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兰殊笑了笑,又找补道:“不过你还挺像公主娘娘的,尤其是这一双眼睛,都说女肖父,儿肖母,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那你呢?你像你的父亲吗?”秦陌问道。
兰殊蓦然顿了下,沉吟良久,唇角微微勾起,目有怆然道:“我不记得了。”
秦陌凝着她唇角那一抹苦涩的笑纹,想起她幼年失怙,沉吟了片刻,“看你的样子,感觉他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这应该算是句好话,就是语气给兰殊听笑了,“我什么样子?”
少年这会又给人一种脑子还醉着的感觉,因为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蹦出一句:“......眼睛大,老爱笑。”
“世子爷,你的文化呢?”
“......螓首蛾眉,惠质兰心。”
兰殊的笑纹益深,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感觉你喝酒挺好的。”
“怎么?”
“说话要比平常好听多了。”
“......”
可惜,可惜第二天,兰殊再度问起少年,昨晚夸了她什么。
秦陌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
秦陌都在后悔。
他为什么,没有夸她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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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祎后来被柳茵茵拉回了自己的院子,昨夜,兰姈安然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郑府的另一间院子,猛然出现了一声凌厉的女子惨叫声。
婉月遭郑祎一巴掌打在了地上,唇角一下磕破了皮,一道淋漓的血迹,从口内流出。
上一回玉裳入狱一事,婉月处心积虑,最终没捞着半分好处。
反而经过卢少卿的手,扯出了她偷偷拿着内院的款项,在外私放高利贷,甚至逼死了借贷人一事。
那枚被称作玉裳盗取的珠钗,正是借贷人妻子当时为了救人抵押的物品。
婉月一时大意,害人不成,反而引火上身。
官员私放高利贷款,在大周朝的刑法中可是重罪,何况还牵扯出了一条人命。
郑祎前不久才刚升了官,卢少卿上门找到郑祎时,宛若一道晴天霹雳,正正打在了他头顶上。
郑祎生怕此事毁了自己的名声,好在卢少卿只是上门前来知会,暗示他既已成了赵相公手下的人,赵大人自会在擎天护着,已经给他处理了。
郑祎毅然朝着中枢方向揖了揖,满口都是感谢赵相公的话。
卢少卿一走,郑祎便来到了婉月屋中,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婉月目光慌乱地看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下求饶:“主君,主君,我知道错了!”
可还不等她辩解一二,又遭到了郑祎一脚踹开。
郑祎看她的眼神几乎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的怜惜,“这次算你运气好,再敢惹事生非,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婉月捂着小腹,眼底已溢满了泪痕,艰难地抬起眼,越看,却越觉得胆颤心惊。
婉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郑祎,可她之前看见他这副狠戾的神情,都是在兰姈面前。
她曾因为兰姈受苦心里得意,但她那时也以为郑祎只是对兰姈因爱生恨,才失手打了她。
如今,她俨然成为了第二个兰姈。
郑祎似是还不够解气,临走前,又朝她身上踹了一脚。
那一脚正正踩在了她的胸口上,婉月口中生出了一股铁锈味,后知后觉地发现,会打女人的男人,其实是不分人的。
郑祎刚纳她入门时,觉得新鲜,也曾待她浓情蜜意,如今他有了柳茵茵,她便渐渐遭到了遗忘。
柳茵茵的肚子争气,母凭子贵,而她没有子嗣,逐渐失宠,注定会成为他以后肆意打骂的宣泄物。
婉月心里顿时一阵恶寒涌生。
她匍匐着爬起身来,满脑子都在想,不成,她不能再等了。
她一定要离开这儿。
婉月擦了擦唇角的淤血,猛地冲向了床褥,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紫檀匣子,用锦布一遮。
她备上了一顶帏帽,打开屋门,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然从后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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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赵桓晋今日休沐,正坐在了戏楼的二层包厢里,为自己做茶。
他小时候性情浮躁,齐国公便爱叫他坐下来做茶。
曾经的齐小公爷从来没能将茶做出色,如今的赵相公在茶艺上的造诣,已是炉火纯青。
他正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转眼,柳茵茵来到了他面前。
赵桓晋见她过来,直接将茶递到了她的面前,先是慰问了一下她的身子可安康,而后便问道:“都探查清楚了吗?”
