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方才见萨黛丽治病救猫手脚麻利、北北的情况也好转了不少,甚至还主动邀请了这草原医女,留在她这小院中暂住几日。
在戴嬷嬷看来,这便是十足的提前“引狼入室”了,怪不得要急成这样,自己这个当事人,也必须要拿出点端正的态度来。
正在咬唇思索间,萧月音余光里似乎瞧见裴彦苏正在看着自己,抬眸时,却又见男人只专注看着那位“情敌”手中的北北,丝毫没有半点分心的样子。
不知为何,方才焦躁的心像是被抚平了一般,她又重新用眼神向戴嬷嬷示意,此事暂且搁置下来。
萨黛丽这番救治也算自己的恩人,若是还没过河就想着如何拆桥,也属实是太不地道。
是以,萧月音并未将戴嬷嬷的话往心里去,仍旧坚持守着,看萨黛丽用木板和纱布将北北的断腿捆了起来,说是这样能加速那伤口愈合。
再之后,毓翘也将重新扎制的竹项圈拿来,为北北戴上。这竹项圈上宽下窄,窄的地方刚好能卡住北北的颈项,宽度比北北的头要大上一些,也是萨黛丽刚来时吩咐说,用竹篾扎一个这样的颈套套在北北头上,等到它麻沸散药效过了之后,也不会舔到腿上的伤口。
做完这些,天已经快要亮了,周宫的太医早早便被萧月音请了回去,一众婢仆们也跟着忙碌了整晚。
当然,那裴彦苏虽然全程没怎么说过话,可也陪着她几乎一宿没睡。
想到来时两人在车上的那般情态,萧月音便只能顺势估计,裴彦苏对这只名字和他表字相同的猫咪,几乎比他自己豢养的爱宠还要用心。
是以,在催促裴彦苏安心回到他的院落收拾修整时,她的语气便也多了几分柔顺:
“大人这番为北北殚精竭虑,我替北北感动不已,来日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大人这番再造恩德。”
裴彦苏却似乎不为所动:
“北北最幸运的便是有公主这样不离不弃的主人,微臣所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话的时候,漠北的小王子正背对着直棂的窗牗,那愈发明亮的光线照不到他俊朗的面容,是以即使他的话分明是恭维是夸奖,萧月音却听不出半点暖意。
看来,昨晚她的猜测并非胡思乱想,男人无情起来,看一只猫都比看她要顺眼。
但细思起来,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既然他的深情可能变淡,她又为了给自己的偷梁换柱争取操作的时日,答应那两个女人同日嫁给他,实在是“一箭双雕”之举;而两次与他独对时的行为无状,也确实都是事出有因,只是她不愿对他讲明;至于旁的……
她着实是想不出旁的理由,惹了他恼恨。
但转念一想,眼下最要紧的不过是北北的伤和她与萧月桢之事,让她再多分心去揣测迎合这小王子变幻莫测的态度,着实太为难她。
是以,即使裴彦苏不为所动,萧月音也祭出了生平所有的劝解之语,一通或不露痕迹或略显夸张的吹捧,方才将这尊大佛请走。
又守了麻劲未过的北北好一会儿,萧月音方才由韩嬷嬷服侍着更衣洗漱。等到再回到北北这里时,那萨黛丽也已经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恰好早餐上桌,两人一同进餐。这次萨黛丽帮了自己的忙,萧月音自然要做那个长袖善舞的好客主人,奈何整晚没睡的她也实在精力不济,脑中闪过了好几个话头,却又顿觉不妥,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的片刻,隋嬷嬷却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婢,手中捧着的,是给萧月音的嫁衣。
其实这身嫁衣早在萧月桢确定要和亲时便已经开始赶制了,只是不久后萧月桢突生恶疾,和亲的换成了萧月音,两姐妹的身型虽然大体相似,但也有些细节不同。自邺城出发之后,大婚的日期又屡屡变动,是以队伍中的几名绣娘,一路片刻不敢耽误,不停在为这嫁衣做修改,力求达到最满意的效果。
今日,也是这嫁衣第三次被送给萧月音试穿了。
当着萨黛丽的面,萧月音本不想扯到任何与婚嫁有关之事,奈何这草原医女只远远望了那宫婢手中的嫁衣一眼,那眼神便仿佛黏住了一般,不仅从餐桌上来到两名宫婢面前,还一边端详嫁衣,一边啧啧称奇,甚至上了手,一点一点抚摸其上精致华贵的绣纹和钉得饱满圆润的珍珠。
隋嬷嬷看在眼里,满心都是不屑,却不想张口当这个恶人,呵斥这位王子未来的妾室如何不懂规矩。
若她自作主张当了这个恶人,反而被假公主做了筏子卖一个人情给这没见识的医女,她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但萧月音却因为念着萨黛丽的恩情,并未出声阻止,反倒在其提出要看看她穿上之后的样子时,犹豫着同意了。
