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祁温声笑了笑,“公的,可俊了!”
兰殊笑容更甚,一把接过了他掺扶的手,跟着他走下了船舱。
秦陌的视线一暗。
琉璃王指着邵文祁道:“你说我不合适,那他呢?”
第076章 第 76 章
兰殊这趟回家, 还带了好几匹从西域寻得的良马,有意进献给李乾,同大周皇帝谈一笔购置战马的生意。
这几年兰殊去了不少地方, 包括瞿灵江对岸。
兰殊在异国他乡经商的时候,虽然独在异乡为异客,至少是个客, 可在沦丧的国土中, 她在那里深刻体会到了当地人遭受的奴役与歧视。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上一世, 秦陌不惜与内阁分庭对抗,将满朝文臣尽数得罪,也一定要主战,坚持主张收复故土。
没有在那片土地生活过的人,是不会真正明白个中辛酸苦楚的。
她上一世一直在身后无条件支持秦陌,却并不能领会他的主张, 只觉得那帮老臣迂腐胆小,存心与他作对。
可现在的她, 却愈发领悟政见存在分歧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没有哪方一定有错, 以和为贵也未必是坏事, 商场最宜此道, 但朝廷所做的一切决定, 深切关乎到底层百姓的生活。
这一世,兰殊仍觉得秦陌的主张更胜一筹。
是以,当她在西域发现一类极其适宜做为战马的马种时, 第一个念头, 便是将它们引入大周。
但这良马价钱昂贵,兰殊把它们带回的同时, 也在试验能否将它们的血统融合进大周现有的良驹中,若能遗传下良好的血统,那就只需购买种马,足以省下一大笔钱。
前些天她培植的小马即将出生,她在楼下牲畜舱里守了老久,恰巧遇了场风暴,邵师兄一直是她生意上的合伙人,眼看她有些发晕,赶忙叫她回去休息,代她照看了一夜。
小马驹一出生,遗传了父亲又壮又俊的外形,母亲的温顺脾性,无疑是十分成功的结合。
秦陌下船之后,脑海里仍在回想着方才牲口栏前,兰殊一看到小马驹跌跌撞撞站起来的那瞬,激动地忍不住抓了下邵文祁的手臂,与他抚掌庆贺。
琉璃王多多少少有点报复的口吻,特意溜到秦陌耳旁同他说,这三年,邵文祁一直陪在兰殊身边。
三年。
他曾占有兰殊生命中的那一段短暂时光,也是这个数......
府衙中,秦陌给陛下的呈文写得断断续续,时不时握着笔杆出神,叫曹立不由伸出脖子去看,搞不清楚清剿水匪这般三言两句就够邀功论赏的好事,怎得令他斟字酌句了这么久。
这两天的审讯进展得十分顺利,那帮水匪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赃物藏匿处也尽数缴空。
除去得知水匪头子听闻那艘商船的东家花容月貌,曾妄想将她掳回去做压寨夫人,秦陌神色一敛,当场给了他一个了结,让他到地府里去做梦,也没其它意料之外的事。
却不知是哪处搅了洛川王的心神。
曹立正将目光朝着秦陌面上移去,刚巧秦陌回过神,烦躁地掷下了手中的狼毫,一抬头,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曹立怔了怔,只见秦陌目光直勾勾将他看了会,不知记起来什么,忽而开口同他说了句“你等一下”,紧接着便起了身,朝着府衙门外而去。
再回来,秦陌手上多了一坛百年的绍兴花雕。
身还未至,曹立已经闻到了馥郁芬芳的酒香。
“上回船上得的那坛洛神花酒,可还在曹都尉手上?”秦陌犹记得他说过要带回家,同家人一起品尝。
曹立迟疑地点了点头。
秦陌将那昂贵的花雕放在了他面前,想跟他换酒。
曹立不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会神,秦陌立马转身道:“我再给你加两坛。”
“不是不是,王爷,哎,别跑啊,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直到把洛神花酒送还到秦陌手上,望着他凝着那壶酒呆了一瞬的目光。
曹立还是没想通,就要回一坛酒的事情,至于叫他纠结这么久,竟游了一上午的神?
这时,王参军将剩下的一应事宜尽数交代给了当地的有司衙门,正好迈进门来,上前询问道:“王爷,我们下一处去哪儿?”
