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目光朝静尘一瞬,和尚满嘴的“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从供台上,拿来了一盏烧得最为旺盛的烛台。
静尘无奈朝着吴甫仁叹息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请不要逼急了世子爷,让他来逼贫僧。”
那烛台不经意一晃,几点香蜡便落在了那尸体的衣袖上。
吴甫仁仰天长啸了声,奋力挣脱。旁边来了另几个武僧,直接将他按倒在地上。
静尘面无表情地将烛火靠近了女尸。
吴甫仁大喝大叫起来,声嘶力竭,眼睛死死瞪着他手上的动作。
就在那跳动的烛火即将擦过女子的发迹,吴甫仁心慌意乱,怒吼了声,“在川山峡谷,黑风寨!”
秦陌双眸蓦然睁大了起来。
黑风寨,那不是土匪窝吗?
他竟然还和土匪勾结!
秦陌手上反复摩挲着那刀柄上的图腾,一想到他曾是玄策军,甚至陪过他父亲一同出生入死,少年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了他肩膀上。
吴甫仁滚落在地,刚抬头,少年将那陪他浴血多年的长刀,径直掷在了他的面前。
秦陌怒斥道:“滥杀无辜,军匪勾结,你可真对得起这把刀!”
吴甫仁低头看着那日夜被他擦拭的刀锋,脑海里蓦然回想起当年秦大帅亲自赐刀给他的音容笑貌,一时间眼眶发红。
他也不想的,可他没时间了......
秦陌运了下气,冷静下来问:“你和他们怎么合作的?”
吴甫仁抬起了身子,再看向秦陌肃然凌厉的目光,和当年他誓死相随的大帅几乎如出一辙。他突然觉得羞愧不堪,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用那个鲁班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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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球还在崔兰殊那儿收着。
秦陌回到禅房时,兰殊正坐在烛火前,随意寻了一本经书来看。
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好像当真参悟得懂那些繁复的经文一般,转眼就能入禅了。
不过今晚历了这么一场劫难,估计她也睡不着。
秦陌一进门,便问她鲁班球放哪儿了。
兰殊从袖口中掏出,双手捧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秦陌接过鲁班球,简单地看了她一眼,望着她那双清澈而充满信任的双眸,他斟酌了会,把前因后果,同她大概说了说。
这个鲁班球里面,藏着峡谷山洞石门的钥匙,但需要黑风寨的山匪头子和吴甫仁一同核对口诀,才能把它打开。
鲁班球上有九十九个刻着不同小篆的符文,需要将它们根据口诀合理旋转,球体才会打开,否则,就会自动销毁。
秦陌通过吴甫仁口中,已经知晓了前半句。
待他领人把那山匪窝端了,便能知晓后半句。
兰殊并不怀疑秦陌生擒山匪的能力。
只是上一世,那山匪头子虽然被俘,打开了鲁班球,却和秦陌来了个鱼死网破,提前引爆了早早安插在辎重库的火引,炸了整个山谷,一件兵器都没给他留下。
秦陌愿意把审讯的结果告诉她,对她应当是有了几分信任,兰殊左思右想,并不避讳地先问了句:“吴大人可有将他与节度使往日的通信往来保存好?”
这个问题秦陌刚刚审问过,“有。”
兰殊微微点了点头,“既有通信,那便是有了罪证,太子殿下那边,我们也能交代了。接下来,便是那批辎重。若二哥哥缴获了那批兵器,您打算如何处置?”
秦陌思忖了片刻,“自该上交朝廷,只是......”
“只是您怕一上交,就不一定能挪到您想用到的地方?”兰殊见他面露犹疑,续接了他的话。
秦陌看了她一眼。
兰殊轻轻微笑,带着些寻常的俏皮语气道:“崔氏女儿自小就要学习看账管家的,我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家底就那么多的情况下,这边挪一点,那边挪一点,顾此失彼,就总有一些地方,得的少一些。”
眼下李乾还未登基,朝廷大小事宜,皆由内阁把控。
那帮老头子素来忌惮长公主手上的兵符,这些年凭着国朝发展重点主要落在了工商与民生,他们把持着国库,对于军政支出一削再削。
这批辎重要是到了京城,只怕不会落到军营里。
可大周的军队,此时正正需要崛起。
兰殊见少年眉头紧皱,悄悄靠近他的耳畔,“二哥哥想不想发一笔横财?”
