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伯躲在门后,将那道几乎闪着杀意的视线看在了眼底,心惊胆颤。
兰殊迈过门栏,步子不由快了两步,一不小心,趔趄了下。
“东家......”禄伯站在旁边,及时朝她伸出了手。
兰殊眼疾手快,接过他的扶持,搭住了他的腕臂。
禄伯下意识抬头,眼底对她的担忧一览无余。
少女的视线,却是难得的沉稳沉静。
这个素来天真烂漫的少女,反抓住了他的手臂,神色微敛,忽而变了个人似的,澄澈如水的双眸,闪过一丝机敏的睿智,“禄伯,您刚刚说的那位树下的少年,是吴大人吗?”
“您说的小姐,是不是我娘?”
禄伯心里一咯噔。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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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便是今晚,兰殊与其他无故失踪的少女一样,遭人打昏掳走。
当时城里并不太平,秦陌要探查囤兵的藏匿点,一时间腾不开身,特意叮嘱过她,乖乖在店里待着,夜里不要出门,等他回来。
她一直很听话,可就这日,店里来了个迷路的小孩。
兰殊看不得小孩哭闹的可怜样,听那孩子说出的住址相隔不过一条街,来回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就一个人提着灯笼,把那个小孩送回了家。
不想回来的时候,就出了意外。
那时她整个人被人用麻袋套走了,并不知晓世子爷回来发现她不见后是个什么状态,只在后来听他说是禄伯给了他线索,他才找到了她。
回想起上一世秦陌犹如神兵天降的画面,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下,兰殊至今,都是感激涕零,连带着今晚看向他的目光,都要温柔亲切了不少。
这一回,她在昏迷后苏醒的第一眼,终于不再是惊恐不堪了。
世子爷那可靠又伟岸的身影,就躬在她身旁,透过井口斜斜而入的月光,映入她的眼帘。
“嘘——”秦陌一将她从石床上唤醒,便朝唇边竖起了食指。
兰殊抿紧了双唇点头,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下的衣料,尽量将摩擦声降至最低,缓缓撑腰起身,询问:“他还在这?”
“在上面。”秦陌目光瞬向了上边的洞口。
“我们现在在哪?”
“城南榕树边的枯井下面。”
兰殊美眸瞪圆,环视四周凹凸不平的岩石,诧异那不过尺寸的枯井之下,竟是这么大一片空旷崎岖的溶洞。
秦陌朝她伸出了手,她拽着他的臂膀,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手腕无意间触到了他腰间的剑柄,玄铁冰凉,却让她说不出的安心。
兰殊乖觉跟在了他身后。
上一世,兰殊年纪小,在这儿受得惊吓过度,手上又受了重伤,接下来的时日,一直窝在屋里养伤。
秦陌见她后怕的紧,很多事情也没同她细说,省得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是以,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兰殊并不知情。
这也是兰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依照前世的发展,再度接受被掳走的命运。
她怕擅自更改局势,会让秦陌错过破局的时机。
只是这一世,她再不是被迫掉入陷阱,而是主动请君入瓮了。
黑暗潮湿的空间,总是容易引起小姑娘的恐惧。
兰殊躲在他身后挪步,虽然没敢贴着他,但通过她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秦陌仍能感觉得出,她在微微发抖。
少年的方向感极好,在这样弯弯绕绕的溶洞之中,竟也搜出了他们寻找的目标。
穿过另一处洞穴,眼前的伟岸少年忽而停了下来,意味不明地朝兰殊看了一眼,蓦然抬起指尖。
兰殊下意识顺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扭过头,一瞬间,吓得三魂七魄在都纤绳上来回荡,扑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身后的一辟溶洞内,安置了一副冰棺。
冰玉棺中的女子,静静躺在里面,皮肤惨白,睁大着双眸,却一动不动。
第024章 第 24 章
像是一副人偶, 却拥有细腻的肌肤纹理。
像是个真人,乍一看去,那一头茂密的乌发下, 又藏着精细的缝合痕迹。
脖颈处,眼眶处,都有细线缝合的痕迹。
像是一具七拼八凑的躯体, 没有双手。
一联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手险些被砍下, 和这副尸身缝在一块, 兰殊背后窜起一股凉意,从发梢一直凉到了脚趾尖,如坠冰窖,狠狠打了个哆嗦。
