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是你把我当作了外人。现在回想,是我没有给到你足够的自信,才叫你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山岚吹过林荫中的小道,携来阵阵桃花的清香。
秦陌在兰殊的掺扶下,仍是一跳一跳上前,可那步子却不再令兰殊忍俊不禁,心思不由只落在了他平缓而伤感的话语中。
秦陌哑声道:“那时的我,是更被爱的那个。”
“我欣喜于这样的感觉,高兴自己不论是什么样子,都会被坚定选择。却没有及时发现,你同样需要这样的选择。”
秦陌看向她,漾着柔情的目光中,包含了绵绵的心疼与自责,苦笑道:“是我不好,所作所为,都没有给到你有恃无恐的感觉。”
“也没有叫你明白,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妻子。”
兰殊的脚步不由一顿。
“不过你也报复回来了。现在的我,再也没有那般自信你会选我了。”秦陌惨淡笑道。
却不知是不是两旁桃花映红,兰殊仿佛见到了素来最是倔强的他,眼眶底下泛出了一抹薄红。
“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秦陌道。
兰殊道:“我从未有蓄意报复的意思。”
秦陌看她一眼,扯了下唇角,“嗯,是我应得的。”
兰殊噎了会,默然片刻,坦诚道:“其实那时,你也不是不疼我,受宠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地位没有那么薄,也曾幻想过即使你知晓了真相,也不一定会抛弃我。但这么想,对你不公平。”
就像是仗着情分,胁迫他接受自己的身份。
兰殊那时心爱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给他受委屈。
然秦陌交心道:“所以我说,是我不好。”
“明明应该给你的第一想法,是不信我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你计较,毕竟哪个女婿在老丈人底下,不要吃些苦头?”
“我既得了他最宝贝的女儿,总该给些下马威的。我只是提前受了这份苦,后来,你不是都补回给我了?”
兰殊停下了脚步,呆呆看向了他。
“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娶了你爹爹的女儿,这种赔本的买卖,其实是便宜了我。 ”秦陌一本正经道,“如果现在叫我再去一趟北漠,回来还能娶你回家,我倒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
兰殊撇过脸,小声嘟囔了句,“休想。”
秦陌轻笑了下,认真续道:“在我心里,其实你比任何人,乃至我自己,都重要很多。”
“可我却没有及时领悟,也没有及时叫你知晓。”秦陌遗憾道。
“现在说好像迟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怕。崔兰殊,不好的是我,你真的很好,大可自信一点。”
四目交汇,煦风将兰殊鬓角的碎发拨向了耳后,她怔忡地将秦陌望着,脑海中,却不由闪过了另一幅儿时的画面。
兰殊一直都记挂着自己幼时给予爹爹会照顾好家人的承诺,那一句前世未能兑现的誓言,羁绊了她的一生。
可当儿时回忆蓦然清晰,兰殊忽而回想起,其实在她说完诺言之后,爹爹欣慰地笑了笑,继而却摇了摇头。
“不论要对谁好,殊儿都要先自己过得好。”
“姈儿墨守成规,却从不糊涂;启儿自小板正过头,但好学上进;弘儿虽才刚出生,以后也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他们虽各有不足,却也不会想将一切担在你身上。”
“我知殊儿自小责任心强,这是优点,却也是我担心你的地方。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可帮可助,却不要委屈自我。”
爹爹最后想教会她的,从来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只是希望她日后遇到难事,不当自责过深,要学会释怀自我。
可兰殊却没有会晤,后来的日子,总是习惯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扛,无形之中,便压得失去了自我。
如今回想前世,不论是沈衡,沈幼薇,还是卢四哥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哪一个不是只要她坦诚直面,释怀去找人倾诉一二,便会漏洞百出。
