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接过,不经意朝她的手腕看了一眼。
并没有梦境里的疤痕。
以后也不会有。
他的梦总是与现实相反,叫他摸不着发梦的源头。
秦陌吩咐道:“回酒坊,等我回来。”
兰殊颔首,少年沉吟片刻,似是有些不放心,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要是遇到什么难事,拿这个去六平街找刘倪,他是赵桓晋的人,会保护好你。”
兰殊愣了下,接下令牌,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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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披着晨露离开。
天空逐渐泛出了鱼肚白,第一抹晨曦扫下,兰殊回到了酒坊门口。
禄伯一早就等候在了此处,他蹲在门边,一见兰殊安然无恙地回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关切:“甫仁他......”
兰殊如实相告:“吴大人已经被抓获。”
禄伯是预感到了陆贞儿恐有危险,才特意接近的她。
他对兰殊坦诚相待,兰殊自然也告知了他自己与秦陌的真实身份。
禄伯眼底闪过了一丝怆然,颤抖着嗓音,“他会怎么样?”
兰殊诚恳道:“当按大周刑律惩治。”
免不了,以死谢罪。
禄伯眼眶一红,双手不禁捂住了脸,抽泣起来:“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当年,陆贞儿的母亲莲娘与吴甫仁两情相悦,只等着莲娘及笄,吴甫仁便会将她迎娶过门。
偏偏来了变故,莲娘成了富贵千金。
莲娘的亲生父母看不上吴甫仁一介捕快之子,强退了他俩的婚事,还要将莲娘带走。
吴甫仁当时生出了带莲娘私奔的念头,请阿禄传信告诉莲娘,日落时分,他在城郊的大榕树下等她。
阿禄当时却觉得小姐难得飞上枝头,理当选择更好的生活,跟他私逃的日子只有颠沛流离,清贫度日,他一时不忍,并没有给莲娘传信。
吴甫仁那日在大榕树下等了足足一日,只等到莲娘已经坐着马车离开的消息。
向来双眸熠熠的吴家少年,那一日,眼里的火光,彻底被人浇灭。
直到许多年后,莲娘难产离世。
阿禄不小心摔断了腿,遭莲娘夫家嫌弃,赶出了家门。
颠沛流离间,阿禄遇到战乱,幸而被路过的吴甫仁相救。
当时的吴甫仁已是玄策军里的一员将军,阿禄心怀感激,对当年之事愈发愧怍,见吴甫仁如今前程似锦,以为他不会拘泥往事,便同吴甫仁道出了实情。
“其实小姐当年一直都在等他带她走,是我拆散了他们。我原本以为告诉他,可以让他得到一点慰藉,至少,让他知道不是小姐辜负了他,不是他不好,一切过错,皆因我而起。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告诉他实情,却把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又过了数年,大周风云变幻,战神逝世,玄策军失了主心骨,从此一蹶不振。
阿禄漂泊无依多年,十分怀念陇川的日子,最终决定回到故乡。
“可回到陇川的那一日夜晚,我就在那棵大榕树下,看到了甫仁......”
他为了制造小姐的尸身,不惜剜走了一个少女的眼睛。
阿禄当时又惊又怕,想过报案,可转而发现,吴甫仁就是陇川的县令。
而他更因为愧怍与悔恨交加,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不敢揭穿,便一直躲在了暗处,没让吴甫仁发现他的存在。
直到小酒坊传来传闻,说是莲娘的女儿回了来。
阿禄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吴甫仁觉得她像莲娘,不惜对她下手。良心不安下,阿禄主动来到店里,见了兰殊。
禄伯泪流满面,恳求兰殊请世子爷网开一面。
可事已至此,杀人偿命,兰殊也改变不了分毫,只能避过他的叩拜不受。
禄伯见她无能为力,面容苍白,最后,请求她让他去见一见吴甫仁。
兰殊给他指了寺庙的方向,也直言道吴甫仁现在是重犯,被人严守,庙里会不会让他见他,她也不确定。
禄伯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朝着庙宇的方向走去。
兰殊回到了店里,一如往常地打开了门做生意。
辎重的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她就当把戏做足,避免打草惊蛇。
可直到傍晚,兰殊也没有等到秦陌回来。
她在柜台前敲着算盘,仰首望了眼窗外。
远处,那夕阳垂落的阴森川山,愈渐昏暗不明。
上一世,兰殊险遭断手之痛,受伤昏迷。
秦陌剿灭山匪,肃清边陇,她全程躺在卧榻之间,并没有参与过。
这一世,她本以为出一记先发制人,可以避免秦陌与山匪过度冲突,如今看来,山上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按理,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少年这会应该已经归位,不至于拖到现在。
他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里浮出,兰殊两撇远山般的蛾眉,微微向中心聚拢了起来。
一壁作为旁观者,秦陌如此倨傲臭屁,她还真有点想看世子爷栽跟头的样子。
一壁又担忧,万一这跟头栽得深了,把她栽成了一个寡妇,是不是就有点,得不偿失?
