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从来不知李乾与兰殊的三年之约。
当李乾将这事剖开如实相告,秦陌的心口宛若飞来了一柄利刃,扎得他听见了心底血流的声音。
所以她最开始那般伏小作低留在他身边,都是为了这份天子之诺?
她与他之间的缘分,万般竟都是强求。
而她不惜用上这份辛苦三年换来的承诺,也要出席端午盛宴,秦陌自知不该阻扰她,打乱她一心立业谋求上进的规划。
可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他在船上的那场梦境,想到那一柄突如其来的利箭。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在进入后省的第一道宫门前,停了下来。
兰殊难得入宫,走出御书房后,便前往后省,给章肃长公主请了个安。
出来时,外头的和风煦日,已经将杨柳絮吹成了满地的落头雪。
兰殊不喜飞絮拂面的感觉,告别了坤仪宫送她出门的安嬷嬷,便兜头戴上了帏帽,莲步轻移,朝着皇宫外走去。
过二门,通风巷口拂来了一阵清风,将兰殊的帏帽帘吹得翻飞而起。
她按住帽顶,避风挡了瞬间,迈过朱红门槛,只见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长身玉立在前。
便是不见帏帽底下的芙蓉面,那一抹杨柳腰,惊鸿影一出现,秦陌一眼便认出了她。
兰殊抬起首,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是有意在等她,不由朝前靠近了两步,掀开帽帘,勾起唇角,温声道:“这么巧?”
话音甫落,兰殊注意到了他肩头的白。
却不知他在这儿呆了多久,鬓边与肩上落满了白絮,宛若历了一场风霜,开起口,嗓子也有点沉,“去给母亲请安了?”
“嗯。”兰殊忍不住伸手,帮他拂去了那些飞絮。
“她确实很想你。”
“所以我给她带了好多东西孝敬她。”
“果然比我孝顺。”
兰殊闻声付之一笑,朝前走去,行了几步,回首却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双眸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兰殊见他不走,“怎么了?”
秦陌默然片刻,道:“你一定要参加端午宫宴吗?”
兰殊一顿。
秦陌走上前来,凝向了她的眼睛,哑声道:“可不可以,不去?”
他的目光莫名的恳切,望得兰殊心口不由抽了一抽。
一场春风从兰殊的身后扑面而来,轻轻拂过了她的帏帽帘,扑向男人宽敞的朝服广袖。
满城的白絮漂浮,围绕在他们身旁,两人的衣摆在风中轻缓飞舞。
兰殊望着他的目光,仿若透着一丝真真切切的乞求。
须臾的沉默,她轻启朱唇,熟悉的清甜嗓音缓缓浮了出来,“你是怕我俩出现在同一个席上,遭人闲言碎语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不把那些话放心上就好。”
秦陌默然片刻,没有反驳,只问道:“就这么想去?”
兰殊笑了笑:“当然想去,这可是我扬名赚钱的大好时机。”
“这么喜欢赚钱?”
兰殊继续笑道:“赚了钱,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啊。”
“所以,跟了我三年,也是为了家人?”
兰殊不由一顿。
第081章 第 81 章
又来了一阵春风。
掀过翻上头顶的帏帽帘, 顺风吹落,垂到兰殊眼前,遮挡了她的芙蓉面。
四周飘着斑斑点点的飞絮。
眼前的姑娘隐在了帏帽之下, 不动声色,衣袂随着清风晃动,脚踝边上的裙摆翩翩起舞。
秦陌凝望着她翩跹的身影, 已然完全长成了他梦境中那个女儿家的身段。
而面对他的质问, 她默不作声。
秦陌的心不禁一沉, 喉咙顿时冒出了涩味,哑着嗓子道:“就为了这么一个承诺,耗费三年青春,值得吗?”
