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竟不惜将刀一丢,腾出双手来按她。
却是这么一瞬间的松懈,后头一道暗影罩来。山匪背后,猛地一把尖刀从他的颈间狠厉划过,直接砍掉了他的脑袋。
头颅哐当掉到了旁边的草垛中。
温热的血液溅了少女一脸,兰殊呆呆望着眼前无首的躯壳倒下,身后露出了那张熟悉而俊美的少年脸庞。
第026章 第 26 章
秦陌追过来时, 正好看到山匪一把抓住了她细嫩的脚踝。
少年当时心头一震,宛若被这一幕狠狠刺痛了双眼,心里只想着立刻, 马上,杀了他。
直到看见崔兰殊白皙如玉的脸庞,一半的鸦羽鬓边溅满了肮脏的血迹, 秦陌才反应到他方才下意识的狠戾, 可能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明明刚刚还很有勇气的少女,一瞬间瘫软在地,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鼻尖一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兰殊望着自己满身的狼狈样,再看着他及时雨般的身影, 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委屈,一下子猛然窜上了心房。
她一壁哭, 一壁破防地想,为了和他搞好关系, 她真的, 真的很努力了!
秦陌却以为她吓坏了, 被她嚎得有些不知所措, 委下身,轻拍了她的肩一下。
她眼泪汪汪,少年见不得她的金豆子, 心里莫名泛出了酸涩,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她擦了擦颊边的血迹和泪痕, “好了,没事了......”
他的指腹带着习武的薄茧,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白玉般的脸颊。
兰殊吸了吸鼻子,盯着他,眨了眨眼。
秦陌原以为她吓坏了,兰殊却挂着泪珠子,轻启贝齿,带着颤颤的鼻音解释道:“裙子是树枝划破的,你别误会。”
兰殊只是想单纯解释自己没遭羞辱,他不必用这么,貌似是心疼的眼神看她。
可话音一坠儿地,怎么这么像小媳妇同夫君澄清自己贞洁犹在的感觉?
秦陌的眼神,已经顺着她的话,落在了她撕裂的裙摆上。
少年眼角扫过她白皙笔直的腿,心头一抽,眼睫几不可闻地抖了下。
兰殊低头拽住那裂开的缝隙。
转眸,兜头一件男子的玄色披风落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他的披风弥漫着一股经历了血雨的腥味,秦陌见她愣怔,本以为她会犹疑嫌弃,但她毫不犹豫地披在了身上。
果然,这世间女子都把忠贞看作第一位。
连那么骇人的杀人场面都顾不得害怕,一心只想着维护自己的名节。
兰殊总觉得他的表情像是误会了什么。
好在除了蹭破点皮,兰殊没有受太大的伤。
坏在这个山洞还挺深,岩壁湿滑,他们下来就上不去了。
兰殊从秦陌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凄然的同时,生出一点慰藉。
总算,总算他还有良心。
这样也下来救她了。
秦陌看着她沉静的芙蓉面,有些意外她对于险境如此淡然。
兰殊起身得有些慢,少年犹豫片刻,冲她伸出手,牵了她一下。
崔兰殊的手只有他半个巴掌大,柔若无骨,搭扶他的瞬间,却能感觉出,其中含了一股暗暗的劲。
她比他想象中坚强。
如今之计,只能等人来找他们了。
两人想法子生起了火堆,兰殊坐在石头上,先帮秦陌简单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下。
她的裙摆已经撕裂了,索性将下裙边干净的素纱里衬翻了出来,撕下当作纱布用。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道,只能拽着里衬的边缘,拍了拍身旁的少年,“撕一下。”
秦陌撇头乜见她裙下露出的小半截雪白脚踝,眉心不由一跳。
兰殊催促道:“快点。”
秦陌侧过头,并没有看她,紧绷着脸,伸手扯了下。
撕拉——
熟悉的衣服碎裂声,令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某些梦境,床笫之间,某些自己失控的时候。
秦陌连忙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晃走。
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属左手臂的刀口最深最严重。
兰殊接来些山洞中岩壁的清水,用绢帕擦完那些伤口旁干涸的血渍,将素纱缠绕在了他手臂上。
秦陌垂着眸,看着她习以为常地又打了个蝴蝶结。
兰殊轻叹了声息,“二哥哥这只左手承担了好多。”
总是被他第一时间拿出去挡灾挡难,上上回惊马是它,上回和吴甫仁打架是它,这回群殴还是它。
她不过一句带着一点点怜惜的感慨,秦陌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沉声回了句:“你以为我想?”