可没了自我的人,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陷入作茧自缚中。
那前世种种的误会,除却他人的心机叵测,兰殊醒过神后,也知晓自己并非毫无过错。
倘若心志坚定,岂会遭人挑唆。
秦陌要是真不爱她,她再委曲求全,又能强求什么。
她若不卑不亢,不畏人言,又有何可惧可怖。
便如今世,她从一开始就坦白了身世,坦诚无畏,反而,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兰殊扼腕摇头,忽而觉得自己傻的可笑。
笑着笑着,心中压抑多年的阴霾,逐渐驱散开来。
第116章 第 116 章
两人终于在这场你背我, 我掺你的考验下,到达了山峰。
第三名仙童更为年长,看似十五六的光景, 行完稽首礼,便为他们递上了解渴的茶水。
然后将他们领到了观宇右侧的房檐下。
那檐上有一串红结札起的金铃铛,面上散着七彩光晕, 似是有些灵性的模样, 兰殊方抬头打量了一把, 仙童站在他们中间,请他们各自抬起左右手,朝他们手上系上了一条红绳。
仙童有条有理缠绕着两人的手腕,温言讲诉着牵绳的玄机。
“仙者曾言,两人要在一起,便如两手间牵上了一条绳, 从此成为羁绊。”
“若背道而驰,只会觉得彼此扯得难受, 各行各道,拉扯过头, 便会分崩离析。唯有携手同行, 方能长长久久的, 将羁绊维系下去。”
话音甫落, 红线牵好,仙童将他们引到了铃铛下方,要求他们心中默念一句对于彼此的誓言, 不许提前讨论暗示。
“若铃铛响, 便说明二位心中所念一致,此生有缘, 即可进殿拜见仙者,得到她的庇佑。”
恰好此时四周无风,兰殊默然凝着秦陌看了好一会,一时也想不出他会念什么,同仙童微微蹙眉道:“若是没响呢?”
“若是没响,二位还是希望在一起,可到左侧的香鼎内点香,以后每日上山供香,香火供上三年,可以再得一次祈愿的机会。”
能供香火来换机会,换言之,就是可以用钱来解决?
兰殊心里琢磨着与其等风这样没有定数的,不如直接使银子了事,略有隐晦朝仙童询问:“如何才能令它此刻作响呢?”
都到了山顶,离进门只差一步,兰殊心想这灵溪仙者怎么也不至于拒客千里之外,便是铃铛不响,顶多就是要再收笔见面费,应当可以解决。
仙童却道:“用诚心。”
兰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那仙童却也没有别的门路给了。
秦陌道:“不如先念念看?”
兰殊见他双手已经环握,做出了祈愿的姿态,只好与他一同上前。
秦陌勾起唇角:“记得心要诚。”
兰殊几不可闻地撇了下嘴,伸手握拳,脑海中一时没有想法,扭头瞅了眼秦陌,望着他鬓若刀裁的侧脸,只蓦然回想起成婚那夜,结发盒子上的,那两句相守的诗。
前世,两人浓情蜜意那会,秦陌后来特意给她补过结发的环节,还诚心念过盒上相守的誓言。然她那时恃宠而骄,摆出一副记恨他年少成婚时的轻狂模样,只哼了他一声,低低笑着,故意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这一世,直到和离,她都没有同他结发做过夫妻。
兰殊心中冒出了一丝歉意,闭上双眸,心中轻念,念至最后一字,一缕清风拂过,抚向了她的鬓边。
叮铃铃,叮铃铃,金铃轻轻摇曳。
伴随着路过的山岚,吹向了山谷之间,生出了一丝延绵不绝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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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如愿迈进了观门,隔着若隐若现的珠帘,见到了端坐在神坛上的灵溪。
她三十出头的光景,不见岁月的刻痕,清灵如少女,超然出尘,身着白衫,头戴长纱,眉目和善,宛若观音。
灵溪一见他们,温言笑道:“来了对金童玉女。”
她的话语亲切温和,不像那受人供奉高高在上的仙者,倒似人间盼着给有情人牵线搭桥的喜婆。
兰殊礼貌福身,随而开门见山,直言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灵溪听她竟问起万民伞,不由站起了身,负手肃然询问:“你是何人?”
灵溪的话语中透着戒备,兰殊并没有敌意,坦诚道:“小女子姓崔,是那把万民伞主人的后嗣。”她看了眼秦陌,“这是我朋友,我们只是来寻旧物,并无其他恶意。”
灵溪的警戒,转而成了震惊:“你是崔公的女儿?”