秦陌的视线一过来,兰殊同他弯了弯清眸,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鲁班球上,“这玩意我自小就爱玩,二哥哥把它给我,不用什么山大王,我保证今晚给您解出来。”
上山剿匪,难免需要下令出兵,人多眼杂。
但若能悄无声息地拿到了钥匙,秦陌便可以在派兵上山剿匪之前,先带静尘他们偷偷把峡谷藏匿的辎重搬空。
搬哪儿先临时存着,兰殊都替他想好了,就用那枯井下的溶洞。
而后,他再在带兵上山剿匪的空隙间,炸掉山谷,便能同内阁交代说辎重已经尽毁,朝廷那边,也无迹可寻。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把那批辎重,悄悄用商队,运到北境的大营里去。
兰殊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心动,直接同他递出了手,“反正您今晚也干不了别的事,不如让我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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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兰殊直到秦陌铲平了土匪窝之后,才从昏迷中苏醒。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鲁班球,已经是辎重被炸光了以后。
那时她并不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只觉得新奇,便抓在了手上把玩,秦陌大概是见她可怜,有那么点没保护好她的愧怍,直接将这玩意作为了赔礼,送给了她。
这个鲁班球最后落到了她手上,成了她以后解闷的玩具。
眼下,别说只是将它解开,便是将它重置,于她都是信手捏来。
但兰殊也不好一下就将它破解,显得太过于轻松,引人生疑,她不停转着那个小球,捯饬了好半晌,看着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秦陌见她时不时朝他这厢窥探,脸上浮着一丝倍感压力的红晕,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安静放松的环境,自个儿,回到了观音庙的前堂。
静尘对于吴甫仁的审讯也差不多了。
秦陌伫立在佛堂外,迎着月色,听着静尘的回禀。
吴甫仁残害那些少女,原是想做出心爱之人的尸身。
静尘双手合十道:“节度使周荀告知了他一种南疆虫谷中传闻的秘术,只要得到天竺圣物菩提莲,配以虫谷秘宝噬情蛊,置于亡者尸身心口处,将其焚烧,就能把亡故的魂魄留住,不入忘川,谋得一个重生。”
秦陌目露惊色,“谋得重生?”
转眼,静尘当真将那从吴甫仁家中搜索出来的菩提莲,递了过来。
只见那圣物鹌鹑蛋大,白玉雕的底,呈现出一朵多瓣莲的形状,中心却有一小块妖冶的血红色。
少年接过,放在手中摩挲了下,隐隐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秦陌心口猛地一沉,不由揉了揉胸口,攥紧那菩提莲玉,眉宇紧紧蹙起,“当真有这种秘术?”
他从来不信这等邪乎的事儿,难免忧虑这种妖邪之术流传民间,迷惑百姓。
毕竟他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
眼前不就有个为此疯魔的典型。
吴甫仁那心爱之人,早已化为了白骨。
他却为爱疯魔,特意寻了义庄的入殓师,学来绣尸之术,企图给他的心上人,重塑一具尸身招魂。结果害了多少无辜的少女。
静尘在南疆蛰伏多年,自然听闻过这类传闻,稽首同秦陌说不必太过担心,“吴施主鬼迷心窍,受人蒙骗,对此邪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办法只是一个传说,且有反噬,并没有人真的试过。”
秦陌双眸朝他瞬去,和尚双手合十,细细解释道:“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常理,非常人可为。这等反世间伦常之事,必要有定天下乾坤的气运方能施展,古往今来,唯有开辟盛世纪元的真龙天子可有。”
“而此法代价极大,即使得到菩提莲留下亡魂,生者还需召噬情蛊入体,日夜煎熬于情思之中,以未来换取过往。魏晋朝前,南境曾有一位藩王痛失爱妃,就想以此法为两人谋一个再续前缘。可也难抵情蛊的日日折磨,临了,望着殿外的锦绣山河,终是不舍,半途而废。这菩提莲上那一点红,传闻就是他用心头血喂情蛊养出来的。”
秦陌指尖蹭了蹭菩提玉上那抹不同寻常的红色,闻言嗤笑了声,“看来那帝王还算清醒,人故有一死,何苦如此看不开。”
静尘双手合十,颔首道:“求生乃人之常情。世人实难仅凭一个传说,拿自己毕生的气运与未来,换另一个人的往生。毕竟,谁又知道那人是否真的回去,与过去的自己,再续前缘了呢?”