文长青的烦恼,他们已经帮他解决了,他愿不愿意回来,不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事情。
这两年他们暗中连络了不少玄策军的旧部,再是隐迹,经过这一趟剿灭大运河水匪的动静,内阁那厢必当有所察觉。
眼下还不是和那帮老头硬碰硬的时候,该回长安蛰伏一阵,迷惑一下他们了。
秦陌的回答不出所料,只是他回家的路径,一改以往直线最短的奔命走法,忽而不讲效率的,拐了一个弯。
“先去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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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上的船只,每日都是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览千帆过尽,夕阳垂落,文长青坐在了小酒肆的窗边,独自一人温了一壶烧刀子,斟酒自酌。
犹记得他最初结识秦葑,两人就是在残破的城墙上喝了一壶烧刀子。喝完以后,他就入了他的军营。
秦陌第一天走进他的小酒肆,点的也是一壶烧刀子。
秦陌当时头戴斗笠,一副路过歇脚的旅人打扮,毫无违和地融进了他的酒肆中。
可文长青一把酒水放到他桌前,迎面看到他斗笠下那副刀削般的轮廓,一时间仿若故人重逢。
“想去就去吧。”
伴随着打帘进门的短风浮动,一道爽朗的女子嗓音响起,旁边忽而伸来了一只白皙的女子手,手心略有薄茧,提壶给他早已空掉的酒杯斟酒。
龚三娘温言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就没放下。我也看得出,现在的洛川王,和当年的一样,有勇有谋,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文长青噙笑将她一睨,“你怎么还当起别人的说客了?”
龚三娘倒完了酒,将酒壶朝桌上一磕,叉腰道:“人家帮了我一个这么大的忙,我不帮他说话,我还叫你继续在这游手好闲吗?”
文长青双眸微瞠,“我哪里游手好闲了?你没看见我这酒肆,成日人来人往的,我可是有正经营生的小老板。”
“但这不是你的志向。”龚三娘道。
文长青凝着她的双眼,一下失了声。
龚三娘拿起了桌上另一只酒杯,“当年我说我要当掌舵,所有人都说我自不量力,唯独你支持我,给我出主意,我那时就看出来你是个好军师。后来你说你要去参军,我给你准备行囊,亲自护送你去,你说我天生就是个运输的好手。”她提壶斟了杯酒,双手捧着敬向了他,“现在我把漕帮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呢,什么时候让我看到大周完整的国土?”
文长青神色一顿。
龚三娘皱眉道:“你可别连我一个女子都比不过,我可是会笑话你一辈子的。”
文长青噎了好一会,垂眸嗤地笑了一声,拿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揶揄道:“你是普通女子吗?”
龚三娘瞪他一眼,转而,跟着他一同笑了笑。
这酒杯一碰,她便知他心里已然下了决定。
当她问及他是否需要她帮忙送他去长安,文长青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入京的时候,尚需静候时机。”
文长青想了想,衔笑续道:“何况,现在洛川王也不在长安。”
今儿个一大清早,他人就跑扬州去了。
文长青比王参军他们还要早得知他的行程。
静尘在清剿水匪的第二天,就恋恋不舍与他提出了辞别,道是临时接到了王爷的指令,安排他先去一趟扬州。
文长青问他去扬州做甚。
静尘恢复了一张云游高僧的面容,安静了会,似是有什么不可泄漏的天机,只双手合十,稽首道:“王爷的心在哪,静尘就在哪。”
言下之意,秦陌的心思已经被别人勾走了,不留我给你打工献殷勤了,你文长青要不要回来,你自个慢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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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静尘如期在扬州的大运河岸口与秦陌一班人马汇合,只见秦陌翻身下马,一上前就将他带到了旁边,窃窃私语。
静尘是秦陌的心腹,领命的向来都是机要任务。
王参军等人见他俩站在柳树下神色凝重,纷纷退避在一边,为他们放风把守,给他们提供出商议要事的良好环境。
秦陌见静尘叹息摇头,蹙起眉宇,“没卖出去吗?”
