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以主动说出,自己和狗是同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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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他们离开陇川的最后一天。
今晚,陇川的江边正好有祭祀典礼,夜市繁华。
趁最后在这儿的空档,兰殊决定去做一件她一直很想尝试却不敢的事情。
兰殊可劲往人堆里扎去,秦陌蹙了眉头,跟在她后头,百无聊赖。
周围没什么能勾动人心的新鲜事时,人往往会不由自主往熟悉的地方看去。
崔兰殊的芙蓉面,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只见她眉目如画,一双黑琉璃般的瞳仁,收拢了一点四周恰到好处的烟火,莹莹泛着光泽。
少年静静望着,注意力最后忍不住落在了她粉嫩的樱唇上打转。
兰殊的唇角时常微微勾着,彷佛天生就是一张笑脸。
秦陌记得梦境里,他在事后,总是喜欢反反复复捧起她的娇靥,一遍又一遍地细吻那微勾的唇边。
那香甜的滋味犹绕齿间,少年心口砰然一跳。
他猛地捶了捶心口,把它摁回了原位,转眼再看,崔兰殊专心致志,屏气凝神,伸出一只柔荑小手,探向一个小摊,递去了一枚碎银子。
秦陌盯着她买下了一袋烤得乌漆抹黑的东西,眉角青筋不由跳了两拍。
她买了一小包烤虫子,蚱蜢,蝎子之类。
这是南疆当地的特产名吃。
少年眉头蹙紧,甚难接受。
崔兰殊那纤细好看的手,与沾着熏烟的烤虫格格不入。
只见她拿在手上,似是下了两辈子的决心般,最终,一个狠心,猝不及防在秦陌盯着她发呆时,伸出一只手,精准将一只蚱蜢塞进了他嘴里。
秦陌一不小心舔到一点她的指腹,指尖残留着一点女儿余香,险些让他咬到了舌头。
兰殊却满怀期待地将他望着,“好吃吗?”
少年那神情,可真是一脸吃了虫子的表情。
秦陌愤怒地瞪向她。
兰殊嗓音脆生生的,神色殷切,就像个皇帝身边煽风点火的太监,“您试试嘛!韶光易逝,年轻人就该多历练。”
吃虫子也叫历练?
秦陌一眼又一眼将她瞪着,不敢苟同,奈何他的教养,也不许他在公众场合吐沫。
少年皱紧眉头,不情不愿嚼了两口,意外地,像是在体验到了什么极其新奇的感觉,松下了眉心。
还挺香脆的。
兰殊双眸盈盈闪亮起来,又问了遍,“好吃吗?”
秦陌道:“还行。”
兰殊挑眉入鬓,“真的?”
秦陌:“嗯。”
他并没有撒谎,兰殊却反而收敛了笑意,一副颦眉不信的模样。
“你不尝尝?”秦陌道。
兰殊摸了摸鼻尖,干干笑了两声,“我就不必了。”
话音一圃,兰殊脚底一抹油就想跑,秦陌唇角狠狠抽了抽,劈手将油纸袋从她手上一夺,强行桎梏住她,硬是她嘴里塞了好几下。
少年冷笑道:“是还行吧?”
