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情意变淡一事……
她对他岂止是情意变淡,那简直就是毫无情意。
但是反驳的话已然到了嘴边,她却有点说不出来了。毕竟这男人耍无赖的模样她也见识过许多次,若是真真再提,难保他不会再趁火打劫,行什么越轨之举。
越陷入与他的纠缠,她就越容易露出马脚,从而越难彻底脱身。
可是,她又不能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同娶之事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现在反悔,岂不就是离原先预定的成婚没有几日了?可是萧月桢那边,仍旧是没有半点音讯呢!
横也不行,竖也不行,她人还被他箍住不能真正动弹,回首十七年为人,何时如此被动过?
小公主越想心头的憋屈越甚,也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哗”地一下便从双眸里滚落下来,偏她嘴硬面薄,要在这时候反驳裴彦苏的建议,便一面哽咽着,一面也学了他那副耍无赖的态度:
“不,不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我既然答应了单于,自然已经做好了要与姐妹们共事一夫的准备,绝不可能反悔改口的!”
裴彦苏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少女说这些拒绝的话时,眼泪仍旧簌簌流下,一颗一颗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也一滴一滴堵住了他方才开始便揪成了一团的心口。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绝情,又有多希望别的女人能够把他对她的爱重全部分去,好独善其身?
他垂眸,与她的婆娑泪眼对视,嗓音却不自觉哑了大半:
“你……就一定要把我往外推吗?”
这一次,整个人都被泪水浸泡的萧月音也听出来了,这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对萧月桢的情意,应当从未消减过。
占有之心也好,爱慕之心也罢,能够问出这样问题的人,绝非是利用感情之人。
但她却无论如何不能讲明实情,甚至连半点松口之意,都不能流露。
而越急眼泪流得越凶,她也硬撑着不断思考圆谎的话术,就这样沉默的片刻里,那先前一直托着她后脑的大掌忽然滑到了前面,捧起她被热泪沾湿的面颊。
然后裴彦苏也等不及她如何回答,又一次俯身吻住了她。
第32章 渡
这一回,裴彦苏倒是比上次温柔了许多。
男人的薄唇虽然说出过许多刺探和让她心惊胆战的话,可是亲吻起她来,却又是另一番对待。他把她当做了珍藏多年、舍不得触碰的珍宝,一点一点舔吻品尝后,再慢慢深入,长有薄茧的手掌轻柔又自然地拂去她面颊的泪痕,配合着饶有兴致的吻,就像在安抚不断落泪的她。
萧月音也果然是渐渐止住了眼泪,待男人终于餍足放开了她之后,再次头脑空空,方才本就在酝酿说辞,现下便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了。
而裴彦苏也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和怀里的女人又无声对视了片刻之后,方才微微长叹。
“现在时辰尚早,微臣骑快马去一趟燕山,把牧医请回来,应当不会有阻滞。”说话的时候,拇指还为她将唇角残留的泪珠拭去。
他也知晓自己这么说,也就代表着最终妥协。
谁让他自以为意志力坚定,也早已看穿了小公主虚伪绝情的面孔,却在即将成功逼迫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时,瞬间便被她汹涌的眼泪彻底征服?