兰殊从他的口气中品出了一丝酸楚,默然良久,真心实意道:“王爷, 兰殊起初的确只想借你的权势地位,来庇护自己的家人。但后来, 也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的。”
秦陌喉结微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隐藏在帏帽下的身影, 沉吟良久, 迈步向前, 探出手, 掀开了她面前的帷帐。
那动作温柔,就像在拨新娘子的红盖头。
半透明的轻纱缓缓抬起,迎上兰殊那双剪水般的清眸, 秦陌以高大宽广的身影, 为她挡住了四周乱飞的白絮,垂下眼眸, 哑着声道:“那既然借了,为何不一直借下去?”
兰殊微微一怔。
秦陌道:“你想要噱头,想要扬名,本王有举荐的权力,可以直接封你做大周皇商。有了这个身份,你可以在商市横着走。”
“若想在东西市开铺子店面,只要说你背后是洛川王府,没人敢因为你是新秀,为难你任何。”
“如果觉得我的权势地位好用,你尽管拿去。只要你跟我说,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做。”
“你不用费尽心思去进献什么节目的,更不必,去参加什么端午盛宴......”
秦陌的一双凤眸诚挚认真。
兰殊默了默,和颜打断道:“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的。”
秦陌略一沉吟,兰殊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希望我太辛苦。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有权有势的朋友,我当然也想傍着你。”
“可公孙先生和师兄他们都是凭本事当上皇商的,我如果仗着你爬上去,肯定会遭到耻笑。我也是有心气,要脸面的。”
秦陌望着她一双坚定的目光莹莹,张了张嘴,终究,沉默了声。
兰殊以前的一切,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她迫切证明自我的价值,他便实在没法同这样努力的她说出,他仅仅是因为畏惧一场虚实不定的梦境。
兰殊见他眉间郁郁,拍起了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
秦陌看着她,沉吟了良久,双手交叠,摆出了一副冷面,仰首道:“那你届时在宴上,务必离我远一些。我不想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
兰殊轻轻微笑,点头如捣蒜。
秦陌想了想,补充道:“十步以内,不许靠近我。”
兰殊揶揄地笑了声,“这么严格?”
秦陌冷着脸颔首。
只有这样,即便那一箭真的出现,她也一定,赶不到他身边。
兰殊唇角的笑意益深,心里,却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那是她上一世的死亡之地。
她自是千万般不想故地重逢。
可若是她不去掺和,那他的命,还能在吗?
秦陌亲自统领了御林军,在设宴的梨园布下防御。
四月下旬,各个演出节目的艺人渐渐入园,进入后台熟悉环境,提前排练。
秦陌心有提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也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同样没有发现端倪的,还有兰殊。
兰殊上一世离逝的太突然,连到底是台上哪个伶人放出了那一枚冷箭,她都没有看清。
兰殊对于这场刺杀毫无线索,一开始,她曾想过要求秦陌不去参席,来避过这场劫难。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抓住真凶,谁都不能保证这场灾祸,何时再来。
与其防不胜防,不如将计就计。
这一箭不找出来,兰殊也不安心。
兰殊这些年做生意,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人脉扩宽,黑白两道皆有。
她如今带进梨园的这批能歌善舞的美姬,看似她请来展示丝绸之美的艺人,实则都是她出高价聘请来的高手,不论是身手,还是侦察的眼力,皆是一流。
她没想过自己能掌控全局,想方设法进入盛宴的后台,就是想找出一点线索,好拿出一点证据,得以去警醒秦陌和御林军。
不然单凭一句口头话,实在没法使人信服。
可这一段时间下来,兰殊与她的人,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连一个看起来有身手的伶人都没遇到。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的变动,致使这一场刺杀也发生了变化?
兰殊不由心里犯起了嘀咕。
秦陌今日在前省被事绊住,来到梨园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上。
他一看见当值的御林军领队,便紧切询问今日可有遇到什么异常。
秦陌每次的问话都十分仔细,御林军不敢懈怠,忙把今日巡逻梨园的状况,一一同他述职。
“暂时没发现什么异样。”
“真要说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便是崔家的二姑娘,今日突然跑来询问卑职,最小规格的一柄弩箭,大抵哪种乐器,可能藏得住。”
崔兰殊是洛川王的前妻,凭这些天秦陌的问话来看,他还是很关心她的。
是以关于她的,事无巨细,他们都会如实上报。
秦陌的眉宇微微蹙起。
那领队连忙道:“卑职已经检查过,崔二姑娘献的节目是柔舞,伴乐的乐器是短笛,绝对没有藏匿利器的心思。感觉就是纯属好奇?”
