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姈亲手捧了一副锦盒进门,清冷美艳的面容,唇角难得浮出了一抹笑容,正在暖阁里四处寻觅,想找到卢梓暮的身影,好把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上。
外头转了一圈不见人,兰姈素手拨开了内厅的珠帘幔帐,叮铃一阵轻灵响声,她刚朝里边儿探了个头,迎面,赵桓晋端若修竹的身影,朝着她罩了下来。
兰姈略一停滞,退去一步让路,低头福身不语。
赵桓晋看了她一眼,径直朝着屋外而去。
只在路过她身边的一瞬,留下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郑夫人来得早。”
他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却让兰姈的心脏狠得跌了下。
自郑祎升了官,直接到了赵桓晋手下做事。
这些日子,赵桓晋与他走得越发亲近,兰姈也跟着越发心惊胆颤起来。
直到赵桓晋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厅门口,兰姈屏住呼吸,向内屋前进了一步,桌前说笑的薛长昭与卢梓暮入目而来,她调整了下心绪,轻轻微笑,上前恭声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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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一群故人难得聚在了一块。
待秦陌寻上门来,兰殊已经有点喝多了。
外头的席面基本散了,内厅里面只剩下两位主人翁与兰殊。
秦陌刚随在家丁身后,透过影影幢幢的珠帘幔帐,远远看见兰殊的双靥已经被酒薰出了一层薄红,似如两朵桃花吹到了脸颊边上,唇畔衔笑,敬了薛长昭一杯酒。
卢梓暮则趴在兰殊身后,揉起了少女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髻发。
薛长昭手握酒杯,看着她俩,亦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温和笑纹。
也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兰殊回了一句,竟惹得卢梓暮急红了脸,伸出爪子捏向她藕白的纤细脖颈。
兰殊双手抱着酒壶边,倚在桌子上,弯着一双星眸,由着她掐,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是笑,停不下来地笑,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
秦陌刚好打帘而入,见此情景,不由原地顿了一下。
望着他们仨打打闹闹,莫逆于心的模样,秦陌回想起当初崔兰殊私放昌宁,与他坦白从宽,供出的同谋便是薛家夫妇。
秦陌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心口忽而有了一瞬间的空落。
他在崔兰殊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找到了不留余地的信任,那种信任,让她遇着什么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们。
而他,若不是碰巧撞上,大抵是她一并隐瞒的对象。
卢梓暮也没动真格,给兰殊吃了点教训为警示,便松开了她的脖颈。
恰在这时,薛长昭注意到了门前的他。
薛长昭不失礼数地同他颔了下首,转头与兰殊道:“有人来接你了。”
兰殊摇摇晃晃一个探头,目光在半空中与秦陌交汇,酒意入肠,盯着他看好一会,却都是一道颀长的重影,不由问道:“你是谁啊?”
秦陌迈步走近,望着少女通红的脸颊,明明在别人家里,竟也毫不设防喝得烂醉如泥,皮笑肉不笑道:“你说我是谁?”
少年开口是一副透着磁性的好听嗓音,熟悉悦耳,灌入兰殊耳中,却令她猛地打了个颤。
兰殊神色骤变,仰头后退了步,“我不要跟你回去!”
她本想着逃,奈何四肢发软,一个趔趄,毫不意外地摔倒了地上。
这般抗拒,险些叫秦陌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叫她避之不及。
薛长昭见兰殊倒地难起,下意识起身上前掺扶,秦陌比他先一步过去,伸手一抡,挡开了他。
薛长昭见他这一出动作莫名的戒备,怔忡了片刻,缓解氛围地轻笑了下。
秦陌愕然了会,回过味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无礼,含糊地道了声歉,目光落到了兰殊的脖颈上,盯向那圈掐痕。
兰殊赖在了地上不肯动,却不抵少年力气大,一下就给她捞了起来。
兰殊在他手上不停地挣扎,秦陌拗不过她,只好先把她放到了旁边的美人榻上,站在她面前,耐着性子跟她道:“别闹了,回家。”
兰殊真的喝多了,整个人半趴在美人榻上不走,颇有些已找不见北的状态。
直到侍女端来了醒酒汤,给她灌了碗下去,她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一点聚焦,总算是认出来者何人。
秦陌双手交叠,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
兰殊幽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樱唇微启,几不可闻地呢喃了声,“想要我回家可以......你蹲下。”
秦陌眼皮猛地跳了跳,尚在迟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兰殊见他不依,心气一上来,语气重了不少,也清晰了些,朝他张开了手,“蹲下!”