于是,这“一妻一妾”便快速吃罢了早餐,萧月音也带着两名宫婢和韩嬷嬷,转到了内室中,将这改了第三次的嫁衣,重新换上。
再说裴彦苏终于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同样沐浴更衣、修整一番。
幽州夏日的清晨,较邺城和临漳的都更要清凉,扣好了外袍的腰带,不知不觉,人便又移步到了窗前。
那几封关于她的、有问题的信都被他收在了这书架的暗格之中,一同在的,还有那被辇回邺城报信的宫婢所带的家书。
经过了来回的几番颠簸磋磨,这信筒却依然完好无损得不像话,就像是在故意引诱,引诱他去拆解破坏一般。
和它的主人一样,故意引诱。
那晚为了那个静泓的沙弥如此,昨晚为了北北那只猫咪也同样如此。
都不是因为真正对他动了情,而是旁的。
因为无情,所以将他推给别的女人时,不仅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理直气壮。
而转头的马车里,又盈着那双满满无辜的泪眼,明明白白地用暧昧将他缠绕。
若不是自己定力充足,及时出手制止了她,也不知后面会不会把持不住,酿出更多远超他控制的后果,追悔莫及。
若即若离,欲拒还迎。
这八个字,倒是被她演绎得淋漓极致,连贯熨帖。
眼前的信筒上,那用来封印的火漆早已干透,裴彦苏用长指摩挲了良久,久到指尖传来了一阵酥麻,才终究还是将那信筒又放了回去。
要怪就怪北北这只顽皮的猫儿,偏偏要在这个节点出事。
他就是放不下这只猫。
两位周宫太医和那个草原医女都说,北北是受了重物猛烈击打而断了腿。细细想来,最有可能完成此事的凶器,应当是那举重若轻的弹弓。
先前阴差阳错捡到的那只捆了她家书的信鸽,翅膀上的伤处和北北的相似。但因为事涉另一层隐秘,他便不能将此摊开说明,只能隐作猜疑。
更何况,他所知的那擅用弹弓之人,几日前便一命呜呼了,绝不会再度犯事。
算起来,自己已经回来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北北那猫儿情况如何了。
幸好北北是只知恩图报的灵兽,对他的关切和忧虑,必定会投桃报李。
不像它的主人那般心口不一,嘴上说“结草衔环来报”,那小脸上堆积的敷衍假笑,好看是好看,可没有半点真心。
一想到北北,裴彦苏心头蓦然一片湿润,又匆匆将胡服外袍换做了汉服,方才再次出发,探望病猫。
但病猫还未入眼,却在曾经与它的主人共餐过很多次的地方,先瞧见了一身火红色嫁衣的倩影。
像是草原上燎原的野火,怎么烧都烧不尽。
刺得他移不开眼。
第30章 小吵怡情
平心而论,这一次修改的嫁衣,几乎每一寸都十分贴合萧月音的身形。多一分显臃肿,少一分则狭隘,就连一向在穿衣打扮上不甚上心的萧月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即使现在以公主的身份生活,除了几次重要的场合,她都从不穿鲜艳的颜色。
想不到自己竟然也适合这样的鲜艳,火红的嫁衣上身之后,就连面上一夜未睡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世中迎风招展的娇花,只有最是丰采高雅、才高绝顶之人,才配将她采撷。
就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韩嬷嬷,也被她这般的丰姿折服,由衷夸赞了好一番后,还特意为她梳了个相称的凌云髻,配以展翅金凤,小公主也因此而愈发艳光四射。
不过,萧月音惊艳又欣喜的眼神,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辛苦绣娘们努力修改,到时候萧月桢换了回来,这嫁衣还得改回去。
而今日自己这幅样子,恐怕也就让公主的几位近侍,和那个草原医女萨黛丽饱一饱眼福罢了。
不出所料,萨黛丽看见她之后竟然捂住了嘴,那小巧的圆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的头发丝都打量了个遍,然后才松开了手,摇头感叹道:
“从前我总认为西域商人卖的那些绫罗绸缎已经是极品了,今日见到公主这身,才知道什么是汉人所说的‘井底之蛙’。”
萧月音因她毫无保留的夸赞红了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正准备拉着韩嬷嬷入室、以换回衣衫的借口掩盖尴尬,却听见背后有熟悉的声音:
“可惜了,这样巧夺天工的锦衣华服,却要配上我漠北的粗犷不羁,怎么看,怎么不相称。”
转头,果然是那裴彦苏,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