柳茵茵道:“妾身都打听清楚了。那婉姨娘能上位,竟然只是因为兰姈姐姐的一句梦话。”
第053章 第 53 章
当年, 兰姈嫁给郑祎,原是郑祎梦寐以求的事。
他初入京城到崔府做客,对兰姈一见钟情, 而后魂牵梦绕,茶不思饭不想,求着姑母崔老太太把兰姈许给他。
甚至承诺, 只要能娶兰姈, 他日后必定收心, 再不流连烟花场所,从此刻苦读书,考取功名。
崔老太太打小疼爱郑祎,为了侄儿的前程,趁着齐国公府出事,以保住赵桓晋的性命为条件, 要兰姈嫁给郑祎。
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郑祎原就是喜新厌旧之人, 刚娶到兰姈那会,觉得她宛若天仙, 对她千恩万宠, 后来渐渐不知足, 就嫌她性情寡淡, 不会对他曲意逢迎。
而真正促使他心安理得厌弃兰姈的爆发点,是有一日兰姈受寒发烧,郑祎过来探望她, 正好听见了她在梦里不停地喊“快逃”。
兰姈只是做了受到狼群追赶的噩梦。
然当时婉月发现郑祎近日起了纳妾的意思, 一壁勾引郑祎,一壁借机向他透露出兰姈曾经心有所属, “大概是梦见了那被流放的心上人,才如此忧思关切吧。”
崔老太太封了消息,从未将兰姈与赵桓晋的事情告知郑祎。郑祎原在荥阳老家长大,并非京中人,也不识齐国公家的小公爷。
兰姈身边除了自小长大的心腹玉裳知晓内情,其他的陪嫁丫鬟都是崔老太太从庄子里调来的,原也不知此事。
可婉月有一次与玉裳吃酒,无意间听到她酒后吐了两句真言,道是姑娘可怜,为了救流放的心上人,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婉月不知玉裳说的心上人是谁,但却留下了这个心眼,在郑祎面前大作文章。
她还特意搜出兰姈压在了箱底的一条绢帕,道是上头绣着的“缄言”,正是那人的小字。
兰姈嫁给了郑祎,虽不是如意郎君,却一直恪守妇道,安稳此生。
可婉月的背叛,让她遭到了郑祎的质问,与第一次毒打。
那时郑祎与兰姈成婚数年,膝下无子,本就遭到了不少人的质疑。
婉月趁机诬陷兰姈曾偷偷命玉裳,在房中薰香添加避孕的成分。
郑祎一下听闻兰姈并不属意他,自尊心受挫,也从不愿怀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一心认为是兰姈擅用薰香,才致使这些年无孕,一时恼羞成怒,便对她动了手。
而后郑祎当夜就召了婉月侍寝,纳了婉月做妾,任由婉月欺凌兰姈,已谋得自身快慰。
“大人,‘缄言’真是兰姈姐姐心上人的字?”柳茵茵细声问道。
众所周知,赵大相公的字是“随玉”。
柳茵茵虽知赵桓晋喜欢兰姈,但他们当年的前程往事,她终归不知情,问的含蓄些,也是避免触雷。
赵桓晋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兰姈如果说是,那就是。”
他们身边从来没有字是“缄言”的人,倒是她以前老嫌弃他一见她就说个不停,总希望他闭嘴。
赵桓晋眉头下压,同柳茵茵叮嘱道:“不许再让他碰她,也别让他院里的那个贱婢再作践她分毫。”
柳茵茵敛衽道:“妾身知晓。妾身原是一直护着兰姐姐的,只是前阵子分娩休养......叫人有了可乘之机。”
赵桓晋目有体谅,温言劝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柳茵茵颔首称是,赵桓晋看了她一眼,沉吟道:“过两天是陆仁的祭日,我已经安排人在三清观里,给他做了一场大的法事,超度他的冤魂。”
柳茵茵眼眶瞬间通红,眼角坠下泪来:“多谢大人。”
她有意朝他行跪拜大礼,赵桓晋避而不受。
恰在这时,屋门被人轻轻叩响,柳茵茵的婢女一进门,欠身道:“娘子,婉姨娘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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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入薛府做客,郑家的马车迟迟没有来接兰姈,赵桓晋觉得蹊跷,将这事挂在了心上。
后来着人一查,发现郑家的马车那日送了一位娘子去城郊的山寺上礼佛。这位娘子,便是婉月。
婉月在前堂拜完了三清真人,转而去了寺庙后院的一间禅房内,一直待到了天黑,才从里边儿出来。
赵桓晋的属下经过调查,回来禀报,那禅房里,原来藏了一名逃债的秀才,正是婉月的表哥。
