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茵茵将后院那帮姨娘斗得鸡飞狗跳,对她却很是尊重,虽夺了她掌中馈的权力,但她正室院里的一应用度,从未减少分毫。
郑祎一门心思也都在柳姨娘身上,大半年,都没空打骂过她了。
兰殊虽不知个中关节,单凭那柳茵茵不可能隆起的肚子,就知道事有猫腻,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兰姈不愿说,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她可不希望大姐姐发现她曾找过赵桓晋,还出卖了她。
要叫兰姈知道她竟在背后撺掇这等悖逆伦常的事,兰姈非得一巴掌拍死她不可。
兰殊且听且看,只要赵桓晋心里还有姐姐,只要她能把秦陌哄得站她这边,就一定能把兰姈拉出郑家这个虎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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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回家探望的这天,华圣手正好来了东宫,询问昌宁的功课。
李乾知晓秦陌在南疆受了伤,目前虽已无大碍,但他还是忧思关切,紧着要华圣手赶忙帮他检查一下,看看伤口是不是都愈合到位了。
秦陌只觉得李乾大惊小怪,却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华圣手到了屏风后,让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伤口。
期间,秦陌又寻机咨询了华圣手,可在外头遇到过梦魇之人。
华圣手见他伤口愈合得不错,点了点头,“自然有。”
秦陌短促的沉默,一本正经问道:“可有被春梦魇住过的人?”
华圣手指令他转了个身,冲他笑了,“做春梦,乃人之常情?”
少年却愁眉紧锁,道:“如果总是梦见呢?而且,都是和同一个人?”
华圣手扬了下眉,挑眉入鬓,满脸不可思议了会,“那他是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夜夜梦见她?”
秦陌:“.......”
华圣手检查完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少慕艾是正常的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秦陌:“.......我没说是我。”
华圣手眯了下眸,“我也没说是你啊?”
秦陌:“.......”
华圣手歪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你梦见谁了?”
秦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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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垂落,金色的光泽照在青石板前的积雪上,莹莹润润。
秦陌转过长廊,走在了前往掬月堂的路上。
回京之后,秦陌与兰殊约定每日傍晚,他若是无公务在身,都会过掬月堂来同她一并吃晚膳,避免李乾见他对她不理不睬,又来唠叨他。
冬日的夜色来得快,屋里已经亮起了烛火。
远远看到窗前那伫立于案桌前的纤细身影,华圣手那一句“年少慕艾”,霎那间在少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秦陌连忙捏了捏太阳穴,荒唐地笑了声。
怎么可能。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开始有了那些凌乱的梦的。
少年打帘一进门,崔兰殊正在屋里作画。
她站在书桌前,微低着螓首,目光专注,直到他的脚步声愈渐靠近,兰殊才抬起头来,放下了笔墨,“世子爷来了。”
紧接着,她莲步移至圆桌前,唤银裳张罗起晚膳。
秦陌站在书桌前,瞥了眼那案几上墨迹未干的花鸟图,一笔一划,栩栩如生,运笔间,一股独有的灵气跃然其中。
传闻崔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非虚言。
兰殊忙着在桌前摆盘,秦陌看了会她的画,转而望见旁边还有一副扇面。
秦陌盯着那面上的白梅,愣了会神。
他一介行伍之人,不搞风流才子的做派,只拿刀枪棍棒,从不佩玉执扇。
却不知她画这东西,是要送给什么人。
少年心中疑惑,完全没察觉自己的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这股子疑惑感消失的那日,却是一日下值。
枢密院几个同僚约着他去东市吃酒,饭后消食,刚巧路过一间书画斋,便一同进去看了两眼。
再度在那高高的架子上看到一副一模一样的白梅扇面,秦陌始知崔兰殊居然在卖画赚钱。
其中有一位同僚也注意到了那把骨扇,颇为欣赏,找来书斋老板一问,竟说此画出自一位姑娘之手。
一帮未婚的才俊儿郎纷纷面露好奇,直言道这画上的白梅傲气浑然天成,不知是哪家女儿竟有如此才情,真想一睹芳容风骨。
秦陌默然片刻,张口出了三倍价,把他先前在掬月堂看过的那些画,全部买了回去。
果不其然,今日的崔兰殊红光满面,主动在临近晚膳时分,站在了门前等他。
她欢欣雀跃,同他炫耀道:“我给您买了新衣裳!”
