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赵桓晋坐在床头,盯着兰姈熟睡的容颜,发了一晚上的呆。
你看看你嫁的是什么人?
不把你抢回来,叫我怎么安心?
兰殊转而奔进了郑府,远远碾着长廊而过,就看见兰姈一至郑祎面前,先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敢打我?”
“郑祎,我们和离!”
“和离?呵,怎么,我让你攀上了赵家的高枝,你转眼就想丢下我了。我告诉你,你做梦!”
兰姈简直难以置信,满目怆然地将他望着,“我原以为你只是性情暴虐,不曾想,你竟是个无耻之徒!”
“你骂谁无耻?”郑祎扬手就要劈将下来。
兰殊一把拉离了兰姈,直接用布匹猛地拍向他的额头:“我姐姐已经说了,要跟你和离!”
“你再敢打她一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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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晋可以逼兰姈做出和离的决定,却没有办法坐到两族耆老面前去帮她。
兰殊这两天的心里,七上八下,就跟荡秋千似的。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崔郑两家的耆老,肯定没一个会支持姐姐,她必须借用秦陌的地位,怎么也得拉他过去,镇镇场子。
最好让他同意和离的做法,这样他们怎么也得忌惮一二,顾及一下姐姐的想法。
兰殊昨儿个一晚上没睡着,准备了一夜的腹稿,就指着今天说动秦陌去参加族内的议事。
两步并一步挪到了书房门口,兰殊心里惴惴不安。
女子提出和离,总归不是什么本分的事,声誉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她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没能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兰殊深吸了一口气,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秦陌正好忙完了公务,一看见她进来,将笔一搁,“走吧。”
兰殊愣怔,“去哪?”
“不是去郑府吗?”
“......”
就这么答应了?
她想了一晚上的腹稿,竟没派上一点儿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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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的正厅之上,郑祎一说出“没有和离,只有休妻”,两方族老便慌了神,都对着兰姈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兰姈梗着脖子,任由他们斥骂,一直也不愿意妥协,直到崔老太太提及兰殊的名字,“你要是被休了,兰殊以后会被夫家怎么看,你想过吗?”
兰姈眼眶蓦然一红。
便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道甚为年轻的男子嗓音。
“休妻,你是要毁我世子妃的名声?”
兰殊跟随在秦陌身后走来,不得不给他比了个小小的大拇指承认,少年有时候说起话来,还是有鼻子有眼儿,挺有那味儿的。
两厢的耆老相继起身,给秦陌行礼。
秦陌不同他们废话,扭头便朝着大理寺赶来的差吏道:“不是来抓杀人犯的吗?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冷冷漆漆的牢房里,郑祎趴在柱前,反复朝着外头嘶声叫喊,喊着求见赵大相公。
却等来了柳茵茵。
柳茵茵抱着孩子,梨花带雨地拿来了和离书,恳求郑祎把和离书签了。
“那秦世子宁愿兰姐姐当个寡妇,也要置你于死地。这案子落到了他手上盯着,赵大人也无力回天。郑府已经被他们封了。赵大人的意思是,只有你签了和离书,才有商量的余地。他可以保住你的命,还有我们的家不被抄,那我们的孩子,就还有个落脚处。我和孩子,还能等你回来。”
“夫君,你为孩子想一想,别让他露宿街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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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签字画押的和离书一从牢狱里出来,赵桓晋打着伞站在门边,仔细看了看签字处,便让柳茵茵给兰姈送了去。
他抬头看了眼即将雨过天晴的天空,扫了扫身上的雨水,迈下了黑黢黢的地牢。
郑祎坐在了地牢的角落里,第一眼看见赵桓晋,先是目露殷切。
直到他开口谈及那尤文的死状,郑祎发现他看向他的眼底,闪过的全都是厌恶与凉薄。
那尤文被他切成了人彘,慢慢放干了血而死。
尸体被发现时,还遭到了阉割。
赵桓晋与他对视半晌,冷笑了声,“你其实也想这么对我吧。可惜我不是他。”
郑祎默然片刻,已沦为了阶下囚,索性撕去了伪装,道:“赵大人答应我的事,总归是算数的吧。茵茵和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赵桓晋道:“自然算数。说来我得谢谢你。”
郑祎道:“谢我把妻子让给了你吗?”
