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能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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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向来心绪沉稳,好眠无梦的兰殊,却难得,迈进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梦境之中。
梦的一开始,她回到了王府的主厅前,正坐在水榭边,对着那一排绚烂的风铃木写生。
兰殊朝着眼前的画板看去,发现她画的景色虚虚实实。一边是面前的王府,花团锦簇,栩栩如生,中间隔了蔚蓝的大海,海上有一条飘洋过海的船,海的另一边,是一些外邦古堡。
兰殊仔细端详着她落笔的船头,方向是朝着黄花风铃木的方向。
应是从海外归来的象征。
这一副画的颜色繁杂,她握着染料盘画了许久,眼看几乎大功告成,唇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意,迎着一场春风,忍不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风拂过她鸦羽的鬓发,拂过她轻盈的袖口。
她伸懒腰的姿势刚缓下,眼前,阳光星星点点洒落的画板上,映出了另一道颀长的影子,正从她的身后,朝她靠近。
兰殊尚未来得及回头,那人修长的双手从后方朝前一环,一手圈在她的锁骨下,一手揽在她的小腹前。
这样环抱的姿势,将她轻而易举地锁入了他的怀中。
兰殊的后背一靠上那副宽大坚实的胸膛,那无比熟悉的亲密感,令她心头不由猛地一跳。
他一副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畔缓缓响起,柔声问道:“海外,好玩吗?”
兰殊美眸圆瞪。
这还是头一回,经年不见的他,生生闯入了她的梦。
兰殊曾不止一次回忆过陈年往事,却还从未曾,以现在的姿态,遇见过前世的他。
而他见她不答,又在身后将她搂紧了些。
高挺的鼻梁就靠在她的鬓边,那温热的鼻息轻轻扑在了她的耳畔,他重复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兰殊冷哼了声,扬起了下巴,“可好玩了!”
她傲慢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他听在耳中,沉吟了会,唇角却溢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又问:“趁我什么都不记得,耍了我这么久,开不开心?”
兰殊整个小身板,瞬间僵硬。
第084章 第 84 章
“我耍你什么了?”兰殊冷道。
她原想从他怀里挣脱, 奈何他不肯松手。
她一时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他,也不想他发现她眼底的慌乱,便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没去看他那副熟悉的容颜。
只听他道:“你哄我跟你和离。”
兰殊轻笑了声,不敢苟同道:“那放妻书原也是你会给我的,怎么算是我哄的?”
“难道就因为我上辈子傻, 留下来等你了, 你就觉得我这辈子也一定会这么做?”
兰殊的语气不自觉加重, 她亦知自己在不由自主恼火,却控制不住。
那一抹浮上双靥的愠色,使得梦中的她,反而比现实中的,多出了一份鲜活。
他接受她的恼意,短促的沉默了会, “你自是不会像前世那般,可我若是那少年, 又岂会让你走?”
兰殊不由一怔。
他仍然紧紧将她圈着,柔声地同她说话, 语气却很直接:“你不就是欺负我什么都不记得?”
而她凭着对他的了解, 对于他所有的盘算, 哪一步, 不是一料一个准?
兰殊冷着脸,终是没有反驳他的指控,沉默片刻, 她毫不留情地挣脱开了他的怀抱, 只想疾步走开。
他却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因她的步子是真的想快步离去,他便也拽的急促。
兰殊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拽回了首, 刚对上他那双熟悉的凤眸,唇角便如一片温润的羽毛贴过。
兰殊睁大双眸,他仅克制地吻了她唇边一下,双唇停留在了她的脸颊边,嗓音低低沉沉。
“崔兰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那我想要的呢?”
