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彦苏早已料到了今日,早早就吩咐过裴彦荀在料理诬陷潘素的余暇里,对那会通也见机行事,是以除了他早已想到办法化解静泓的“冤屈”外,他还又让自己这位技多不压身的表哥,将街头上传和尚通奸的嘴碎妇人,画了几个下来。
他虽然不知会通之事是被潘素揭发的,可禅仁居被秘密封锁,一定是出自乌耆衍的授意。自己的父王对他只字不提、又一切低调行事,便是想尽量控住影响,而不可能放任这言语传得满街都是。
而放眼幽州上下,有机会接触消息源头、又能从传言中获利的,便是那位对他笑里藏刀的阏氏硕伊了。
公主那日劝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一旦会通淫乱佛门的消息传扬,不仅仅是宝川寺蒙羞,连带着与他们一并前来的公主、甚至他这个漠北王子,都要受到牵连。那硕伊也定是想到了这点,即使不能让他们夫妻二人真的吃亏,仅是名誉受损,也足够令他们在幽州城中难以立足。
是以,他也必须要溯本清源,借乌耆衍的手,狠狠为自己、也为那还在沉睡的永安公主报复回去。
事实的结果,也完全如他所料——
硕伊虽然被人半夜从被窝中叫醒,却也迅速厘清了思路,死活不肯承认是自己走漏了风声,而乌耆衍也懒得同她争口舌,只叫手下拿着小儿子送上来的画像,连夜敲开幽州城上上下下所有人家的门,先拿下画像中人,再让他们一一指认是从何人那处听到的传言,一番折腾之后,除了逮住了一百余名传过此言的人之外,便是汇总了所有的源头,都在硕伊的心腹之一身上!
于是,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时,即使硕伊苦苦哀求,她那忠心耿耿的心腹仍然被乱棍打死,而那传过谣言的一百余人,也全部被割了舌头。
这下,除了涉事的会通、塞姬和静泓还没正式处置之外,这场风波便以迅雷之势平息了下来,往后,谁也不能再提此事。
一切落定,已是日出之后,裴彦苏回到了临阳府,却径直往永安公主的院落走去。
他昨晚将公主送回了韩嬷嬷和戴嬷嬷手上,想必她此刻,应当快要醒来。
正好,如何处置那犯了包庇罪的静泓,他还准备让她来开口。
而还有一点他绝不会说的是,就在回来之前,他还让裴彦荀辛苦跑一趟邺城,务必要查清,这位“永安公主”的底细,究竟为何。
第24章 答案
床榻上,萧月音从昏睡中悠悠醒来,甫一睁眼,昨晚的种种便立刻涌了上来。
刚跳下床,耳房中值夜的韩嬷嬷便听到了动静,连忙进来,将昨晚外面发生的惊天巨变,全部告诉了她。
当然,韩嬷嬷也没有隐瞒她消息的来源——
就在萧月音醒来的半个时辰前,一夜奔忙的裴彦苏已经到了,不仅告诉了韩嬷嬷和戴嬷嬷一切,还说起此番清晨来找公主,主要是为那静泓的惩罚一事。
韩嬷嬷和戴嬷嬷皆知她设下的那餐“鸿门宴”,昨晚小王子将昏睡的公主抱回来时,俊容沉肃,两位嬷嬷还以为是公主不稔此事一着暴露、他此番来兴师问罪,却不想只交代了好生照拂公主之后,王子便匆匆离去,并未多留一句言语。
一整晚,两位嬷嬷偶尔私语窃窃,又闻临阳府内那小王子的院落空空,塞姬应当已被处置,除了再等正主归来之外,再无他法。
而清晨时分,这王子披露前来,韩嬷嬷心知萧月音的想法,也来不及细问她昨晚之事,只暗自提醒她,莫要为了静泓而失了分寸。
一想到那餐“鸿门宴”,萧月音霎时便小脸通红,而她无论怎么穷尽脑力,都实在想不起来,原本与裴彦苏已然那般亲密,后面又发生了何事,她又为何昏迷不醒、以致记忆全无的?