只要她不再哭,不再哭得那般伤心,他怎么样都好。
是以,在小公主惊喜的眼神里,他对她许下了承诺,且很快付诸行动,骑上快马,向燕山营地疾驰而去。
女人的眼泪当真是一大杀器,希望她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眼泪这般招架不住,否则以后自己想要硬下来的心肠,便随时都会再次因为她的几颗珍珠,而土崩瓦解了。
***
裴彦苏言出必行,在当日午间便将牧医请来了。
有了经验更为丰富的牧医的诊治,北北的伤势也在之后的两三日内好得很快。那牧医也言说,这猫咪虽然还小,可身子硬朗恢复迅速,只要之后按照他的医嘱换药照拂,不出两三个月,北北便会恢复如常。
这一下,萧月音也彻底放下了心,燃眉之急解决,便只剩下在大婚之前,正式完成与萧月桢的交换了。
此事艰难无比,萧月音心急如焚。
不仅仅因为两次往邺城去信都杳无音讯,难免会激起她形状各异的猜想,更重要的是,自那日被迫承了裴彦苏的热吻之后,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又如何消化那番被迫波澜起伏的心境。
好在,那状元郎在收放自如的本事上也是状元一般,在陪同牧医的时候,并未在旁人面前表现半点与她的亲密,反而十分克己守礼,浑然君子。
而更令人放心的是,就在送走牧医之后,赫弥舒王子便被被单于叫出了城,大约是眼看大婚将近,要他开始上手处理王廷事务,据说直到大婚,他都不会回来。
与此同时,那两名要和永安公主同一日嫁给裴彦苏的漠北少女,也并未放过裴溯。在同裴溯闲聊时,萧月音便看到了她宿处堆放的各色礼物,尚未做出反应,裴溯先随口说起这些礼物的来历,言语间和蔼亲密,话里话外,都只将公主视作了自己人。
除了并未对裴彦苏记仇的萨黛丽外,另一名少女乃是大阏氏帕洛姆大儿媳的妹妹,这两名少女一个出自单于正妻一个出自单于爱妾,来头都不算小。
想到日后的重重凶险,萧月音也只能表面应和,内心默默祈求了。
可这一次,祈求似乎并未奏效,眼看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邺城方面却仍旧没有半点音讯,而这便意味着,不仅萧月音为了拖延时间被迫接受的条件打了水漂,她自己也必须穿上那身嫁衣,真真正正完成那场大婚。
可这分明也是十分危险之事,万一她没有将那分寸把握,岂不是会留下诸多祸端?
“嬷嬷你说,是不是我还是将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了?”浴房里水汽氤氲,萧月音泡在浴桶中,只觉得面前的水雾如同自己的前途那般迷蒙不清,抓不住要害。
说这话时,韩嬷嬷正耐心舀起蒸腾的牛乳,一点一点倒在她裸出的香肩上,牛乳沿着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缓缓滑落,白嫩细滑得叫人移不开眼。
自从和亲之后,也许是变换了吃食的缘故,萧月音相比起从前在宝川寺修行时丰腴了许多,尤其是一双玉峦,即使隐了半扇在浴水之中,也仍是隐约可见的饱满。
“既然公主走到了这一步,”韩嬷嬷用心安抚,“是否能够回头,上天早已安排好,公主又何必平添苦恼?”
“可是……”萧月音咬唇。
讲道理简单,人人都会,但落在自己头上,谁又能保证一定会泰然处之?
“一开始公主答应陛下,不就没有想过还能有回去的机会吗?”韩嬷嬷又舀了一勺牛乳,“眼下的局面,也和最初料想的,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沐浴完穿好睡袍,却发现戴嬷嬷早已等候在卧房中,手里捧着一卷书册。
萧月音以为又是戴嬷嬷为她寻来的话本子,只摆了摆手,表示这个时候实在无心读旁人的故事。
谁知道戴嬷嬷却是不动如山,反而笑着对韩嬷嬷耳语一番,韩嬷嬷便自觉出了房门,只留萧月音与戴嬷嬷两人。
“公主,陛下特意将奴婢派给公主,除了因为奴婢是从前卢皇后的陪嫁之外,更重要的是,奴婢也曾是太子妃和康王妃出嫁前的教引嬷嬷,经验丰富。”眼见萧月音面露疑惑,戴嬷嬷慈眉善目地说道。
太子妃和康王妃都是公主的皇嫂,戴嬷嬷如此说来,萧月音大约也猜到所为何事,只能讷讷接过她递来的册子,却只捏在手中,连目光都不敢多一丝停留。
“公主,你的两位皇嫂与皇兄成婚之前,都只是略略见过几面而已。公主这次嫁予王子虽然算是阴差阳错,但缘分天定,这段时日公主与王子的诸多接触,在奴婢看来,王子也必定疼惜公主,公主不必紧张。”萧月音浑身的紧绷都被戴嬷嬷看在眼里。