兰殊惊得蓦然睁开了眼,屋外,响起了阵阵的鸡鸣之声。
她凝着床顶熟悉的幔帐失神了良久,发现自己安然躺在了赵府的闺房内,四周的一切静默如初,唯独她的胸口,乱如擂鼓一般。
兰殊撑腰起身,揉了揉额角,心中冒出来一缕疑窦。
怎么会突然,发这样的梦。
兰殊坐在了床头,怔怔出神良久,最后,心中暗叹了一声,糟糕。
忘记给他两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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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兰殊又寻机试探过秦陌。
但自那一日过后,他再也没说过自己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更没有做出任何令她不适的举动。
甚至,要比以往,更处得令她舒服。
她怀疑端午盛会上唱戏的伶人有问题,他无条件信任了她,亲自过来暗查了那几个戏班子。
甚至,在盛会来临前的前三天,直接坐到了观戏台上,去看他们彩排。
这一日,兰殊正好在戏台下督导自己的节目,周边的小姑娘忽而起了哗然声。
兰殊顺着她们的目光回头一望,隔着眼前的一脉碧水,他那熟悉的身影往观戏台一坐,连位置都是同前世的一般无二。
凌厉漂亮的凤眸一眺望过来,没先看出什么端倪,倒把兰殊吓得心口一滞。
颇有种他现在俨然成了一道活靶子的感觉。
要她是那刺客,眼下的时机,不比人多眼杂的端午盛宴更好?
一箭过去,猝不及防,就能给他钉死在椅子上。
却不知秦陌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特意过来引蛇出洞。
兰殊见他四周的亲卫看似离得远,实则双眸都暗露警惕,犹如鹰隼一般。
饶是如此,兰殊的精神仍然紧绷了不少。
虽说以她现在同他的距离,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但那毕竟是一道令她丧过命的箭,兰殊多多少少,心怀畏惧。
而他往那儿一坐,这熟悉的画面,令她仿若一霎那回到了那一天。
兰殊不由恍了会神,四周零零散散的人影逐渐变得影影幢幢,秦陌身上普通的暗纹蟒袍,仿佛也变成了当年那威严隆重的摄政王朝服。
而就是今天,上一世,卢尧辰意外在她安排的那场大火中失踪的今天,她与他,大吵了一架。
她隐忍多时,大仇得报,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只觉得半生虚妄。
那一日,面对他的质问,她一时心口大恸,猛地冲他打翻了床角高几上的那盏香炉,便昏了过去。
再苏醒,就是几日后的端午节。
银裳与元吉却不知是不是守了她太久,一个靠在床头,一个靠在里屋进门的椅上睡着了。
她看到了桌上的雄黄酒,想起今日是佳节,突然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家人。
可当她跑去崔府寻乳母的时候,管家却说他们已经被摄政王带走了,都不见好几天了。
兰殊骇然失色,不由想起自己害死了他的心上人,犯下滔天的大错,凭他的脾性,断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她还冲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肯定是恼了。
眼下之际,她只能去求他。
一切皆是她的过错,只愿他,别牵连她的家人。
然当她刚来到了梨园,拨开四周的人影朝他靠近,话也未来得及说一句,远远望见一枚冷箭从台上破空而出,直朝他的面门。
她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在唱,戛然而止的唱音之后,伴随来的是一阵略带异域风格的配乐。
死亡转瞬即逝,兰殊此前对于那日的记忆一直都很模糊。
直到身临其境,脑海中尘封的瞬息记忆犹如唤醒,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蓦然想起来这一段乐音,与那日她朝着他快步走去,轻抚过她耳畔的乐音,几近相同。
“停!”
一个“停”字,却伴随着两道喝止的声音,乍然而起。
清脆的女声,发沉偏远的男声,异口同声。
兰殊不由转眸看去,只见秦陌早已从台上站起了身,怔怔凝着眼前的戏台,双眸暗沉,整个人的脸色都仿佛有些惨淡。
可待他下台穿过回廊靠近,兰殊定睛再看,秦陌看向她的面色如常,仍是同素日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这一声喝令,台上的伶人噤若寒蝉,纷纷保持在了原处不动。
戏班头恭敬冒出来与秦陌作揖,秦陌站在台前,先温言询问了兰殊为何喊停。
兰殊干咳了声,“就是感觉配乐有些奇怪。”
戏班头垂手立于一旁,闻声连忙解释:“这出戏的配乐确实结合了一些境外的元素,乐器也增添了胡角与胡琴,姑娘若听惯了传统戏曲,乍一听,可能是有些不习惯。”
兰殊笑了笑,“这样,那确是我见识不足,我还以为是奏乐出错了。”