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为静泓求情,即使两眼一抹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是实在将她逼急了,便再厚着脸皮学一学萧月桢,温柔陷阱,即使首战告负,也能屡败屡战嘛。
是以,当迅速穿戴整齐的萧月音见到一夜未睡的裴彦苏时,便只巧笑嫣然,甜甜道了一声“早”。
裴彦苏的反应却很冷淡。
大约是因为一夜未眠,这位从前总是儒雅端持的君子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不耐烦的气息,俊朗的眼底有乌青,与他左眼上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形成了极为诡异的对比,面对她明显的示好,也不咸不淡,只在看向她那清淡无比的早饭时,略微皱了皱眉头。
扮作萧月桢良久,萧月音虽然也开始能在正餐时用些细脍,可早餐中简单的清粥小菜,她是没有刻意去改的。
何况她与萧月桢换回来的时日不远,她确实没有必要再在这些时候为难自己。
裴彦苏此番前来,她的庖厨便临时加了两道肉食小菜,一道嫩滑可口的鸡蛋羹,一道油炸小鱼干。萧月音最忌在醒来后食用油荤,一时也忘记用餐礼仪,用完自己的筷箸为裴彦苏夹了小鱼干后,才立刻放下,等到戴嬷嬷重新为她拿来一副,再继续食用。
可谁知,这明显的讨好并未让裴彦苏触动,反而吸引来了同样晨起的北北。那猫儿闻着鱼香味早早便窜到了桌边,眨着那半蓝半绿的猫儿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它背主求荣后的新主小王子,低低浅浅地“喵”了一声,裴彦苏也竟然放下了筷箸,直接将猫儿抱到了怀里。
“还是北北听话,只需要一点点好处,便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北北得了小鱼干,两只雪白的前爪搭在餐桌上,小嘴大开大合,用才发育好的后牙咀嚼这指桑骂槐的美味。裴彦苏用手指轻抚它颇为享受的脊背,眼神并未上抬,仿佛他对面的公主不存在一般。
韩嬷嬷和戴嬷嬷对视一眼,便彼此心照不宣,带着同样还在一旁侍餐的宫婢毓翘,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这下,餐桌上便只剩下两人独处。萧月音咽下了口中的稀粥,方才道:
“今日之事,辛苦大人费心安排。仔细想来,是我先前思虑不周,明知那会通留下可能惹祸,仍旧选择让大人掩耳盗铃。若……若是没有大人未雨绸缪……”
“怎么?还想吃?”恰好此时北北将一条小鱼干狂食殆尽,不停用鲜红的小舌头舔着嘴唇上白绒绒的细毛,似乎意犹未尽一般。
而裴彦苏便借着这只和他表字一样的猫儿,在故意疏离她呢。
这是等着她主动将昨晚之事说出来,然后俯低认错,好挫一挫她这个大公主萧月桢的威风吗?
裴彦苏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了?
萧月音垂着眼眸,咬牙嗫嚅,却全不知这副情态,都落在了对面男人的眼里。
他一夜奔波,披星戴月等着她醒来的时候,便想好了要这番试一试她,于是故意漏了那静泓的处置,给毫无防备的韩嬷嬷和戴嬷嬷听。
想来,她若是只紧着昨晚那未遂之事,眼下听闻他全部摆平,理应欢天喜地,拿出大周大公主的款子,豪气直白地犒赏他一番。
而不是眼下这副亦步亦趋的模样。
“公主久居深宫,对这人心的险恶变幻,还是不甚熟悉。”裴彦苏收回了目光,又重新夹了一只小鱼干,放在了北北的嘴里,“陟罚臧否、恩威并施,当是驭人基本之术,若一味宽仁,非但得不到竭忠,反而容易生出异心来。可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他话里有话,萧月音听出来了。
“依大人的意思,与此次祸事相关的三人,又当如何处置?”她方才抬眼。
对面那人怀中的北北吃得正欢,“吧嗒吧嗒”的咀嚼声,也恰好掩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
“肇事者会通,我已经命人将其杖毙。”裴彦苏的长指搓着北北薄薄的耳朵尖,“那通奸的女子塞姬,是漠北人……”
“大人,可否留她一条性命?”萧月音急道。
倒不是她黑白不分,明知塞姬是此次风波的肇始仍旧替她求情。她只是想到昨晚与塞姬交易的条件,她显然已经无法将其塞入小王子的后宅,但保下她的性命,她还是要尽力一试的。
裴彦苏抿唇,不置可否。
不过,他倒是在两人早餐之后,将萧月音带到了关押塞姬的地牢之中。
但在与塞姬见面之前,他却先一步,给她又出了个难题。
塞姬犯通奸罪,静泓犯包庇罪,若是按照法度严惩,塞姬会被秘密处死,而静泓也难逃割鼻断手的下场。
但掌握着这几人生死的小王子大发慈悲,说可以从轻处罚,但只给了她一次机会。
换言之,塞姬和静泓,她只能选一人来保。
想到自己已经当场给出了答案,是以来见塞姬时,萧月音难免心中愧疚。于是她便选择远远站在牢外,听那塞姬和裴彦苏一句一句,将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拼凑了出来。
——原来这小王子似乎早就将那君子之道抛诸脑后,为了让他们二人免受流言的困扰,他竟然也以性命相挟,逼着塞姬设下鸳鸯陷阱,引那会通将真相说出。
可是他明明也答应了塞姬要放她一条命,今日塞姬声声质问时,他为何竟然搬出了永安公主,说要灭塞姬的口,全是永安公主的意思?