她口中那一句崔公,兰殊听到了无比的敬重。
转眼,灵溪一把掀开了珠帘,走下神坛,亲自来到了兰殊面前,她目光紧切,冲兰殊端详了好一会,凝着她眉眼间与崔墨白略有相似的神韵,长吸了一口气,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
兰殊见她落泪,尚且懵懂,只见灵溪抬起衣摆,俯身便跪了下来。
兰殊惊疑不定,连忙托住了她。
灵溪含泪拱手道:“灵溪受崔公救命之恩,此生有幸能再见到崔公的后人,心怀感念。请恩人受灵溪一拜。”
兰殊一时看向了秦陌,两人面面相觑,均有些茫然。
灵溪抬手请他们上座,端来茶水,见兰殊面容困惑,便同他们道出她原是越城人,经历过隆庆十八年的那场饥荒,劫后余生,出于其他一些因缘,才搬来了舟山。
“当年整个浙江,越城的灾情最是严重,如果不是崔公离世前开仓放粮,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灵溪观中的孩子,皆是那场灾情生还者的后嗣。”
“若无崔公,亦无灵溪。”
话音甫落,灵溪感恩戴德,朝着兰殊又是一拜,同她细细说出了崔墨白当年是如何亲自领着粮车,如天神一般来到越城,救济他们。
兰殊头一回听到他人明言谈及父亲,口中含满了赞誉之词,不经意湿润了眼眶。
兰殊擦了擦眼角,觑了秦陌一眼,不敢忘却正事,再度询问起那把万民伞的下落。
灵溪短促的沉默,看了他俩一眼,道:“那伞就在后山,保存得很好。”
秦陌道:“后山哪里?”
灵溪轻吐了一口气,“后山,崔公庙。”
兰殊双眸微睁。
灵溪站起了身,似怅然似欣慰地笑道:“外人皆以为我这只是当地一个旁门左道的小观,可越城的一代老人,却都知我这儿,是崔公庙。灵溪从初始到现在,都不过是崔公的守庙人。”
原来,当年崔墨白落狱处斩,成了罪人,越城的百姓却十分感恩他的义举,心心念念想给他建一座庙宇。
可罪人是不允建庙的,他们想背着朝廷,偷偷供奉一位斩首示众的罪臣,只能寻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偏僻之处。
灵溪自小修道,会看风水,便主动站出了身,提议帮崔公寻建庙之地。
兜兜转转,她来到了地处浙江边沿的舟山岛。
灵溪落脚在了桃花山,假借仙神下凡之说,实则占山看守,帮助百姓偷偷祭奠崔墨白。
灵溪观初始,都是越城百姓乘船跨江前来上香,因香火鼎盛,便在当地引起了注意。
加之灵溪自己有些本事,可观天象助渔民出海,时间长了,渐渐在当地得到了不少人心,从此成了所谓的仙者。
灵溪收拢了当年所有的万民伞,存放在后山的神像洞中。
后来听闻灵隐寺还有一把,便千里迢迢将它接了过来。
灵溪叫人引他们前往后山,蹙眉道:“后山庙中的万民伞放在了一块,数量庞大,要找出恩人想要的那把,可能有些困难。”
“无碍,我仍记得那把伞的模样。”
临走前,灵溪特地提醒他们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
她当初为了不让官府发现他们私下叩拜罪臣,选择建庙的地貌很是特别。
桃花后山是块风水宝地,但人迹罕至,皆因边缘靠海,山石冰凉,一到夜里,潮水上升,山谷四周气温骤降,会变得十分寒冷。
秦陌颔首,下意识道了句,“我会护好她。”
灵溪不由将他与兰殊再打量了番,衔笑问了句:“你俩当真不是夫妻吗?”
兰殊道:“不是。”
“不是?倒是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对,都更有缘分的样子。”灵溪道。
兰殊问道:“仙者当真有神通?”
灵溪摇头笑道:“只是会看些天文地理,面相人心。”
兰殊默了默,直言道出灵溪门檐下的金铃铛,设定不好,响不响看天意的,倒不如让香客出钱,摇响它。
灵溪笑道:“恩人这话说的,就把灵溪当作捞钱的了。”
“我要庇护的,本就是真正有缘分的人。若无缘分而强求者,三年上香,不过是给时间表明真心。这只是灵溪给他们人生的一个小小考验,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要经历的还很多。”
兰殊仍替那些辛苦到达山顶,却被铃铛判定有缘无份的人可惜,“三年,是否还是过长?”
灵溪只简单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笑道:“恩人觉得难熬,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更痴的人,从前世便开始强求那一缕虚无缥缈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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