秦陌嘴角一抽,掺起兰殊的手肘,想要拉她起身,她却不肯。
生拉硬拽都不肯,直接又滚落到了地上。
卢梓暮也有了些醉意上头,倚在薛长昭怀里,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薛长昭见卢梓暮已然不清醒,颇显得他俩在这看热闹,忙捂住她的嘴,央着带她回屋,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内厅的欢声笑语终于消停下来。
秋夜的地上发凉,两人僵持了片刻,少年终究没法看着她醉猫般赖在地上一直不起,妥协地叹了口气,依她的话,蹲了下来。
兰殊这会儿倒是从善如流,奋力跳上了他的后背。
两处浑圆的柔软紧紧贴了上来,少年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秦陌不甚明白,平日温顺听话的一个人,怎么喝醉后,变得这么蛮不讲理起来。
兰殊一点都不重,少年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离去,本以为只需背到门口,把她扔进车里就好,岂料这丫头上来就不肯下去了。
秦陌耐心耗尽,轻啧了声。
崔兰殊却没有了以往察言观色的识相,清冽甘甜的嗓音,在他耳畔扑着温润的湿气,“怎么背一会就累了,你体力这么不济?”
秦陌无语,冷笑。
却也吃了她的激将法,少年一股脑将马车甩到了身后,直接顺着回家的路,一路把她背了回去。
街道两旁是阑珊的万家灯火,一幢幢灯光散发出的光晕,和着秋夜微凉的风,于兰殊眼角飘远。
兰殊靠在他宽大的肩头上,微微眯着涣散的眼眸,透过灯火,望着他分明的下颚线。
忽而,少女登徒子似的伸出食指,指腹摸了摸他的下巴,“你开始长胡茬了。”
少年已经十七了,不长胡茬才不对劲。
她柔软的指腹一挨近,秦陌感觉有股痒意从她触碰的地方,直直往他心口里钻,浑身不太舒服。
他冷声道:“别动。”
兰殊却大有借着酒劲作祟,发泄素日积压的不满的架势。
他越不喜欢她做什么,她偏要做。
捏着他的下巴不松手。
他正在渐渐长大成人,成为曾经那个她最爱的男人。
秦陌侧首,一记眼刀子睨了过去,大有你再放肆我就把你摔下去的警示。
兰殊看见路旁侧刚好有一洼汪汪的水潭,迟疑片刻,收敛了手。
秦陌不由冷嗤了声。
又过了会,崔兰殊伏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爷,我们算不算朋友了?”
秦陌不想和酒鬼说话,懒得回她。
兰殊自顾自说道:“不然我们互相分享一个小秘密,这样友情可以牢靠些。”
少女攀着他的肩膀,清香的气息又靠了过来,贴在他耳侧道:“你帮人挡过箭吗?”
她自顾自一个人说道:“哦,你有的,我也有。”
“你觉不觉得,还挺疼的。”
“你应该比我疼,你还要上药,要愈合......”
而我,我没有知觉了。
兰殊说着说着,吸了鼻子。
秦陌压根没给人挡过箭,根本听不懂她在嘟囔什么,完全当她在说醉话。
少年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下落,再次盯向了她脖颈上留下的浅淡勒痕。
卢梓暮没有往死里出手,只是崔兰殊皮肤娇嫩,容易留痕。
秦陌忽而觉得那痕迹十分碍眼,不由讥诮了句:“不是好朋友吗?下手这么狠?”
“嘿嘿。”
秦陌根本不明白她傻笑什么。
“疼吗?”秦陌问道。
兰殊却睨了他一眼,那毫不掩饰的一眼鄙夷,叫秦陌不得不想起他也曾留过这样的痕迹给她。
兰殊笑眯眯的,“你要不要试试?”