分明就是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禽兽不如!
萧月音气得再也躲不下去,冲上了前来,抓着裴彦苏胡服的袖袍,便是又气又急地质问:
“裴彦苏,你既然答应了人家要保下她的性命,现在又为何要出尔反尔,反手将罪责全部推到我的头上?”
“公主慎言,”即使被一前一后两个女人连声质问,裴彦苏也依然玉立如松,从容如镜,丝毫没有计较她突然的直呼其名,“方才二者择一的那些话,难道不是出自公主你的金口?”
“你,你是……”萧月音气结,美目直瞠,与裴彦苏低头俯视她的目光相接,“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①!从前你深谙圣人之言,以君子高义求身于己,如今全都忘了?”
这几句话显然已经超出了只是粗通汉话的塞姬的理解,她只知道自己原本可以活命,却因为面前这位公主的私心而丧失了宝贵的机会,于是不等裴彦苏回答,兀自破口大骂:
“你们也不用互相甩锅,让我看着恶心了!到底是我蠢钝如猪,轻易相信许诺!只恨我没有你一样的公主出身,我生得哪里不如你?早知道会这样,那天晚上我就该用弹弓把你的头打爆!”
“还有你,什么小王子,一个野杂种而已,真觉得自己来我们漠北,就能翻了天了?你那个公主心里面想的是另一个和尚,你就活该一辈子戴个绿帽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到两人出了地牢,彻底远离了那塞姬的咒骂,萧月音方才按捺不住,停下来问身边的男人:
“我自知不是多么聪明绝顶之人,实在参不透大人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何。”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澄清那塞姬口中的“绿帽”一事。
“我非君子,”裴彦苏的目光落在她因为愠赧而红了大半的小脸上,“在决定利用她的那一刻,便没有想过要放她活口。”
“你……”她没料到此人竟然将无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此女心思凶险,”他的眼神冷了下来,“若是真放她活口,难免不会再生事端。让公主做一番抉择,不过是微臣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在听到塞姬说起那弹弓的时候,裴彦苏的脑中飘过那晚恰好被裴彦荀捡到的信鸽,那信鸽是被重物生生击断了翅膀,才被迫掉落,中断了任务的。
“答案?”萧月音黛眉微蹙。
“还有一件事,微臣要向公主秉明。”裴彦苏却并未回答,反而另起话头:
“微臣与公主的婚期,要提前至十五日后了。”
第25章 晾
裴彦苏的面前,放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先前裴彦荀从那被打落的信鸽爪上摘下来的。因为发现时信纸已经被水浸泡,上面的内容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字。
另一封,是裴彦荀昨晚走时交给他的。是那封原本完全由裴彦荀伪造、后来却被韩嬷嬷偷龙转凤,最后仍旧号称是那潘素发妻郭氏的家书。其实早在韩嬷嬷第一日又借故回了趟公主那处后,裴彦荀便已然发现信已经被调换过了,但裴彦苏也并未制止,任由那封由公主重新伪造的信到了潘素的手上。而潘素也正是因为这封信,才毫不怀疑裴彦荀和韩嬷嬷两人的身份,并且将许多重要之事都交给他们去办。潘素被捕之前,裴彦荀又多留了一个心眼,将那封信又重新偷拿了出来。
从关押塞姬的地牢离开之后,裴彦苏终于空闲下来,回到宿处,将这两封书信放在一处,仔细对比。
与萧月桢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可这位大公主的那手行楷,裴彦苏也是见过几回的。
那封漏有“月音”二字的短信,和那颇费心思伪造的郭氏家书,与萧月桢从前的字迹都没有半点关联。
还有那丰筋多力、每一个字都用大篆一丝不苟抄写下来的佛经。
若他的猜想为真,这个可能是顶替了萧月桢的女人,在书画上的本事,远远超越他所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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