看来,秦陌后来选择什么都不与她说,什么都没给她看, 确是为了她着想。
凭她那时的年纪,受到这种视觉冲击, 非得落一辈子的阴影。
秦陌见她鬓边已经冒出了冷汗,收敛了两分逗弄之心, 将她往后拉了几分。
兰殊怕归怕, 到底存下了两辈子的胆, 这会子反而好奇心胜过了恐惧, 忍不住从秦陌身后探出了半个头,朝那女尸再看了眼。
秦陌轻嗤一声,简直懒得管她。
前世, 兰殊被救下没多久, 便因手臂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并没有见到这副女尸的真身。
如今望着她锁骨间有一处小小的伤疤, 以金丝勾勒的花钿掩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瑰丽之美,兰殊蓦然想起自己上一世死时,胸口处留下的箭孔。
她忽而很希望,秦陌也能找入殓师帮她绣朵花遮盖一下,不然多难看。
兰殊惯是极爱美的。
可他都把她烧了,估计也没那闲情逸致给她料理这些外在的东西。
这厢,秦陌朝那棺中扫了一眼,脑海中却有另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里,也有一名女子,躺在了冒着白烟儿的冰棺之中,熟悉的姿容倾城绝色,那向来聒噪的樱唇,却苍白不堪。
裙头上方的胸口处,绣了一朵烈焰的牡丹花。
秦陌心口顿如巨石碾过,这股摧心肝的滋味来得莫名,却疼得他脚尖一软,经不住,扶住了棺椁的边沿。
少年的指尖隐隐泛出了苍白,额间有薄汗滴落。
兰殊左思右想还是过不去,别过头,小心翼翼朝他询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哪天我要是死了,您会帮我整理一下遗容吗?”
秦陌浑身的血液逆流般梗塞在肋骨之下,他皱紧了眉头,凝视她许久,怒斥了声:“你晦不晦气?”
出门在外,居然问这种死不死的问题。
兰殊撇了撇嘴。
就知道他不会,拉倒。
她轻哼了声,一转头,眼前忽而一把长刀,径直朝他们劈了过来。
秦陌连忙拽着兰殊侧身一旋,身形敏捷,近乎写意,铮亮的刀锋从他眼前划过,在他脸上照出了一条细长的光。
那持刀者一刀将他们从棺椁旁边劈开,直直护在冰棺前,蒙着面,声音冷然,“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们不过是环在棺前多看了两眼,他却像是遭了羞.辱,自己的宝物遭到了亵渎一般,双眸犹如鹰隼,眯缝着眼将他们凝着,手上青光一旋,大有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气势。
兰殊嗓尖微动,心跳如鼓,从善如流地躲到了秦陌身后。
那蒙面人大喝一声,提起长刀,一刀劈将而来。
秦陌拔剑应对,卷起剑花,银光闪闪,朝着他心口直搠。
那人身随剑走,见少年使剑之中带着一股不属于剑术的挑搠回旋,迎上秦陌一招刚猛似如“回马枪”的剑锋,心口不由一怔。
明明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剑刺来,他以刀背抵挡,却震得手腕发麻。
秦陌的招数灵动变幻,斗然间拧腰纵臂,旋转剑锋,直指他的面门。
蒙面人眼眸微瞠,避向后仰,却还是被剑尖挑上了头顶,竖冠一断,那一头墨发,竟也跟着掉了下来。
兰殊一下回想起少女受害案的嫌疑犯,疑是个秃瓢。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和尚身上,孰不知,一切都是凶犯的蓄意引导,迷惑人眼。
秦陌乘胜追击,紧接着又是一套游龙连招,直接放倒了蒙面人。
少年用剑一把挑下了他的面罩,吴甫仁已成手下败将,却睁大着双眼,凝视着他,“你为何会使秦家枪?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懒得回话,一拳打昏了他。
回眸,只见崔兰殊不知何时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安全地带冒了出来,款款朝着那地上掉落的男子头套走去。
兰殊并非对那头套感兴趣,只是注意到头套掉落的同时,那从吴甫仁胸口还飞出了一枚藕色香囊。
她捡起了掉在头套旁边的香囊,好奇地拉开了穗子封口,从中,拿出了一条朴旧的女儿香帕,和一个十分机巧的鲁班球。
秦陌捡起吴甫仁挑落地上的长刀,凑前一看,只见那刀柄之上,竟雕了一团熊熊火焰,刻了“玄策”两字。
少年的眉宇,凛然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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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甫仁被一盆刺骨的凉水泼醒。刚睁眼,迎面是佛莲之上,观音菩萨宽大的脚趾金身。
旁边传来了一句平心静气的“阿弥陀佛”。