赵桓晋道:“不是,是替柳茵茵和陆仁的孩子谢你。”
郑祎脑海里轰隆了一声。
“你说什么?”
赵桓晋笑道:“郑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你进京前害死的那位举人陆仁了?他掌握了你行贿的证据,本是要来京告你的,可我才收到他的密信,他人就凭空消失了。这么年轻有才华,真是可惜了。”
“幸而,他有位红颜知己,刚好怀了他的子嗣,将他的血脉传承了下来。”
郑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双手猛地攥紧,后背一下倒立起了一片寒毛。
“如今,这孩子会在你留下的府邸和财产里,健康快乐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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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从牢狱里拿出的和离书,奉上了东宫的前厅。
秦陌将崔郑两家的耆老特意请来了东宫,在满庭尊长的见证下,兰姈摁下了手印。
兰殊站在一旁,默然看着这一切,眼眶一时有些发烫。
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结果。
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兰殊悬在心口多日的大石终于砰然落地,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以前,早闻崔氏第一美人,一笑倾城。
今时今日,秦陌才明白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激动热切的神色,双眸盈盈着温柔的笑意,眼睛里几乎泛出泪花来。
前厅的人群一散,兰殊庄重地同秦陌道谢。
秦陌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兰殊愣了愣,神色僵硬了片刻,复而露了点笑意,笑纹的深处,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楚。
要的,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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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兰姈从郑家收拾东西离开。
柳茵茵前来相送,兰姈提裙走上马车,忍不住回头道:“你自己孤儿寡母的,以后万事要小心。”
柳茵茵道:“我知道的。”
兰姈点了点头,走进了车厢内,刚掀开车窗帘,准备同她摇手告别,柳茵茵靠近车窗,轻声与她道:“大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娶我,他这么多年都只是一个人。”
“大人把我送进府来,是为了让姐姐你过上一些太平的日子。”
姐姐沉默了会,“你的孩子......”
柳茵茵知道她想问什么,温柔地笑了笑,“我的孩子会成为这个世上最正直的人。像他的父亲一样。”
郑祎从来都不是一个正直的人。
在兰姈离去的最后一刻,柳茵茵询问了兰姈以后的打算。
兰姈道:“我想开一间店铺。”
如今大周的女子可以开店经商,兰姈也想试一试。
今年开春,东市的胡杨街巷尾,多了一间衣帽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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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近日好一阵子都扎在了军营里,今日好不容易打马回城,几位一同回城的将士,邀他前往东市的茶楼吃席。
几匹高头骏马出现在东市时,街上有一处新开的店面,竟被围得水泄不通。
秦陌骑着马匹路过,发现门前好多男儿围在门口往屋里瞧,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
柜台前亭亭立着两个姑娘,一个如春花,一个如秋月。
两段颜色,都是一样的绝美。
秦陌发现崔兰殊跑到了她姐姐店里充当衣架子,生意不知有没有起色,倒是引来了无数纯纯观赏的客人。
秦陌心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滋味,见她和兰姈说的正开心,也不愿上前去打扰。
他发现她其实穿明丽的颜色,尤其好看。
就像今日在店里那一身绣着富丽牡丹的襦裙,远比她平日穿的白海棠纹路的裙子,要更加适合她。
秦陌原以为回家后还能再见到她穿那条裙子,黄昏时分,归至清珩院,却只见少女换了衣服,只剩下浅浅淡淡的青色。
明明是枝上最娇艳的花,却非要当绿叶。
秦陌略有不解,委婉问道:“今年没有做新的春衣吗?”
