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萨黛丽彻底离开,硕伊才将藏在角落的女仆重新叫了出来。
“萨黛丽一向没什么城府,她既然不提,那么刚刚我们说的话,也肯定没被她听去。”硕伊方才和蔼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要是知道自己救的那只猫就是被你所伤,以她天真的性情,大概是要好好闹一番才是的。”
“阏氏机敏,是奴婢辜负了阏氏。”女仆沉声,也将头颅埋得更低,“阏氏不计前嫌,让奴婢再有机会做姑娘的身边人,奴婢一定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功亏一篑。”
“你有这个自觉,”硕伊将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仆身上,“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将你救出来。”
“阏氏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铭记于心。”言至于此,那女仆方才抬起了脸。
此人面容憔悴,嗓音沙哑,若不是那眼珠碧蓝,谁也不会想到,她是那早已经死了好几日的美人塞姬。
会通淫乱佛门一事,让硕伊平白失了个跟随多年的心腹,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又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在知晓了那通奸的女人本来也是要送给赫弥舒的之后,硕伊心思一转,便在塞姬行刑前见了她一面。塞姬的反应也不出她所料,字字句句不离对那两个汉人的憎恨,硕伊当然知晓疯女人的威力,便将塞姬偷梁换柱,收在了自己麾下。
塞姬活着的目标只剩复仇,也甘愿自毁曾经傲人的容貌,并且在眼见过那永安公主与赫弥舒当街争猫之后,提出可以将毒下在猫儿的脖颈处,这样既不会令猫儿误食毒药,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那对汉人毒死。
本来一切顺利,她刚刚翻墙进入了临阳府,便见到了那只猫。不料那猫是个聪明的,不仅没有被她带来的荤腥食物吸引,反倒冲着她不断乱叫。塞姬害怕被其他人发现,便只能离开,临走时想发泄心中怒火,便用弹弓将那猫腿打断。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快。”硕伊冷冷道,“在萨黛丽越陷越深之前,尽快解决了他们。方才她虽然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那眼圈红成那样,明显在那边受了委屈,还帮他们瞒着……”
“该说不说,若姑娘这次没有深入虎穴,又怎么能看到那汉女嫁衣?”塞姬气势渐足,“距离大婚还有十多日,有了姑娘所说的细节,想必那嫁衣,也一定能……”
硕伊却立刻抬手制止:“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安心陪好萨黛丽。”
***
临阳府中,显然没有燕山这么顺利。
在萨黛丽哭着跑开之后,剩下的萧月音面对裴彦苏那张淡漠的脸,越看越生气。
在此之前,她和萨黛丽虽然交谈不多,可相处也算融洽。这小王子不请自来也就算了,怎么三言两语冷了场不说,还把她请来的人给气跑了?
“大人,”有了怒气,方才那些被憋了许久的言语也变得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嘟咕嘟冒了泡,萧月音语速飞快,“既然大人一心为了北北而来,又为何会出言无状,得罪了北北的恩人,将萨黛丽气走?”
“公主方才分明被她的话语所困,不知该如何拒绝,微臣贴心为公主解围,公主非但没有感激微臣,反倒张口便是质问指责,如此恩将仇报,公主是否太过娇纵了?”裴彦苏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不过在萧月音听来,此人虽义正词严毫不相让,可字字句句都是歪理。
曲解她的意思不止,还要倒打一耙,指责她娇纵。
不过萧月桢倒是娇纵惯了的金枝玉叶,她也不怕把话说重。
想着,便忍不住朝着裴彦苏移步,小脸微微扬起,不停为自己充足着气势,语调高昂:
“萨黛丽询问的是本公主的意见,本公主那时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并不是要拒绝她,而是在犹豫措辞。王子殿下、裴大状元,你不仅曲解了本公主的意思、自作主张出言伤人,还不知悔改、反倒将黑锅扣在本公主的头上!”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裴彦苏的身前,这男人身上沐浴完后的淡淡清香,也陆陆续续地萦绕在了她的鼻尖。
“从前,本公主怎么没发现,你裴冀北是个如此会无理取闹之人呢?”这人还不还口,萧月音自然当他心虚不已,便继续发起进攻,“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当初本公主就不该被那猪油蒙了心,答应和亲跟你到这漠北苦寒之地来……”
这话是极重的,显然已经超出了从前公主在众人面前的任性之语,一众婢仆们听完后更是鸦雀无声,迟疑片刻后,便默契地纷纷退了下去。
韩嬷嬷心中惴惴,在离开时,仍然不忘拉了拉萧月音的衣袖,示意她多多谨慎。
不过,高高的架子已经端了出来,若是自灭威风,岂不是颜面尽失?