秦陌对此全无依据的骗术嗤之以鼻,再度摩挲了一下那玉面,轻耸肩头,只觉得荒谬可笑。
静尘续说道:“起初面对节度使的教唆,吴施主尚有血性,并不愿做这等叛国之事。可节度使真的有菩提莲,吴施主心中执念过深,为了这枚菩提莲,答应帮他囤兵。”
“他原也不想残害百姓,这些年,只暗中同义庄勾结,搜寻已死之人的尸身,寻找相似的部位。”
“可就在去年,他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秦陌双眸发沉,“所以他的头发掉光了?”
“正是。”静尘叹了口气,“吴施主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不能再只凭着寻找死去的尸身来造出他的心上人,便开始泥足深陷。”
话音一圃,秦陌仰头,望了眼漆黑的天空。
院中的月光,透过树枝缝隙,照在地上,打出星星点点的斑光。
短促的沉默过后,秦陌将菩提莲没收,嘱人将那副女尸放回冰棺,待他处理完山匪一事,再将吴甫仁和尸身一并送入府衙审判。
夜色阑珊,几名武僧将冰棺挪出了观音堂,走过廊下,秦陌目光不经意朝那女尸再看了一眼,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回后院禅房,看一看崔兰殊。
他把这一奇怪的念头,归咎于他应该是想回禅房看看崔兰殊有没有解开那个鲁班球。
远远在长廊上,秦陌看见房内通明的灯火下,映照出了少女纤细的身影。
活生生的,竟叫他泛出了一丝莫名的安心。
秦陌焦急的步伐,不由缓了下来,盯着那道剪影,愣怔了片刻。转念一想,这么晚了,她屋里的灯竟还没有灭下。
少年以为她正在为了破解鲁班球秉灯苦战,一时间又不忍心打扰,省得给她压力。
秦陌脚尖一旋,转头朝隔壁更小的禅房走了去。
孰不知屋内,那鲁班球早已打了开来。兰殊百无聊赖等待他过来验货,见他迟迟不来,转身倒在榻上睡着了,都忘记了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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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过了三更,更深露重。
秦陌走入小禅房内,脱下外袍,倚在了床榻间,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少年又入了梦。
第025章 第 25 章
这次, 他梦回了今日,兰殊并没有提前从禄伯那儿探得线索,在夜里遭人掳走, 险些被切了双手。
崔兰殊一个拖油瓶非要跟他来这龙潭虎穴,秦陌一开始,还是很盼着让她吃一记教训, 长一长记性的。
可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 那夜回到酒坊, 察觉到她失踪的霎那间,他发了疯似的跑到了街上,四处搜寻。
撞见禄伯的那刻,少年清清楚楚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如纸的脸色,头一回体会到, 什么叫心急如焚。
梦里的他,深深懊恼着, 自己为何如此掉以轻心,竟没有在周围安插人手, 看顾她一二。
禄伯告知他自己曾无意间, 看见过吴甫仁下枯井。
他二话不说跳进了枯井内, 万幸赶上了趟, 将她救了回来。
看着崔兰殊倚在他怀里,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臂,呜呜咽咽哭了许久, 秦陌以为她吓坏了。
也是头一回, 他叫一个女儿家的金豆子镇住了,素来坚如磐石的心口, 被她哭出了两分心疼,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好几分。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她却哭嚷着愈发凶狠,“哪里没事,这么深的口子,到时候留了疤,肯定就不好看了!”
“我不好看了!”
秦陌:“......”
后来,他敌不过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花了不少心思,给她寻来了祛疤的良药,将那疤痕淡化到了最小。
可她还是喜欢时不时盯着那疤痕发呆。
每逢这时,他便会过去抱住她,抬起她的手腕,朝那里亲上一口。
而她总会愣一下,瘪起嘴,眼里却含满了笑意,笑盈盈用两只纤细的白手,勾上他的脖颈。
他一低头,便看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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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时分,兰殊在床榻上悠悠转醒。
下一刻,屋门被人轻轻叩响。
“请进。”
少年推门进来,桌上的烛台烧了一夜,烛柄上都是凝固的蜡斑。只见兰殊揉了揉眼眶,睁着惺忪的双眼,坐在了床前穿鞋。
桌上,已经解好的鲁班球,中心露出一把机巧的石门钥匙。
秦陌将那钥匙揣入手中。
兰殊抬起眼,微微带着困意的清眸,透着一丝关切,“要动手了吗?”
秦陌短促而低沉地嗯了声,兰殊快步起身,将他昨日留在屋内的剑,给他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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