兰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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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祭祀大典,他们逛向了集市最出名的蜜饯铺子。
兰殊觉得那桂花糕好吃,准备再买一些回去。
让老板娘先裹了三包启儿弘儿爱吃的绿豆饼,兰殊扭过头,见秦陌拿起了陈皮酥,施施然飘到了他身边,提议可以多买几包,作为手礼带回去——给他的卢、四、哥、哥。
兰殊言语里并不明挑他的心思,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尤其是在她腹诽的时候,就像一只小狐狸,戏谑地眯缝着眼盯着你瞧。
秦陌唇角抽了抽,朝她脑壳间,轻敲了下。
兰殊捂着额头,皱眉嗡嗡了声,几不可闻。
秦陌忍不住嗤了一下,继而,又审视般的,盯着她瞧。
他原以为崔兰殊和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没什么两样,都是寡淡无趣,循规蹈矩。
她的确有着乖顺的外表,可皮囊底下藏着的心思,他愈发看不透,摸不着。
就像此时此刻,她明知道他心仪男子,竟没有像普通女子一样,面露偏见与厌恶。
反而,还来支持他。
秦陌表示不解,兰殊则对此表示,“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错。”
那日夜晚,她第一次揭露他的心意时,说的也是这句话,未曾改观。
秦陌沉吟片刻,接受了她的建议,将卢尧辰素日喜欢的陈皮酥,买了回去。
顺便,还给她多买了两份桂花糖。
兰殊望着那类似奖励般的桂花糖,心里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总归,他现在已经算是认可她这个盟友了吧。
兰殊揉了揉心口,含笑接下了他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兰殊无意间,问起了他和卢尧辰不为人知的过往。
那些,她上辈子并不清楚的事情,她大抵还是想知道。
至少,让她上辈子死的明白吧。
秦陌的脚步一顿。
兰殊见他双眸深沉地看了过来,连忙摆了摆手,“不愿意说也没事的,我就是随便问问。”她主动略过了这个话题,迈着步子往前去,“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少年沉默了片刻,上前两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两人并肩无言了会,兰殊扭头看向路边的灯火,正寻思着找别的话茬来缓解气氛,秦陌忽而开了口:“我十三岁那年,突厥大可汗病危,部落内部开始了储位之争。”
那年的上元灯节,是大周办得最为盛大的一个节日,也是突厥内部最血雨腥风的一天。
大可汗病得发疯,留下的遗言里,明确要求杀了秦陌给他陪葬。他要带着他毕生的宿敌之子下黄泉,去嘲笑秦葑,大周战神后继无人。
好在当时三个小可汗顾着争权夺位,兵刃相见,无暇顾及于他。
乌罗大公主垂怜他无依无靠,一直对他多有照拂,眼看他将要死于非命,心怀不忍,趁着皇帐混乱之际,驱使一匹良马,将他放了出去。
他乔装改扮混入了边陲集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逃向了江边,躲到了过江的货舱里,一路逃亡到了大周边境的渡口。
身后追兵不断,他最终负伤坠入江海,危难之际,一位头戴面具的白衣小郎君在江边路过,及时救下了他。
秦陌没有看见那位小郎君的脸,只记得他衣服上的图腾。
后来,他回到了长安,经过调查,得知了那晚的小郎君,正是卢家四郎卢尧辰。
兰殊听完,唇角浮出一点苦笑,望向了天空,唏嘘了声:“原来是救命之恩,怪不得......”
怪不得,她一辈子都比不过。
秦陌沉声道:“若没有四哥,我大概早就没入鱼腹了。”
兰殊望着他眼底流淌而过的温暖之意,怆然地低头,默然了片刻,再抬首,又是那个眉开眼笑的她。
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朝他招手,“那我们还不赶紧回去收拾?明天早点上路,就能早点回去见你的卢四哥哥呀!”
崔兰殊说话不着调,秦陌的唇角一时不知该抽还是该笑,只见少女加快了步子而去,并没有停下来等他。
他大步流星跟在她身后,她却越走越快,看似一蹦一跳的欢快步伐间,离他越来越远。
秦陌说不上什么不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骤然落了空般,蓦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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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月牙如钩,遥遥高挂于天际。
骊山上的宫殿内,他将她抱在怀中,抬手指着山下满城绚烂的烟火,问她:“喜欢吗?”
这不同于现实的亲密,一下叫少年反应过来,他又在做梦了。
怀里的人笑了笑,一双眼眸倒映着火树银花,璀璨如星,偏头朝他看了眼,拉过他的手,用他的食指,朝着自己心口点了点,问道:“喜欢吗?”
他沉吟了会,凑近她耳畔,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三个字。
她红了红脸,眼底的笑意更深,努了下嘴,“你可不许骗我。”
他拎起眉稍,竖起两根手指,指向了天空,轻启齿缝,还未开口,她伸手捂了他的嘴,美眸圆瞪,“不许发毒誓!”
他提了提唇角,抓下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那你要怎么信我没骗你?”