这番话看似满满都是自谦,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无所谓的浪荡。而恰恰裴彦苏今日竟然又穿回了汉服,一身飘逸恣肆的道袍,以他的身份和打扮说出这样的话来,才明明是他语中的“不相称”。
萧月音掐着掌心,偏不想在这时落了下风。
“相称啊,怎么会不相称?”尚在迟疑,却听身边的萨黛丽高声说道:
“王子穿上这汉制衣裳,与公主站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般配!反倒是我……我站在你们身旁,就显得更加没有见过世面了。”
话音落地,倒是先前那两个一直在暗潮汹涌的人,同时将目光移到了她这处。
第一次被自己仰慕的俊朗男人这样直视,萨黛丽脸颊透红,又连忙张口掩饰自己的羞怯:
“公主你知道嘛,其实我们草原女儿,没有所谓的‘婚服’,到了婚礼那日,也是随便穿穿鲜艳的衣裳便凑合过了。”
萧月音樱唇微抿,又听这姑娘的声音越来越细:
“现在看到公主把这汉人的婚服穿得这般好看,我,我也动了心……如果我说,我想让姨母也为我备下这样的嫁衣,公主你……会介意吗?”
这话说的,心机有余,天真不足,看来这萨黛丽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淳朴善良。韩嬷嬷与戴嬷嬷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将目光回转到美艳逼人的萧月音脸上,安静等待她的回应。
萧月音一时被这样的话语怔住,只将掌心掐得更痛了,黛眉一蹙,口中嗫嚅:
“这种事情……”
“中原汉地的习俗,只有正室配穿大红。”但裴彦苏又抢先开了口,“萨黛丽,你和你那位姨母都只是妾,这大红的嫁衣,与你们也并没什么关系。”
这下,满室的热温骤降,谁也不敢再接话。
萨黛丽眼圈通红——被自己未来的丈夫当面毫不留情地讽刺,怎会不羞愤不伤心呢?
萧月音急人所急,也随之难堪起来,正要扛起这缓解尴尬局面的大旗、好好宽慰一番这来自草原的小姑娘,萨黛丽先受不住,匆匆交代了几句看顾好北北的话后,便抹着眼泪离开了。
而始作俑者的裴彦苏一脸淡漠。
***
直到迈出了临阳府的大门之后,萨黛丽方才真正哭了出来。
她仰慕赫弥舒王子已久,昨晚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能在嫁给他之前争取多多的接触,他不感念她救猫的辛苦也就罢了,怎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那样难听?
她当然知道那大周公主的嫁衣价值不菲,也从来没胆量要一身一模一样的,不过是想求着姨母为她做一身汉制的大红嫁衣、让她在婚礼那日也过过瘾罢了!
公主与王子当然般配,她也没想过拆散他们,用姨母的话来说,加入这个家,不比拆散这个家要高尚许多吗?
但……也许王子和自己一样,因为一夜不眠,难免脾气暴躁……
若是这样,说话难听一些,也无关紧要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她好好表现,难道还会担忧没法分了王子身边小小一点位置、为他生儿育女吗?
这样想来,心中的委屈便也不自觉烟消云散,萨黛丽将眼泪速速擦干,便吩咐马车,又要出城,往燕山方向去了。
因着心情逐渐雀跃,到达营地时,她便也忘了许多俗礼,并未通传,待来到姨母硕伊的帐前时,又忽然听到了其中的点点只言片语:
“那破猫断了腿,基本也是活不长了的……”
可等到她还想凝神细听时,那对话声量却是渐细,实在听不真切,萨黛丽急了一步,似乎也被硕伊发现踪影,便只能顺势入内。
昨晚她借口身体不适离开,硕伊即使看穿、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反倒拉着她的手关切起来,萨黛丽心中惭愧,于是先承认了昨晚任性离开的错误,然后话锋一转,将后来遇见永安公主和赫弥舒王子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清楚。
当然,少女的面皮薄,那番因为嫁衣遭受的言语奚落,她直接隐去,只将所见所触公主嫁衣的细节,悉数向硕伊阐明,到最后越说越羞,只求硕伊能圆了她这个心愿,让她嫁给王子那日也能穿上这样的嫁衣。
硕伊对待自己这位远房外甥女,倒是比自己的一双儿女还要娇纵,毫不犹豫答应了之后,又提及为她嫁人之后的准备,萨黛丽心中欢喜,便也没有多想,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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