兰殊反问秦陌可是发现了什么。
秦陌道:“我倒是真听出了不少音节的错误。”
这部戏曲别出心裁,添加了异域元素,可仍是基于原曲演绎。
戏中唱功什么的他不懂,可乐理他是通的。
前些年扎在丝绸之路剿沙匪,胡琴他也摸过。
只见秦陌直接走到了那弹胡琴的乐师面前,神色略有凝重地看向她。
那乐师听了他指出她合奏中的频频出错,不禁垂眸羞愧了脸,起身跪了下来。
兰殊不由怀疑这乐师是不是心虚,才弹得出错,戏班头却上前躬身解释:“还请王爷见谅。这是草民的小女,原不是胡琴乐师,今日是受小人之托,临时来配合排练的。胡琴乐师这两日偶感风寒,尚在客栈养病,小人已经在寻人替补了。”
“本想着今日只是排练,便叫小女滥竽充数一下,不想王爷会过来观看,弹得不好,叫王爷见笑。”戏班头说到最后,不由在旁边跪了下来,行礼赔罪。
秦陌短促的沉默,抬手叫他们起身。
兰殊心中仍是一团疑惑,忍不住佯作好奇心起,借了那姑娘手上的胡琴,拿在了手中查看。
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临近午时,彩排也暂告一段落。
秦陌上回失约,欠了兰殊一顿饭,今日正好有空,便约她并肩出园,前往月华楼。
路上,兰殊委婉提出她觉得那班子的戏曲不好,就那频频出错的配乐,只怕要叫四方节度使贻笑大方,不如及时撤下。
秦陌道:“可节目单子已经公布出去。那班主后来不是说,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乐师,届时会如约过来?”
兰殊犹如下意识道:“这种临时请来的,哪里说得准是什么人?”
秦陌看了她一眼,心想,他俩这是怀疑到了一处去。
秦陌为何会听出那曲子的错漏,皆因前阵子昏迷反复梦见那一箭,也反复听到了当时台上袅袅的乐音。
那声音在一片纷乱中显得十分虚无,他当时没太注意,今日身临其境,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而他在梦中听到的,是并无错漏的乐音。
这便说明那日台上的人,并不是他今日看到的人。
他俩心里既都有了防备,自然倾向于请君入瓮,抓住凶手。
只是兰殊尚不知秦陌何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觉得有必要警醒他一二。
秦陌自然听出了她的好意,心中一阵暖流趟过,立即摆出了一副醍醐灌顶的神色,明显意会出了她的指点,直言自己会多加小心。
兰殊见他心里已然有了数,暂且宽下一时的心来。
而后,她一出园子,便先自行上了马车,驱车疾驰离去,马蹄扬飞的尘土中,只留下她在月华楼等他的余音。
秦陌只好独自打马从长街走过,到了月华楼下,只看见她搭在二楼的雅间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别人用绒花砸他的身影。
“既然你不是断袖,也不是不好再娶一个。”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那日他同她坦白之后,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已经有了仿若讨论天气般的语气,却是怂恿他娶亲。
秦陌同她一起坐在了窗前,凝望着她唇角那一抹天然的笑意,一时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揶揄,还是真心实意。
秦陌问道:“娶谁?”
兰殊笑道:“长安城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不是随便挑吗?”
秦陌提了提唇角,看向窗外道:“她们喜欢的是王妃的身份,是偌大的王府,是万贯家财,不是我。”
兰殊怔了下,不由拍案而起,“你这话说的——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话音甫落,她扑哧地笑了开来,直笑得埋首于臂间,从眼角溢到了眉梢。
秦陌无奈睨了她一眼。
兰殊伏在案上,望着他微暗的神色,逐渐匿了笑意,干咳了声,宽抚道:“其实,也没那么差。”
秦陌眯缝着眼看向了她。
兰殊咳了咳,勉励道:“至少,你看我和你相处的就还可以。那些喜欢你的姑娘,肯定比我对你更好。”
秦陌凝着她认真的神色,专注地看了良久,忽而嗤地笑了一声,笑容里藏匿着一些惨淡。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
兰殊不由一怔。
恰在这时,店小二敲门进来,躬身作揖,开始给他们上菜。
第一道菜品,正好是月华楼著名的樱桃煎。
兰殊失神地看着那盘精致的点心,一些压在心底尘封的记忆,不由扑面而来。
上一世,兰殊曾有一段时间,很想吃月华楼的樱桃煎。
可那段日子月华楼做点心的师傅陪媳妇回娘家省亲,楼里并没有樱桃煎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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