这几日在这男人身上受的憋屈,她也要一并拿回来才是。
“公主着实健忘得很,”在戴嬷嬷等人彻底走远之后,裴彦苏方才不紧不慢开口,墨绿色的眼眸直直与萧月音对视,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你我才离开邺城多少时日,公主就把从前自己无理取闹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要把罪名安在微臣的头上?”
半胡半汉的男人先前披散的脏辫被梳了起来,也挽成了颅顶的发髻,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与这一身的汉服相互映衬,反倒又多了几分压迫之气。
但令萧月音心虚的不是裴彦苏的气势,而是他的话语。
萧月桢娇纵任性,无理取闹之事不知凡几,若裴彦苏随便翻出来几个她根本不知晓的,她对不上细节,岂不是又要露了马脚?
是以,这方才还豪气满腔的替嫁公主刹那间收回了眼神,只咽下口中的津液,给自己缓冲的余地:
“本公主与大人就事论事,大人翻旧账作甚?眼下,北北的伤势要紧,既然是大人赶走了北北的大夫,也必须得为此事负上责任,亲自把萨黛丽姑娘重新请回来。”
这样娇艳动人的公主,那瞬时的变脸自然也逃不过裴彦苏犀利的眼,任他早已将她来回思量了个遍,也想不到她竟然绝情至此,三言两语便又要毫不留情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即使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她穿着的这身火红的衣裙,可还是要嫁给他那日所着的。
她就这般毫不在乎?
“公主,”裴彦苏微微俯身,与面前透红的娇靥越靠越近,呼吸相闻,“恐怕那草原医女气量狭小,不像公主这般海量汪涵、大度容人,受了辱也还能回来。”
“那……”被揶揄的公主舔了舔樱唇,美目一转,便又想到了另一条法子,“本公主便只有再去禅仁居一趟,把静泓师傅请来,为北北治伤。”
可话音未落,裴彦苏却突然伸出长臂,圈住萧月音的纤腰,将她揽在了怀里。
娇躯撞上他硬挺的胸膛,甫一皱眉,下巴也被他捏住了,只听男人方才平静的话语,也陡然生了明显的怒意:
“不许去,否则,我现在就亲你。”
第31章 圆谎
自替嫁以来,萧月音总是习惯虚张声势,面对眼前男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和威胁,她是根本没有半点招架之力的。
看来,此人不仅善于倒打一耙、言语无状,耍起无赖时脸皮的厚度,也是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
不过……
在初初被裴彦苏的孟浪言行和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扰得手足无措后,她却忽然想到了昨晚马车上的事。那时候,她因为种种巧合不小心用嘴唇碰到了他的,还试探地问了他关于那晚她不记得的事,他的回答可是比千尺冰冻还要寒冷刺骨,半点余情都不给的。
难道仅仅过了一晚,他对萧月桢那已经几乎消失殆尽的情意,便又春回大地了?
“大人,”小公主又多了几分底气,颇有赌一把男人要挟的态势,临危不乱道: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大人久沐圣人之道,是断不会这般明知故犯的,不是吗?”
谁知她怕什么裴彦苏便来什么:
“原来,公主也知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若是如此,那先前公主几次三番主动,便都是微臣主动招惹了公主?”
说话的时候,那长指仍然捏着她的下巴未动,那独属于他的、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淡淡气息,也随着两人越贴越紧,充盈着萧月音的整个呼吸。
这样一来,她倒是不敢再赌了。
谁会料到,她只是试了一下这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嫁衣,便演变到这样摇摇欲坠的局面了?
“大人说笑,大人自然不会主动招惹。”一心结束这场越来越变味争执的少女,只想离这男人味远远的,便也只好放软了语气,顺着他的话来说,“其实……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大人对我的情意,早就不像从前那般浓烈……从昨晚到现在,若不是看在北北的猫面上,大人又怎么会如此扑心扑力?”
想来,这人有时候也和北北这样的猫狗一般,顺着毛捋,再大的心气也会平复,萧月音觉察到下巴上的力道似乎松了许多,便再度将姿态放低,柔声继续说道:
“人心易变,我既然自讨没趣,便再不会奢求与大人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大人不愿静泓师傅前来,我便再跑一趟燕山,将萨黛丽再请回来,郑重诚恳向她赔礼道歉便是。”
这样的话,想来再心如磐石的男人,也不会拒绝了吧?