兰殊一五一十道:“有的,我又长高了一点呢。”
少女轻轻微笑,看了一眼他的个头,“不过还是你长得快。”
秦陌的衣服现在已经是半年一做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最长个头的时候。
只见他的五官趋渐舒展开冷硬的轮廓,比起最初青涩的样子,多了不少分明的棱角,眉宇更加深邃迷人。
兰殊凝着他熟悉的眉眼,发了一下呆。
沉默了一阵,心口徒留下一片苍凉的笑意。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怪不得她上辈子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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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赵桓晋又来到了衣帽肆里。
店里的小厮询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赵桓晋长身玉立于铜镜前,不出声,也不愿意走,一直等到了小厮将老板娘从楼上请下来,亲自来招待他。
兰姈一见他,便同小厮道:“你先下去忙。”
而后兰姈同他一一介绍,见他都不喜欢,便引他上楼去看更加昂贵的面料。
赵桓晋一上楼,将她抵在了楼梯口的墙边上。
“什么时候嫁给我?”
兰姈道:“自打我这店铺开门迎客以来,赵大人每天都来问一遍。”
赵桓晋唇角的笑意未减,“不可以吗?我有的是时间。”
兰姈知道他并非指自己闲,只是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只要她在他眼前,他不介意这样的游戏玩一辈子。
兰姈仍是沉默不语。
赵桓晋咬了下牙,将她抵在了墙边,弯腰,再度吻了下去。
这会,她除了推拒,倒是没有再咬他......
秦陌今天休沐,拉着兰殊去醉仙居吃了一顿全羊宴。
兰殊觉得那羊舌签子风味独特,即刻便打包了一份,一心想给兰姈送去。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上阁楼去找姐姐,不料在楼梯口,见到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秦陌及时遮住了她的眼睛,少女长长的睫羽在他掌心扫过。
兰殊屏气凝神,悄然拉着秦陌逃跑。
两人溜到了后门外,兰殊微微喘了会气,干咳了声,警告他说不许告诉别人。
秦陌望着兰殊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告诉谁去?”
少男少女都想着彼此没有经过人事,却又不谋而合地想起他们之间那些不能外说的亲密,可比这还要不堪入目的多。
兰姈好似听到了楼梯口的动静,挣扎着扭头看去,不见有人。
赵桓晋一把将她转了回来,不乐意她的分神,钳住了她,重新又吻了一遍。
“以后,这世上再无人敢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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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衣帽肆的生意越发红火,兰殊说不出的开心。
兰殊坐在二楼阁间的窗台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人潮,唇角浮出一抹浅淡的笑纹。
只需再过一年。
她也可以像姐姐一样,获得新生。
一切都在朝着她理想的方向发展。
兰殊每每思及此,心脏便砰砰跳动,仿若紧紧抽着她全身的血液。
上一世那致命的一箭,一瞬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兰殊愣了愣,不由捂上了当年被击中的胸口,再度回想起年幼时那些高僧对于她的预言。
她到底还是会怕,自己避不过那一场浩劫。
但眼下兰姈的命运已然转变,便代表她只要继续努力,一样可以扭转自己凄惨的结局。
兰殊晃了晃脑海里杂乱无章的神思,将一切不该有的杂念,重新拢回了原处,在心里重新给自己打了打气。
她正起身准备从窗台离开,忽而一颗小石子,从下往上抛来,正正打在了窗沿上。
兰殊下意识回头,只见窗户下面,少年骑着一匹骏马,手握着缰绳,抬眸正望向了她,“下来。”
兰殊疑窦地下了楼。
她今儿个出门还记得他窝在书房里看兵书来着,怎么突然出来了。
兰殊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寻她。
秦陌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转而带着她来到了城郊外福灵山上的一处道观底下。
兰殊望着山门前写着的“弗尘观”,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下涌回了脑海。
这事还得说到年关前,兰姈刚和离那会儿。
兰殊心里高兴,便拉着她游船散心。
那夜秦陌与赵桓晋也在,他们在船上又是下棋,又是玩飞花令。
外头忽而放起了火树银花,兰殊见赵桓晋有话想同兰姈说,便以看烟花为由,拉着秦陌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刚好在甲板上,遇到了个算命道士。
那道士说自己是福灵山上下来的。
福灵山上的道观是个闭观静修之地,观中弟子个个都是卜算的好手,却基本过着避尘的生活,从不轻易下山。
这道士难得下一趟山,也是一场机缘,前阵子大雪刮毁了观前一棵大树,砸坏了一角房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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