虽说秦陌家财万贯,做他的寡妇,倒是不愁吃穿什么,可在官职上,他现在年纪尚小,还未及冠袭王,只是个六品小供奉郎,没什么权势留给她。
兰殊的将来,有些事情需要权势。
秦陌现在若是死了,于她百害而无一利。
兰殊左右思忖了片刻,再帮他挨一箭类似的事,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了,她没有那么傻。
但如果她现在在危急关头帮了他,可就是大大的施恩,颇有利于他们之间结盟的稳固性。
兰殊摩挲了一下腰间的令牌,默然片刻,似是有了决断,最终将账本和算盘收起,从柜台前起身,阖上店门,往六平街的方向走去。
她提裙朝着巷尾的丽春院方向走去,天色渐黑,她心下生急,不由抄了一条近路。
转过一条羊肠小道,兰殊的步子有些快,一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一副肥颠颠的胸膛。
那扑面而来的酒气薰天,刺鼻的难受,一看就是来六平街寻乐的人。
兰殊后退了两步,一壁敛衽致歉,一壁掩袖,捏住了鼻尖。
那油头满面的男人打着酒嗝,一双眼却眯成了缝,迅速拽住了兰殊的胳膊,摸了把她的手,“手好嫩啊,你是哪个楼的姑娘?”
兰殊美眸圆瞪,猛地挣了挣,带着些愠色道:“请您松手。”
“装什么清高,说吧,要多少钱才答应?”
对方睨她一眼,冷笑一声,满口难闻的酒气,话音未圃,张手就要抱上来。
就在这时,一柄未出鞘的长刀,二话不说朝他们中间横了过来,刀柄亦有一团火焰的图腾,雕刻着“玄策”二字。
“你一个丫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葛风恰好巡逻至此,将那登徒子一推,冲着兰殊,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
那登徒子显然认得葛二叔,凝着他手上那柄刀,犹如见到了判官手里的勾魂笔,连滚带爬地逃了。
兰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葛二叔的国字正脸,一壁觉得可敬可亲,一壁又露出满面焦急,“二叔,二哥哥不见了!”
葛风神色一凛,连忙将她拉过一边询问。
兰殊扯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只说周麟好像又来了六平巷,她来这儿,正是为了找他来的。
葛风眉头紧蹙,依据兰殊口中怀疑的地方,将她安全送到了丽春院门口。
兰殊摆出了一副捉奸的架势,正要提裙进去,葛风却将她一拦,斟酌了片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进的地方,你在这待着,我帮你进去找。”
兰殊愣了愣,“二叔,我......”
自己去就好。
“届时你记得跟你徐婶婶解释一下就好。”葛风已经叹息一声,硬着头皮,热心肠地替她迈入了门。
兰殊倒吸了口凉气,只盼着不会真有别的熟人看见这一幕,跑到徐氏面前去控诉他寻花问柳。
兰殊只得拉住了门前招待的小厮,递出令牌,“叫你们刘东家出来见我。”
刘倪很快就捧着令牌出了来,兰殊也不废话,将他带到一旁小声道:“世子爷恐在山中受了困,还请您即刻去寻驻守南境的鲁将军,让他出兵清匪。”
刘倪应了声是,转头叫人传信,而后招来院里几个看家护院的练家子,“军队调度需要时间,属下先带人上山搜寻。”
兰殊扫了一眼他身后,七八号人,个个身形魁梧,可要应对山匪,捉襟见肘。
她关切问:“只剩这么些人吗?”
刘倪露出难色,“主要人手在静尘大师那边,他们今早已经跟着世子爷出发了,搬运辎重需要人手,这些还是世子爷特意嘱咐留下来的。”
特意留下?