静尘双手合十,“没买到。”
秦陌面露不解,静尘道:“崔姑娘手上的货物一卸下船,就被当地的商户抢购一空了,静尘有负使命,一星半爪都没买着。”
重逢那夜,兰殊曾提及她在海外进了一批货物,打算拿到扬州去卖。
秦陌顾虑到她刚回中原,一时还忧心她会找不到销路,正想出钱帮她吸纳,不曾想,是他多虑了。
秦陌默然片刻,不由自嘲地叹笑了声。
她已经不是那个卖画给他买衣服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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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陌与兰殊在渡口再度相遇。
静尘的头顶上已经多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假发套,隐在他身后一众亲兵中,完全看不出是个和尚。
秦陌这回舍近求远的行程安排,已经叫曹立等人有些纳罕。更令他们吃惊的是,洛川王马不停蹄赶到扬州的岸口来,为的竟然是,蹭、他前妻的船、回、家。
“刚好扬州下了一批商户,空出来的阁间,倒也够得你们住的。”兰殊温言大方道。
曹立不由捂了把脸,也不知该庆幸自己跟了这么个会为国家省钱的好上峰,还是该怀疑陛下是不是给他传达了最近国库紧张的信号。
不然以秦陌的脾性,是那种蹭吃蹭喝的人吗?
曹立忍不住同王参军嘀咕了句,王参军默然站在一边,琢磨了眼秦陌的眼神,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叹笑一声,负手而立,跟在他身后上了船。
大商船缓缓驶离了渡口,顺着大运河,驶向下一个终点站,长安。
月明星稀,夜雾趋渐在水面上拢聚。
秦陌循声打帘从船舱出来,正好看到了兰殊与一众商户围坐在了船头,磕着瓜子果仁,说说笑笑。
琉璃王坐在了她旁侧,手上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只埙,正饶有兴致地为她献了一曲。
秦陌迈步上前的过程,听了个全程。
一曲罢,琉璃王满怀期待地询问道:“如何?”
兰殊面容微滞,唇角挂着牵强的笑容,正斟酌着回答的措辞,身后忽而传来了一道熟悉好听的男子嗓音,一本正经的语气,却透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可以上阵杀敌了。”
兰殊一回头,秦陌目光略有恳切地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让出一点位置给他。
兰殊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场上的空位明明还有很多。
秦陌已经在她和琉璃王中间坐了下来。
琉璃王见他一个大男人非往他俩夹缝里钻,先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不愧是沙场勇士,竟听出我吹的正是《兰陵王入阵曲》的其中一段。”
秦陌顿了顿,诚恳道:“这我倒真没听出来。”
“那你怎么说可以上阵杀敌?”琉璃王质问道。
兰殊干咳了咳,温言解释:“他的意思是,您吹的曲,功力足以退敌。”
那十六七岁的小跑堂也在席里,即兴来了句实话补充:“是挺催尿的!”
琉璃王:“......”
场上一片哄笑而过。
琉璃王眯缝着眼看了秦陌一眼,又看向兰殊道:“他一向说话这么深奥吗?”
就你听得懂?
兰殊笑而不语,琉璃王直接把埙递给了秦陌,扬起眉角,“你来一个?”
在兰殊的记忆里,秦陌是不会吹埙的。
可他默然接了过来,温言问她借了下手帕,当着琉璃王的面,洁癖一般仔仔细细地把它擦拭了遍,一阵悠扬的埙声,随着晚风在船头游荡开来。
四周雾霭缭绕,月亮已升到了头顶。
大船在白茫茫的雾中穿梭向前,前方的水道笔直宽阔,两岸青山夜色笼罩,全然一派和睦安宁,众人却在缓缓上扬的埙声中,犹如误闯沙场,眼前出现了金戈铁马。
偏偏埙声底调如丝,随着风声忽有忽无,不叫人心中汹涌澎湃,犹如烽火狼烟中,残垣断瓦下,一树梨花簌簌下落。
一曲罢,婉转流觞,令人又惊又叹。
转目再望向眼前的将帅,铁血冷面,目光坚毅,宛若将心中对于战争残酷悼念亡魂的一缕柔肠,仅封存在了委婉的乐声里。
兰殊短促的沉默,再抬眼,只见不少士兵循声出了船舱,不知不觉融到了他们的围炉夜话之间。
其中有一名将士遭旁人询问怎得从榻上爬了起来,牵起唇角,说起他们在外征战,每逢疲累之时,不少同袍都会坐在城墙上吹埙,聊以慰藉。
并非独爱埙这类乐器,只是最方便他们这样的行伍之人随身携带。
其间他们最喜听大帅的曲,都是糙汉,品不出什么风月婉转,但每次听完之后,便觉得心中的凄凉有了挥散,身上又来了劲。
这也是为何他们一听到舱外熟悉的曲声,不由纷纷探了出来。
倒是一下叫这帮船上的商户,心中激动不已。
他们听闻洛川王携兵上了船,对于这群沙场猛将心生好奇,一直渴望有机会上前攀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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