这位表哥染了赌瘾,在赌坊欠下了巨款,经过婉月的掩护,才得已逃出城,躲到了寺庙之中。
戏楼的马车辘辘穿过了朱雀大道,停在了赌坊后门的墙柳边。
赵桓晋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婉月已经从赌坊后门出来,戴着帷帽,扶着她的表哥贴墙离开。
婉月今日着急忙慌溜出门,本是想着上寺庙里去找尤文表哥,恳求他带她离开长安。
她还把这些年攒的积蓄都带在了身上,一心一意只想劝说表哥带她私奔。
却不知赌坊的人从哪儿得到了消息,正好寻上了山来,一闯进禅房,就先把尤文打了一顿,而后便把他捆走了。
婉月一时没了办法,只能跟去了赌坊,交出了所有的积蓄,把尤文赎了出来。
赵桓晋睨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真是情深意重。”
这么不忠的人,却有一腔痴情。
可惜,对了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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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月把尤文扶进了一间小客栈,拿来跌打伤药,坐于桌前,给他处理伤口。
尤文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感激道:“苦了你了,我的好表妹。”
婉月泪痕盈眶,紧紧反抓住他,再度央求他带她走。
尤文轻抚过她脸上被郑祎打出的红痕,沉痛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走!”
婉月目有莹莹,满含期望地等着他说出离开的时间,尤文却又叹了声息:“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如果你现在就离开郑家,我们什么都没有,颠沛流离,我怕苦了你。”
婉月啜泣道:“可是郑祎他已经开始厌弃我了,我怕......”
她实在是有些畏惧郑祎今天的样子。
尤文却打断了她,拍着她的手安抚道:“这样吧,我们再等几个月,总归你还是郑府的姨娘,等攒够了盘缠,我们再走?”
婉月张了张嘴,眼里透着一丝哀切。尤文朝她脸亲了一下,婉月只好含下了泪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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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堂,兰殊把画还给了公孙霖,道出自己已经听闻了画中的美好故事。
公孙霖握着画轴,叹笑道:“若说当年风雨如晦的大周就像这画上的将倾之巢,那大将军与长公主,便是这杆枪与这把伞。没有他们,大周也不会有一丝喘息之机。”
兰殊颔首敬重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他们,还有先生您。”
公孙霖微微笑了笑,短促的沉默,看向了她,“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有很多道理,我觉得不用我们说,你也会明白。”
兰殊听着她语重心长,似是话里有话,不由抬起眼,视线与她在半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兰殊彷佛从公孙先生的视线中,除去看出了她日后必有出息,还将她日后会离开长安的想法,了然于心。
兰殊心里登时虚浮了片刻,目光不由飘忽了会。
只听公孙霖道:“我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也不会干涉你任何决定。”她转过身,用银钩子将那幅画挂回了墙上,仰头,张望了番,“但我仍希望,以后,在面临一些抉择的时候,你偶尔仍可以回想起这幅画。”
少女乖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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