兰殊看他一眼,低眉顺眼地嗯了声。
你以后还会用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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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两人围在了火堆旁。
秦陌伸手用树枝挑了挑篝火,兰殊抱腿坐在他旁边,眼皮开始打架。
她微垂着螓首,犹如小鸡啄米,一晃一晃间,困倦靠倒了他肩上。
还没等少年嫌弃,兰殊就好像求生使然般,自个跳了起来,揉了揉眼角,含糊着嗓音,同他道了声歉。
这声强打精神的道歉话音还没坠落,天空忽而一声巨响。
刚刚还企图保持着矜持端庄的人儿,登时成了只听雷的鹌鹑,面色顿时惨白了一片,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臂膀,埋头躲到了他肩后。
那熟悉的女儿清香一接近,秦陌的太阳穴嗡了一下,并不自在她这样紧贴着他。
他蹙眉侧首,只见崔兰殊拼命捂住了耳朵,蛾眉紧皱,仿若被激起了十分痛苦的回忆,樱唇一瞬间褪得毫无血色,额间挂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霎那间,少年心下一软,没忍下心把她推开。
山峦上并没有乌云翻滚,只是几声空雷。
少年难得没有出声,静静地由她依靠着,直到外头的空雷沉寂下来,倚在他身后蜷成一团的人儿,身子忽而僵了下。
秦陌知道她缓过来了。
兰殊一下跳了开来,脸颊泛出了大片红晕,咬了咬下唇,困窘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秦陌并没有责备她,只沉声问道:“害怕?”
兰殊干干咳了两声,如实作答:“怕打雷。”
“只是怕打雷?不怕出不去,死在这?”秦陌微微挑起眉稍道。
只见兰殊毅然摇了摇头。
雷声一停,兰殊又恢复了平时的恬淡模样,方才弱不堪折的那股娇态,在眉眼间荡然无存。
她提了提唇角,望着洞口笑道:“其实这种出不去的感觉,我很熟悉的。小时候阿娘给我算命,那些秃驴非说我命数浅,老天爷会提早把我收回去。我阿娘舍不得,为了杜绝一切意外,就一直把我锁在家里,不让出门。我那时也像这样,总是蹲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星星。”
秦陌盯着她唇角无畏的笑纹,“所以你不喜欢和尚?”
兰殊理直气壮地骂道:“是他们害得我没有自由的!”
没有自由也罢,更不喜欢他们,一语成谶。
兰殊一直自负美貌无双,可也担忧过等过了三十岁,色衰而爱弛,她该如何是好。
不曾想她二十出头便香消玉殒。
死在了最美的时光里。
也不曾想从无色衰而爱弛。
她满心满意爱着的夫君,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兰殊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间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不过我经常想办法偷溜出去,还是看到了很多好看的,吃到了很多好吃的。”
少女望着洞外的天空,“人是不会没有办法的。只要活着,总会有出路。”
秦陌看了她一眼,篝火之下,她的脸犹如暖玉,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就像一道黑暗中发光的剪影。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仰头,望向洞外漆黑的天空,鬼使神差般说了句:“我以前在突厥做质子的时候,也跟坐牢一样。”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突厥当时的大可汗是个嗜血的疯子,秦陌刚到突厥的时候,每天都被他强迫去观摩他们俘获的,玄策军的人头。
他们把那些他喊过叔伯的头颅,钉在了柱子上,供人观赏。
那时他才八岁,吓得每晚噩梦连连。
后来长大了些,有一次宴会上,他听他们嗤笑大周如今的勇士都是酒囊饭袋,他不服,在那场宴会的斗兽场上,他一个人打死了三匹草原狼。
当时他不过十一岁。
他曾以为获得了掌声就能获得尊重,可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羞辱。
因为他出风头,遭到突厥皇室子弟的嫉妒,他们便开始各种场合打压他,欺凌他。
其他恨不得大周与突厥斗得你死我活的国家,还没日没夜派细作来毒杀他。
他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这些昏暗的岁月,再从十六岁的少年口中出来,只剩下了只言片语,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秦陌很少和别人说这些,今晚,也不知是怎么。
更不知崔兰殊是怎么就从他那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彷佛听出了他的所有不容易,直言不讳地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他,“二哥哥是我的榜样。”
兰殊心想,她也要勇敢,隐忍。
毕竟怨怼咒骂,并不能帮到她什么,更不能帮到她的家人什么。
不如感激老天爷,给了她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