秦陌默然听着她笑吟吟道自己说到做到,继而回到屋里,带着他走到屏风后,举出了一件墨蓝色的绸缎圆袍。
精细的暗纹浮动其间,兰殊扬起下巴,扬眉吐气般,紧着叫他试一试。
秦陌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配合地照做完,对着镜前,蹙眉看着自己花钱给自己赔的衣裳。
忽而有些纳闷。
他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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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兰殊的画技确实好。
夜深人静,秦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静静坐在桌前,望着自己买下的那些画,再瞟了眼衣架上的墨蓝新袍,不由想起半年前他在小溪边对少女的那些嘲讽——你拿什么赔。
话是那样说,但他从没想过要在衣食住行上寒碜她什么。
秦陌傲归傲,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跟了个心有所属的夫君,是他委屈了人家。
她缺钱,不好意思跟他说,要怪他当初言语欠妥,讥讽了她。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对崔兰殊的性子也有些了解,面上温温柔柔,实则是个挺倔的丫头,玉骨不甘折辱。
可叫她再画下去,哪天给人发现了,非觉得他苛待了她,或是他秦家外强中干,连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养不起了。
秦陌捏了捏眉心,还是头一回,为着怎么不失面子地给人送钱发愁。
第二日,他破天荒地没守只在晚膳时分出现的规矩,一大清晨,再度来到了掬月堂。
兰殊刚好在院子里剪梅花。
她一身素白,站在腊梅树下,深冬的晨光,又将这画面抹去一层颜色,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模糊起来,令人看不真切。
在他夜里那些荒唐的梦境里,她的穿着总是十分明艳,连兜衣都是勾魂摄魄的殷红色,整儿个就像养在他院里的一只彩蝶,飞来飞去,总是搅乱他的视线。
现实中,除去南疆假扮陆贞儿时,她穿过一身水红色,其他时候,都是极淡的青或白。
那样浅淡的颜色,就好似下一个瞬间,她就会与那霜枝和薄雾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秦陌并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模糊感,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脚踩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无声宣布自己的到来。
面对兰殊有些意外的视线,秦陌乜了眼她的白衣,“你今年几岁?”
居然年纪轻轻,就穿得如丧考妣。
这个念头一划过,秦陌想起她的确幼失怙恃,又有些莫名的心疼从心底淌过。
兰殊显然没明白他意指什么,呆呆回了句:“快十六了。”
秦陌转而一想,不明白自己闲着没事管一小姑娘穿着做什么,干干咳了声,转了话头:“我有点不记得我现在的俸禄是多少了,今年发了多少,你记了吗?”
秦陌就不是个缺钱的主。
长公主独子,王爵待袭,祖上还有万贯家财。
朝廷的俸禄素来是家中老仆去户部领,他只顾升官,只在乎目前手上握了多少权势,对俸禄是万分没在意过。
之前府中一应事宜都是邹伯在料理,娶了妻后,管账持家的事自然落到了女主人身上。
东宫内他俩院子里的开销,秦王府一大高门养着的侍婢老仆,以及占地千亩工程浩大的旧府修葺,现儿都是兰殊在打理。
这会听他来问,兰殊径直走进屋内,直接将账本拿了出来。
“这一年的开支都有记录在账,您的俸禄,我记在这儿了,也汇了个总。”兰殊朝着账簿右边一处点了点,“我核对过两次,并无纰漏,世子爷大可拿回去查看。”
秦陌愣怔地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只听她信誓旦旦地续道:“我绝没有多昧一分钱。”
兰殊补充道,“您的衣裳,真是我自己攒钱买的。”
秦陌的脸色刹时有了些难看,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误以为他是来查账的。
她给他买的衣裳是哪儿来的,他还不清楚吗?