话音一坠儿地,身后的人儿忽而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开始往后拉。
秦陌骤然仰起了首,猝不及防,呼吸受阻,呛出一口气,“崔兰殊,松手!”
她却是不应,稀里糊涂地笑着,死死勒着他,怎么也不肯放。
秦陌有些窒息,“......你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
崔兰殊一开始不听,而后感觉到少年环过她腿间的手开始松懈,大有把她从自己身上掀下去的趋势,连忙又松开了少年的后衣领,伸手一圈,紧紧捁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粘在了他身上。
秦陌气极反笑,她缠人地黏附在他身上,那过于柔软的触感,令少年面上气的发疯,心口却在砰砰狂跳。
他大口大口吸着秋夜的凉气入腹,讥讽道:“你也知道地上凉!”
兰殊没有回嘴,倚在他肩上,消停了下来。
秦陌以为她酒困了,有气也变得没地撒,想扔了她,却松不开手,只得背着她继续在如墨的夜色里小心走着。
兰殊忽而在他背后呜咽了声,竟哭了起来。
她往他后颈上一埋头,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秋日单薄的长裾上。
温湿感在脖颈间流窜,秦陌的眉宇逐渐朝中心聚拢,越来越深。
兰殊哭的哇地一下,伸出棉花般的手掌,狠狠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枉我那么喜欢你,连全尸都不给我留!”
她嚷声道:“我那么喜欢你!”
秦陌:“......”
秦陌:“你喜欢谁?”
“你。”
秦陌呵地笑了,“我是谁?”
口中的秦子彦三字刚出喉间,兰殊绕了舌,忿忿地哼了哼,一改话头,呸了他一句:“小王八蛋。”
“......”秦陌无语凝噎。
少女又连着骂了好几句,直到骂痛快了,哭泣声在寒风中,才渐渐转成了一抽一抽的鼻音。
可那金豆子还是一滴一滴精准无误地打在他脖子上,竟像下刀子般,不断渗透皮肤,往内割着他的心扉。
万籁俱寂中,少年沉吟了许久,将声音压成了一道线,风吹即散地,温言哄了一声:“别哭了,我是王八蛋,行吧?”
第043章 第 43 章
深夜的另一厢, 几刻钟前。
故人续旧,难免怀念前尘往事。
兰姈听到他们醉酒入肠,一时口快, 竟在席上揶揄起赵桓晋如今老成持重,雷厉风行,简直令人不敢联想, 他就是当年那个为见美人一面, 不惜使尽千方百计翻墙的痴情公子哥。
兰姈面露窘色, 也不敢去端详赵桓晋的神色,为了避免尴尬,提前起身在宴席上作了别。
兰姈走到薛府侧门马厩前,迟迟未等到郑府的马车回来接她。
马房的车夫道今日家中要用车的人多,他需在宴后才能折返回来。
兰姈迟迟不见车影,疑心是临时有了变故, 思忖着要不然走路回去。
玉裳跟在她身旁,皱眉道:“这儿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天色已黑,奴婢担心走夜路不安全。”
秋夜更深露重, 兰姈望了眼如墨的夜幕, 犹疑了片刻, 寻思着回薛府借盏灯笼。
一转首, 男人宽厚端正的胸膛入目而来,暗色纹路在衣襟上波光流转。
赵桓晋见她有意回去,遂问道:“姈妹妹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男人喝了点酒, 微微的酒意弥漫, 貌似心情还不错,并没有被席面上的揶揄, 闷了心腔。
一会生疏的“郑夫人”,一会熟悉的“姈妹妹”,他的心思令人琢磨不透,不论是哪句称呼,都叫得兰姈头皮发麻。
兰姈低头作答道:“妾身回去借盏灯。”
赵桓晋仰首不见郑家的马车,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兰姈不假思索地拒绝,迎上他幽幽沉沉的视线,上位者的尊严尽显,兰姈福了下身,“多谢大人好意,妾身刚才席面吃多了,正想走路消一下食。”
赵桓晋眼底漾起了温润的笑意,低低笑了声。不知是笑话她吃得多,还是笑话她的借口一如既往拙劣。
他扬手召小厮递了盏灯笼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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