这一世,她绝对要变个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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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深。
兰殊最后还是一不小心,靠在少年肩上睡着了。
秦陌本想将她挪到旁边去,身子一偏,她却顺势滑落到了他的怀里,靠在他大腿上,安安静静地阖着眸。
秦陌犹豫了许久,到后来仍然没想清楚,自己为何破了例,没有在这一刻推开她。
或许,是感恩她上山的搭救吧。
秦陌想着,见她在他腿上缩成一团,思及那披风料子薄,又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朝她身上一盖,将她蜷缩的身子,裹了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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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陌被不远处一阵快马加鞭的脚步声惊醒。
他蓦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全是凝聚的警惕。
那声音愈趋愈近,尚不知是哪方面的人,秦陌不敢松懈,勉力抓住了放置一旁的苗刀,握着刀柄的手背苍白,却青筋暴起。
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狼王,哪怕耗尽最后一丝血气,也不会让敌人轻而易举地击退他。
“世子爷!”静尘熟悉的嗓音,从山洞口传了过来。
秦陌心头一松,干裂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纹,低头,轻轻摇了摇兰殊的肩膀。
兰殊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梦见姐姐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尸首,两个弟弟接连受害而死。
一会梦见母亲逝世前的那个夜晚,牵着她的手,说自己这几个孩子里,她是最聪慧的一个。她叮嘱她,兄弟姐妹,同气连枝,一定要互相照顾。而后,却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负她所托,没能好好保护他们。
一会梦见自己死亡的惨状。
兰殊满头大汗,吓得一下惊醒了过来。
抬眸,迎上了秦陌的视线。
少年生了双非常典型的凤眸,狭长的眼眶里,目若寒星,视线掠来,宛若坠入浩瀚星辰。
幽沉,深邃,美得勾魂摄魄,令人挪不开眼,又莫名的,隐隐透着一股威仪,叫人安心。
上一世,便是这样一双眼,一下就勾走了她的心。
兰殊恍惚了会,伸手捏上一边额角,才发现自己竟胆大包天地将他当作了靠枕,还死赖着不放。
兰殊美眸圆瞪,本想弹跳而起,一撑腰,小腿却一阵抽搐,腹部传来了阵阵刀剜般的剧痛。
她蹙眉捂紧了小腹,低头一看,身后的襦裙,出现了一滩血迹,连带着加披在她身上的男子月色白袍,跟着染到了一丝血渍。
第027章 第 27 章
兰殊蓦然睁大了双眸, 太阳穴猛地突了一下,耳边一时间嗡嗡作响。
她来癸水了!
她竟把这茬给忘了!
少年的视线,已经随着她这厢的动静, 落在了那小片血迹上。
兰殊难堪得不行,捻着袖子,拼命想要擦拭, “对、对不起!”
恰在这时, 外头响起了阵阵士兵护卫轻浅的呼唤声。
南境驻守的鲁将军, 曾是秦葑的贴身副将,一得到秦陌失踪的消息,下令所有人马,着急忙慌地寻了过来。
脚步声一靠近,秦陌立即用外袍拢住了她,把玄色披风裹在了外侧, 遮挡住她身后的血迹。
竹梯抛掷了下来,少年护在她身后, 先将她送了上去。
紧跟着出了山洞,见她走不动, 秦陌又俯下身, 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兰殊额角一层薄汗下落, 难受地倚在他怀里, 听见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伸出两枚手指,轻捏了捏他胸口衣襟的边缘, 再度同他说了句抱歉。
“我会帮你洗的。”想了想, 兰殊又觉得不够,“我赔你一件新的!”
话音一圃, 兰殊忽而想起,上回河流卷走的那件,她都还没赔呢。
真是负债累累。
似是与她想到了一处,秦陌提了提唇角,冷不丁笑了声,垂下细长的眼帘,只见怀中人脸色苍白,犹如枝头上遭了霜打的海棠花。
兰殊羞恼地靠在他怀里,少年张了张嘴,那仍带着青涩的结实胸膛微微震了几下,头顶上,飘来他磁而不沉的嗓音。
“没说要你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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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半昏半醒地躺到了床上。
她疼的额头直冒冷汗,顺着柔顺的鬓发,不停往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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