秦陌忽而觉得可笑,笑意上刚漫到嘴角,却有些提不起来。
第032章 第 32 章
少年低头盯着这一笔一划井井有条的账本, 娟秀的字迹,越看,越觉得心头呕了一口气, 一时间上不去,又下不来。
秦陌闷不做声运了会气,啪得阖上账本, 丢回给她, 冷不丁赞道:“五姓世家的教养真是名不虚传。琴棋书画, 记账理事,你倒是样样拿得出手。”
兰殊望着他唇角那一丝讥讽的冷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知又是哪儿开罪了他,只能敛衽行礼了句“不敢当”。
秦陌尚且记得自己不是特意过来找茬的,“你给我管这么大的家业, 劳心劳力,我也不想亏待你, 问你今年发了多少俸禄,是想着以后我俸禄那块的收入, 留给你支配, 就当是你帮我管事的报酬。”
兰殊理解道:“世子爷在聘我做管家?”
秦陌嗤地一声, 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你这么会算账,不会把你自己的人力算进去吗?”
怎得会算账,又碍着他眼了吗。
兰殊颇有些一头雾水, 但有这样的好处, 也不会傻到不接。
管家,能在他心里得到这样的身份, 也挺好。
兰殊温言细语地道了谢。
秦陌扭头大步流星离去。
这一日,整整一天,秦陌坐在枢密院里,握着狼毫发呆。
少年左思右想,还是有种好心当了驴肝肺的不爽,觉得自己就不该管她。
就该让她搁那天天画,熬得秃了头才好。
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心诚则灵的邪,三日过,秦陌来她院中吃饭,竟又看到她在那儿涂涂画画。
他一年的俸禄,还养不起一个她了?
秦陌眉头跳着青筋,冷声质问,始知,原来是昌宁那丫头偶然过来找她玩儿,看见她笔墨精湛,便托她帮她画草药的配图。
“小公主上回的功课没做好,叫华圣手批评了,她心里不服气,就想编撰一本稀有草药的书,让她那世外高人般的师父开开眼。”
兰殊搁下笔,至盥洗盆前洗了洗手,走到桌前来给他侍菜。
秦陌对此并无异话。
只是第二天,下值后,他径直走到昌宁的宫殿,拿走了她殿里最好的定州红釉瓶。
昌宁当场跳了脚,“姓秦的,你干什么!”
那花瓶是她央李乾好半个月才讨来的,当时秦陌也看上了,李乾在他俩之间抉择了许久,她好不容易凭着年幼胜过了他。
对于这个有事“彦哥哥”,没事“姓秦的”的小混账,秦陌与她共处多年,早已免疫了她的泪水。
少年一壁走一壁道:“崔兰殊叫我来拿报酬。”
昌宁吸了吸鼻子,瞪大了双眸,愣在了原地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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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喊你表哥去拿什么?”
见兰殊一脸茫然,昌宁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狠狠跺了跺脚,“我就知道姓秦的糊弄我!”
继而,昌宁期期艾艾地扑到了兰殊腿边,抱着她,“嫂嫂可不可以把我的红釉瓶拿回来?”
这可就难到她了。
夫妻多年,兰殊还是可堪称为秦陌的晴雨表,她总觉得他最近不太高兴。
且是那种不容再惹的。
她最近都避着与他发生冲突。
昌宁眼看这瓶子是一去不回了,趴在她腿上呜呜咽咽了好一会,“你说他闲着没事怎就和我过不去了?我哪招他惹他了?”
兰殊思忖道:“可能,是因为嫉妒?”
昌宁吸了吸鼻子,“嫉妒啥?”
嫉妒她给他做事,他老老实实付了报酬,她却不计回报地在给昌宁打白工。
兰殊沉吟了片刻,捏了捏她的脸,“嫉妒你比他讨人喜欢。”
昌宁哭着哭着,在她怀里笑了起来。
两人一同背地里将某人数落了番,有了些同仇敌忾,倒是越发要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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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秦陌无端欺负了人小姑娘,也不带半分哄意,兰殊被迫替他善后,这几日,一有了空闲,她就陪着昌宁在药圃里浇水。
听闻兰殊说自己家里有个打小体质虚弱的弟弟,一到冬天就卧床不起,昌宁一个劲跑到了太医院,索要了好多稀罕药材回来,直直叫她拿回去给他补身子。
昌宁还尝试着配了个冬天御寒的方子,叫兰殊拿回去给他试试,若是缺了什么药,也只管找她拿。
兰殊望着她一副热心肠的医者父母心模样,天真又可爱,心里不知有多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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