兰殊蓦然想起秦陌叫她有事找刘倪的话。
这么些人,保护她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
可要上山接应,还是远远不够。
兰殊心下犯难,转眼见葛风已经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灵光一闪,登时生了一计,佯作朝着刘倪头上甩了一袖,“你赔我的二哥哥!”
刘倪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不明所以,好在这是个人精,葛风一靠近,他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讷声,弓腰致歉。
兰殊呜呜咽咽地冲着葛风哭了起来,“二叔,他说二哥哥看中了他楼里一个姑娘,为了哄她,跑去川山采她最爱的山茶花去了!”
刘倪抱拳作揖,满口的道歉,摆出一副焦虑之色,“这个点了,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山匪......”
听到山匪二字,葛风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兰殊脸色惨白了一片,一把抓住了葛风的衣袖,左摇右晃,“二叔,你说怎么办啊?”
葛风蹙了会眉稍,顾着人命关天,当机立断,“丫头别急,二叔马上回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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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兰殊面前显得游刃有余,秦陌原本就没想过可以兵不血刃从山匪脚下把辎重搬走。
他使了招调虎离山,自己领了一队假扮得十分有钱的商队,把一众看守峡谷却狗改不了吃屎见钱眼开的山匪引了去,让静尘带了另一大批人,从后方把辎重运走。
偏偏运气不好,他引着那帮山匪在山峦里溜了一圈,金蝉脱壳之际,正好遇到了他们的山大王今日不知哪来的兴致,带了一群心腹逛山头,欣赏他占下的那屁大点的江山,结果迎面同他们撞上。
发现辎重库被搬了个空,那山大王发了大怒,誓要置秦陌于死地。
秦陌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葛风与刘倪带人冲上山头之时,只见他仅剩一人苦苦支撑,身上挂了好几道彩。
葛风拔刀一声大喝,一群士兵冲了上去,与山匪打的不可开交。
秦陌脸色疲惫,一双眼睛却亮的令人悚然。
他的剑不知哪儿去了,手上仅握着一把从山匪手上夺来的苗刀,刀上沾满了鲜血,滴滴答答打歪了遍地的野草,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年扬起刀,再度抵住了那山大王的一记强攻。
两刀交锋,发出了铮铮的刺耳之声。
秦陌专注于同他的打斗,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偷袭。
那贼人一刀朝他身后劈来,霎那间,灌木丛里却丢出了一块石子,打偏了他身后偷袭的弯刀。
四目交汇,兰殊将少年眼底露出的惊色,望得真切分明。
她不该出现在这的!
兰殊自个也这么觉得。
只怪她在山下戏演得太足,死缠烂打要跟来,一副非要找到周家哥儿才安心的模样,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兰殊原想着这样比较贴合陆贞儿的性情,叫葛风相信周麟真的出了事,上山的动作能够紧促些。她也确实嚷嚷了要是遇到什么事,她一定找地方躲起来,绝不给他们添麻烦。
葛二叔一开始是不同意带上她的。
后来见她如此心急如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觉拧不过她,只好叮嘱她一定在后方躲好。
兰殊:“......”
二叔,你其实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外表情深意重内心不情不愿地上了山,兰殊确实识相躲在了树丛里,绝不给他们拖一丝后腿。
可谁叫世子爷偏偏跳到了她面前打呢。
兰殊扔完石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岂料那个被她砸中的土匪,一时心头火起,竟不管不顾地冲着她追了过来。
兰殊窜进了树林里,本想着树丛弯弯绕绕,又有夜雾遮挡,总能把他甩丢。
可她低估了人山匪是土著的本事。
不一会,那土匪就追上了她,一把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
兰殊奋力挣脱,两人推搡之间,兰殊没能看清脚下的路,一个趔趄,滚下了山坡,摔入了一个山洞之中。
摔得十分不雅观,她的裙角被一旁的荆棘勾住,撕拉一声,露出膝盖以下白花花的一双笔直细腿。
在夜色里,莹润发光。
那山匪和她一块掉了下去,在她身旁摇晃着脑袋起身,大概没见过这么白的美人腿,一时间竟滞足愣了神。
兰殊花容失色,连忙抓着衣摆遮蔽自己。
那山匪眼神一暗,竟伸手要来抓她的腿,兰殊拼命挣扎,绣花鞋奋力踹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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