她想了想,义正言辞道:“如果你骗我,我会惩罚你。”
他挑起眉稍:“你要怎么罚我?”
她捏着下颌,蝶羽般的眼睫,一闪一闪着,“唔,我会......离开你!”
他嗤地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会杀了我!”
她不敢苟同地摆了摆手,“杀你我还要偿命,太赔本了。”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讥笑道;“你这惩罚,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她瞪圆了眼,素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口,威胁道:“没有?你不怕吗?”
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眉稍,戏谑地将她望着。
女儿家鼓了鼓腮帮子,正襟危坐,用她还没一个烙饼大的双手,捧起了他的下颌,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眸眼深沉,伸手一抬,直接把她扛进殿内,丢上了榻。
幢幢幔帐内,她受不了他那些细细的摩挲,忍无可忍地嗔了一声。
他却极喜欢在她来了点气时,将她化作一滩软绵,什么气都撒不出来。
床褥越发凌乱不堪,她的双眼迷离,仍不忘信誓旦旦,一遍又一遍对他警告:“如果你敢骗我,我不仅会离开你......”
“我还会不喜欢你......”
“我再也,再也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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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秦陌从长椅上起身,屏风内,床榻上的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他推开门,只见那道纤细的身影,蹲在后院的树下,挖出了一坛封存的桑落酒。
兰殊听到脚步声靠近,抱着酒壶,回首与秦陌笑道:“回家以后,把这坛酒埋到院里的玉兰树下去。存个四年,等您及冠的时候,刚好可以挖出来喝。”
她环望着这座短暂居住了半年的酒坊小院,笑吟吟道:“就当是小女子给二哥哥及冠的贺礼。”
就当是感谢那晚在山洞内,他对她的救护之恩。
秦陌不由嗤了声,“你倒是省时省力。”
兰殊仰头望向他,目光认真起来,“记得挖出来喝。”
秦陌挑了下眉稍,浑不在意道:“成,到时候一起喝。”
兰殊怔了下,轻轻微笑。
到时候。
到时候她应该,已经和他一别两宽了。
第030章 第 30 章
彼时, 长安。
这日,早朝一过,李乾便将陆首辅召到了御书房议事。
陆贡迈入御书房, 一直等到了天黑,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他老人家何曾受过这样的怠慢, 心里正怄着火。
直到御膳房的掌宫领着一队内侍前来上膳, 李乾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朝他投以一个温和的笑容:“陆大相公久等了。”
陆贡行礼作揖,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李乾屏退了所有人,温言请他上桌。
陆贡瞥了眼席面,眉头紧锁,“殿下若没什么要事, 老臣就先回中书省复命了,朝廷还有一堆事等着老臣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 我没空陪你吃饭。
如此倨傲无礼,李乾却不着恼, 提了提唇道:“大相公莫急, 孤知大相公心系朝廷, 只是有些话, 孤觉得还是有必要私下同您说。”
陆贡稍一抬眼,李乾再次伸手示意他坐,他随在李乾身后, 一同坐到了饭桌上。
眼前一桌子珍馐美酿, 陆贡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等着李乾开口道明来意。
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 和颜一笑,又一次温言婉语提起来年他即将登基之事。
陆贡松了口气,内心低嗤了声,端着一副恪尽职守的态度,对玉玺还是不肯松口。
李乾看他一眼,双眸朝旁边的侍菜内侍一瞬,内侍会意,连忙执起银箸,为陆贡夹菜。
李乾道:“南疆剿匪一事,大相公可已知悉?”
陆贡拱手道:“鲁将军上递的折子俱已呈报中书省。”
只不过鲁将军的呈文,只提了他本人的分内之事。
李乾温言道:“大相公有所不知,这段时间,秦世子也在南疆。”
话音一圃,李乾不疾不徐,拿出了一摞厚厚的信函,递到了陆贡面前,“有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让大相公先看一看。”
陆贡不明所以,打开一看,凝着那信笺上熟悉的字迹,脸色霎时间苍白起来。
好在他肤色本就偏白,倒没看出多少慌乱,只是那满头渗出的薄汗,显露出了几分蒙在鼓里的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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