“而且因为她这话,卑职们还特意寻机去把所有可能藏匿住弩箭的乐器,都检查了一遍,她当时还特意跟过来看,发现没有,面上还松了口气。”
秦陌当然没有不信任兰殊的意思,只是,她这莫名的一问,不禁叫他的心里,泛出了一缕疑惑。
今儿个使用戏台排练的班子比较多,兰殊的舞姬来得晚,轮次排得比较后。
眼下,日落西山,天色马上便将暗下,兰殊心里有些着急,站在台下,忙不迭指点着她们的站位。
确定了各方面的细节,兰殊站在了台子前头,脚步一点点后退,心想统观一下全景。
梨园的戏台子特别大,搭着白大理石铺就的露台,与观戏台,隔着一汪清澈的碧池,以十字的回廊相接。
兰殊退着退着,不由退到了回廊处的石阶前。
站在戏台最前方的舞姬,眼看她再退就要踩空,连忙睁大了眸子,伸手大喊了句“小心”。
兰殊一只后脚跟已经迈了出去。
一个趔趄,骤然踏空的慌乱感席卷全身,兰殊惊呼了声,摇摇晃晃在半空中挣扎了会,心里已经有预感这一摔肯定很疼。
转瞬间,后背撞入了一个宽大的胸怀中。
来人握住了她半空扑腾的小手,由着她纤细的蝴蝶骨贴向他的胸膛,掉进他怀里,减缓了她摔倒的势力。
碧池中悠闲摇尾的锦鲤,早已因兰殊刚刚的一声惊呼,吓得朝水下逃窜了去。
一派纯净的湖面上,倒映了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兰殊回眸抬头,一望见那双熟悉的凤眸,唇角微勾:“可巧,我正有事想去找你。”
秦陌道:“找我?”
兰殊点了点头,从他怀中脱出,衔起笑意,先将陛下对她引进的良驹颇为满意的喜讯告知,继而,想麻烦他明日上朝前,朝她那边绕一下路,帮她一起护送一下她的马匹入宫。
“皇后娘娘擅长马术,陛下想先送几匹给皇后娘娘解闷。你可不许说这种小事也要麻烦你,上回你喊我去你家陪你喝酒,我可是听了话的。”
秦陌爽快地应了声好。
继而,他抱臂陪着她站在台前,顶着夕阳的余晖,看了一遍她要进献的节目。
美姬很美,身上的丝绸更美。
可当一舞落下,兰殊自信满满地询问他觉得如何。
秦陌默了默,“我看过跳的更好看的。”
兰殊轻啧了声,望见秦陌眼底闪过了一丝追忆,不由笑道:“你说的不会是宁宁小公主吧?”
他俩一同躲在草堆里偷看昌宁跳舞的画面,恍若就在昨天。
秦陌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
他想起来的,是曾经的一个梦境。
兰殊见他眉宇间一副不敢苟同的神色,仍是当初那个成天与昌宁斗嘴说笑的少年模样,不由轻轻笑了笑。
舞姬散去,今日的排练结束。
秦陌与兰殊肩并肩走在了梨园的驰道上,一同出园子回家。
秦陌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兴致,找侍卫询问起弩箭,你不是向来对兵器没什么兴趣吗?”
兰殊顿了顿,状似不经意笑道:“上回听弘儿说起过,今日刚巧看到一名御林军配弓,就随口问了问。”
她叹息补充道:“岁月真不饶人,弘儿现在已经比我高了。还嫌弃我手无缚鸡之力,担心起我出门的安危。不过他说弩箭对力量的要求更小,是比较适宜女子用的兵器,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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