只不过眼下自己为了脱困而给后来的萧月桢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到底之后怎么弥补怎么解决,她是真的无法顾及,只能祈求姐姐比自己聪慧一万倍,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萧月音估错的是,裴彦苏不是个心如磐石的男人,她的这番话非但没有捋顺他,反倒激起了他另一番遐思。
这个女人绝情也就罢了,心肠也如此狠毒,明明是她自己对他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竟然还大言不惭,先把这移情别恋、人心易变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是以,方才略微松了的手指,又蓦地加重了劲力,他还道:
“不如公主先回答微臣一个问题。既然公主口口声声,从前与宝川寺的沙弥并无任何私交,又怎么会知晓静泓能为北北治伤?”
萧月音被这没头没尾的疑问怔住,杏眸睁大,不自觉躲闪了眼神:“是我……碰巧知道的。”
这回答显然并不能令裴彦苏满意,这个温香软玉在怀的漠北王子蓦地一声冷笑,继而躬下了脊背,彻底封住了她满口谎话的嘴唇。
许是他先前捏住她下巴的劲力使她吃痛,许是她对他从来都带着天然的防备之心,男人如山一般盖下来时,她的牙关紧闭,堪堪阻了他唇齿的侵略。但脑海中片刻的凝滞到底给了裴彦苏可乘之机,大掌与嘴唇同时进攻,已托住了她的后脑,长指深深插,入三千青丝之中,不给她任何后撤的机会。
他只需要轻尝她樱唇的甜味,少女便抖得忍不住松开了齿关,有了这样的破绽,他便顺利继续入侵,她又哪里被这样肆虐过,只能用柔软的香,舌抵挡抗争,却又是一种徒劳,反而被他打蛇上棍,彻底缠住。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自己的脸上更热,还是与他纠缠的唇齿更热,亦或是,那被他紧紧箍住的腰际更热了……
原来,这才是热吻的滋味……在即将失神的瞬间,萧月音突然想到,那晚她和他必没有再多余的动作,否则,她一定会印象深刻,也不至于今日再露这样的窘态……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一向清冷自持的萧月音又羞又恼,偏偏身子也卸了力,连站都站不稳,在终于被放过之后,她只能任凭自己软软地倒在裴彦苏的怀里,连想抓他的衣襟泄愤,都使不出自如的力气。
裴彦苏这个时候却又恢复了之前那般体贴入微的样子,就着她这样的状态,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坐在了北北对面的圈椅上,让她软软趴在他的怀里。
也就在他做这些的同时,萧月音的理智缓缓回笼,才终于抬起了眼眸,有气无力嗔道:
“你……你言而无信。”
这话虽然突兀,却不是空穴来风。
只因先前他威胁她时,说的是“不许去找静泓”。可是她明明再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却还是出尔反尔,做了这等不顾她意愿的事。
谁知这刚刚做了坏事的男人没有半点愧意,绷了许久的臭脸不仅和缓了不少,甚至还有微微的拂煦:
“公主自己满嘴谎话,指责起别人来,倒是理直气壮。”
萧月音半身踏入佛门,从小便也学会不打诳语,若要说这一生最心虚之事,不过是顶替了姐姐萧月桢的身份、欺骗了这个对姐姐一往情深的小王子。
是以,即使那番缠绵热吻令她酥了半边身子,在听到“谎”这样刺耳的字眼时,心中仍旧是警铃大作,原本就因为那热吻而羞红的脸颊彻底红透,就连小巧的耳珠,也染上了绯红的云霞。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着怀中女人那刚被他亲得湿漉漉的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样子,裴彦苏郑重而缓慢地说道,“既然先前所说的、那些对我情意变淡是在撒谎,那么现在你我便同去找父王说清楚,让他们收回成命,不让那两个女人进门。”
谁知,软软趴在他怀中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话,却蓦地支起了半边身子。
杏眸婉转,盈盈秋波,鸦羽长睫上还沾着水汽,可眨眼之间,又分明多了几丝再明显不过的慌乱。
萧月音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此时突然将这种事情翻出来说。
她确实对他撒了谎,但有些话却是确凿无误,他只将那些混为一谈,胡乱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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