吴甫仁蹙眉抬首,一位同他一样的秃瓢,一身素色袈裟,一张淡然的眉清目秀脸,二三十年岁,双手合十稽首,映入他的眼帘。
静尘作为观音庙里的监寺,实为赵桓晋派给秦陌的暗桩头目。
两个秃子四目交汇,静尘轻叹了声息,端着一张只懂吃斋念佛的脸,悄然拿出了武僧棍,怅然望了眼那莲座上大慈大悲的观音面,“我佛慈悲,还请施主念在菩萨的面上,如实招来,少吃些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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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庙的另一厢。
直到了灯火通明之处,兰殊看到少年手臂上淋淋的血迹,才发现秦陌同吴甫仁的打斗,并不似她当时看来那么游刃有余。
交锋之间,他的左手臂上挨了一大刀,却从始至终,没吭一声。
兰殊坐在了禅房帮他处理。
她刚打好结,阖上药瓶盖,屋门轻轻被人叩响。
要数这世上长得好看的秃驴,静尘自然得算一个。饶是如此,兰殊还是皱巴巴了一张脸,并不乐意看到他。
静尘亦愁眉苦脸地进了门,稽首行礼,同秦陌禀报:“吴施主嘴硬的很。”
打了他五十大棍,一个字没撬出来。
静尘回想起吴甫仁那严刑拷打不吭一声的模样,忍不住又发自内心感慨了句,“不愧是玄策军。”
话音一坠儿地,秦陌眉宇蹙起,望向了禅房墙边,他从吴甫仁那里缴获的那把长刀。
那刀柄时常被人珍爱擦拭,在昏黄的夜灯下,散发着粼粼青光。
战神秦葑在世时,曾是大周军队最为强势的时期,摧坚陷阵,所向披靡。
秦葑麾下直接率领的玄策军,骁勇善战,无往不利。
大周从戎之人,无人不以加入玄策军为荣,将其视为人生信仰。军中将士浴血沙场,不畏生死,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那烈烈焰火,便是玄策军曾经的图腾标志。
“他也配当玄策军?”一想到吴甫仁的所作所为,秦陌唇角抿直,嗓音冷然。
静尘见他眼中泛出了一丝严寒,一时噤声不语。
秦陌亲自起身,朝着佛堂方向走去。
兰殊不由跟了两步,少年瞥见地上随他而来的娇俏影子,忽而回过头,望着她莹莹的眼眸,默然片刻,“你待在这。”
兰殊杵在原地,怔怔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
有什么是我活两世还不能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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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静尘生了一张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脸,下起手来,又狠又厉,绝不心软。
饶是秦陌这等见惯了血腥的人,看着吴甫仁那后背连带着臀部打的一团血肉模糊,也不得不倒立了一层寒毛,蹙着眉头,忍下胸口翻涌而来的一阵不适感。
这等画面,的确不适宜崔兰殊看。
吴甫仁于血泊中艰难抬起头来,目如鬼火,紧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秦陌并没有看他,倚身坐到了旁边的供台上,掌心抚过那柄长刀,垂眸盯着上面的字,神色微敛,佛台昏暗的灯火下,叫人看不分明,“我姓秦,单名一个陌。”
吴甫仁眼底闪过一丝惊骇,唇角不自觉抖了抖,又刚又硬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瞬间的虚色,“你是大帅的公子......”
秦陌从静尘手上接过了一封密信,朝着吴甫仁眼前抖了抖,开门见山道:“周荀囤的辎重,你帮他藏哪里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陌今夜方将这残害少女的凶手一抓,静尘那厢正好拦截到了节度使周荀密传过来的信件。
吴甫仁就是那晚暗渠边上的人。
他佯作被周荀下放到了边境,实则是为了在陇川这等地貌繁杂处,物色隐秘地带,为其囤兵。
吴甫仁看着那密件上熟悉的封口已开,神色一动,短促的沉默。
秦陌见他还在嘴硬,冷然笑了声,转头命静尘把那副女尸扛了进来。
吴甫仁瞳仁蓦然一缩,目光死死钉在那尸躯上,“你要做什么?”
他双手被绳索反绞,却近乎有些不顾折断地挣扎起来,“你们别碰她!”
溶洞内,见吴甫仁如此维护这具女尸,秦陌便看出这东西对他意义非常。少年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句:“辎重在哪?”
吴甫仁咬了咬牙根,望着那副女尸,双眸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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