秦陌又自嘲地笑了声,“抱歉,我又在拿记忆当借口了。”
他默然了片刻,沉声道:“我就是不能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怕我会嫉妒,会发疯。如果今晚我没有挡在你们之间,我觉得我肯定已经疯了。”
兰殊怔怔望着他。
诚然,她也的确还没有想好,真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接受。
秦陌见她迟疑,眼眸一暗,抓着她的手,沉吟了良久,略显无奈的,道:“如果你一定要跟他走,那我只能杀了他。”
他聊天气一般的口气,连一丝狠戾,都没从眼底划过。
却也不做玩笑。
兰殊惊地睁大了双眸。
秦陌淡淡续道:“他不是你最敬爱的师兄吗,你真的不为他的安危着想一下?”
兰殊讶然了好一会,气得将伞柄朝他怀里一推,“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转身走上台阶,直接砰地关上了院门,半个字都不想再和他多说。
秦陌握着她的油纸伞,长睫一垂,眼眸里,是一派深沉晦暗的黑。
这一场没有夹杂任何风驰电掣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越到夜色阑珊,百家灯火尽灭之时,雨势越来越凶猛。
同里小镇旁边的堤坝,水面疯狂上涨。
夜深人静,只听见轰地一声,坝口断裂,破出了一个血盆大口,洪水一瞬间朝着山下,肆意宣泄开来......
山底下,百万亩良田,黄灿灿的稻谷,只等着来月收割,却在一夜间,毁于一旦。
第107章 第 107 章
兰殊原以为这一夜的雨会同往常一样, 第二日便会雨过天晴。
可它却只是一个先兆,这场雨一下,就是整整半个月。
江南一带遇到连日暴雨的袭击, 郊区的各个村落,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洪涝的灾害,同里小镇一带附近, 尤其惨烈。
朝廷反应很快, 筹集的赈灾粮已经拨了下来。
估摸是因为洛川王在这儿, 及时给陛下递了函。
同里小镇因为堤坝损毁,稻田尽数淹没,兰殊种植桑苗的事情,也随之耽搁了下来。
近日,兰殊此前签订的大批丝绸订单,也面临了结款期。
屋外绵绵下着雨, 处处潮湿泥泞。
她一直宅在了屋中算账,熬了数夜, 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得空闲, 往外头去瞧一瞧。
今日, 账房先生隐晦地在一旁提醒她, 按约定, 他们本该在秋收之后,便把桑苗种下。可如今稻田被淹,田里全是水, 工部派人将堤坝修复之前, 他们将无法进行种植。
“修个堤坝,少说两三月, 届时入冬,一落雪,更不好下种。那我们付的定金就全打水漂了,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同村里人商量一下退订?毕竟,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兰殊抬眸看了眼窗外的雨,“可天灾也不是百姓所能预料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粮食,我们再去退订,是不是有些落井下石?”
“可若我们来承担这部分损失,账目便将面临不平,只怕会影响户部对于东家的考核。”
商人逐利,本该懂得审时度势,及时止损。
乐善好施的活菩萨,朝廷会欣赏,可要提拔做皇商,总还是会担心她左右拎不清,把国库弄亏了去。
兰殊默然片刻,账房先生劝道:“朝廷的赈灾款,按理基本能够保证百姓的温饱。我们毕竟只是同他们合作的商人,并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若是寻常,大不了我们卖这个人情,权当济世,可眼下事关皇商竞选......”
三方盈利是准绳。
加上竞选人那么多,别人只要比你做的好,考官相中他,又怎么有空去看你是不是有难处,才没得利盈。
兰殊的手停滞在了算盘前,捂额,捏了捏眉心。
崔宅门口,雨柱淋漓不止。
好几个冒雨前来的狼狈身影,凝着眼前的朱漆大门看了良久,终是走上前,伸手轻叩了叩门环。
兰殊正在桌前犯愁,银裳疾步从大门的方向回来,提裙走下长廊的石阶,朝着主屋前去,“姑娘,同里小镇的里正和张佃户他们来了。”
兰殊连忙起身,出门迎接,刚走到长廊外,张佃户跟随在里正身后,一见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竟忙不迭跪到了她的裙边,“崔姑娘,我愿意听你的,种桑苗,以后都愿意!你让我什么时候种,我就什么时候种,只求你能,先把土地的租赁金付给我......”
后头紧跟着的几个佃户,见状也纷纷扑到了她身前。
兰殊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大礼吓得讶然,蛾眉蹙起,一时之间,没能明白他们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
直到马车踏进了同里小镇,她远远在车窗里,看见镇门口旁边朝廷搭建的施粥棚,当值把守的衙役懒散站在了锅前,用铁勺搅了搅锅中的清汤。
兰殊骇然地探出头,望向了那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
现在已经到了午膳的点,施粥棚前,空无一人,没有一个百姓,过来喝这可有可无的清水汤。
张佃户戴着斗笠紧紧跟随在了车旁,见兰殊掀开车帘探首,不由摘下斗笠朝着她的头顶上方罩去,“崔姑娘别淋了雨,会受凉的。”
兰殊颔首致谢,张佃户眼眶一红,“我才应该谢谢姑娘。”
张佃户的家处于堤坝下游,遭了水灾,彻底冲垮了,家里的女娃当时被水冲走,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朝廷下来的赈灾举措,形同虚设,张佃户又要买粮糊口,又要给孩子找大夫,为数不多的积蓄,没几下便捉襟见肘。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求到了兰殊跟前。
兰殊一听他家孩子病了,连忙驱车带着女大夫过了来。她原以为困难的只是个别情况,到了现场,才发现方圆数百里遭灾的百姓,已经走投无路。
无家可归的大批流民,拥挤在了山头临时搭起的几间棚舍里,甚至空不出位子,让女大夫下脚进门。
兰殊只好叫张佃户把孩子抱出来,到她的车里看。
她还叫家仆把车上她备来的一些吃食拿了下来,可眼下根本不够分。
饥肠辘辘的灾民一看见他们篮子里的糕点,眼中登时冒出了绿光,蜂拥而上。
兰殊被他们挤得险些摔了一跤,手上的胭脂伞落了地,鬓边被雨水打湿,焦头烂额地嚷着:“别抢,别抢,别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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