“我,我,”答应与萧月桢交换一事,戴嬷嬷至今被蒙在鼓里,萧月音也不好再开口从头说明,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是我实在不懂……”
“公主为国祈福,从小长在佛寺,对男女之事不甚通晓、甚至略感迟钝,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戴嬷嬷早已为她找好了台阶,“公主放心,有奴婢在,公主一定不会为此吃苦的。”
“吃苦?”萧月音想不到会听到这个字眼,美目不自觉睁大。
“自古以来,新婚初夜,第一次会疼是难免的。”戴嬷嬷毕竟是教导过太子妃和康王妃之人,循循善诱,“鱼水之欢,周公之礼,乃人之本性,又是繁衍子嗣的必由之路。”
说着,戴嬷嬷便款步上前,替萧月音翻开了她手中的这本册子。
手不释卷,勤敏好学的公主自然将视线垂落,映入眼帘的男女赤身裸体,以各种姿势和角度交叠,其上面容如痴如醉,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在映证戴嬷嬷那“鱼水之欢乃人之本性”所言非虚。
萧月音却只觉面红耳赤,恨不得有一把被施了咒术的扫帚,将方才入眼的污秽画面全部扫除干净。她刚想要将手中这仿若烫手山芋一般的画册盖上,却先被戴嬷嬷发觉,生生按住:
“公主你虽然是金枝玉叶,博览群书殚见洽闻,但这一件事,公主要听奴婢的。”
眼见戴嬷嬷态度坚决,萧月音便只能垂头听讲,将手心掐得死紧。
宽衣解带云云、青紫痕迹云云便也罢了,反正似懂非懂,但当听到那行房一事具体如何完成时,这不谙人事的公主,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怎,怎么能进得去……”
戴嬷嬷心道:若是此时将女子如何生产之事再细细告知,小公主恐怕是要被彻底吓到,死活不肯配合了。
是以,戴嬷嬷眼角带笑,再次宽慰道:
“到时候,公主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尽管开口便是,王子必定会顾惜公主身子的。”
“可是,可是他连舌头都那般霸道,”想到那日热吻的疾风骤雨,萧月音忍不住黛眉紧锁,“又……怎么会顾惜?”
谁知戴嬷嬷闻言双眼放光,只在刹那便想起了公主试穿嫁衣那日,他们这些婢仆们退下之后,公主与王子单独说了许久的话,后来王子离开去请牧医,独留的公主脸颊红成了熟透的苹果,却什么都没有多说。
“公主怎么会知王子如此秘辛?”虽然已猜到答案,戴嬷嬷仍是循循善诱。
萧月音既知戴嬷嬷耳聪目明,方才冲口而出的话也必然不能收回,于是又只能红着脸垂着头,把那日与裴彦苏的往来大致与戴嬷嬷讲了一番。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戴嬷嬷喜上眉梢,“原本,奴婢对此事还存有点点疑虑,可听公主此言,王子对公主的情意,当是确凿无疑了。”
“可他只把我当做姐姐,”萧月音摇头,“我如今所承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姐姐用情至深,与我本人并无关系。”
戴嬷嬷却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仍旧攥紧的双手:“公主不必多虑,只安心照奴婢所言去做。公主是有福之人,你与王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很快便到了大婚的这天,却是下了大半日的雨,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停住。
这一次的婚礼,与中原汉地的截然不同。
乌耆衍单于虽然允准萧月音穿汉式嫁衣,可却没有所谓迎亲的过程,取而代之的是新妇需自行骑马,由出嫁之地赶赴幽州城数里之外的营地,完成草原婚俗之中的祭天仪式。
不止如此,就连一名陪侍都不能跟随,若不是乌耆衍看在尚在闭关的裴彦苏的面子上,允许和亲使官孟皋为萧月音牵马送亲,这个连马都是第一次骑的替嫁公主,怕是根本不可能完成此次大婚。
因着骑马出嫁,那营地又与幽州城距离不短,隋嬷嬷为公主梳头时,便只好舍了那重达数斤的精美凤冠,只在她凌云髻中央簪上了试衣那日曾戴过的展翅金凤。
临行之前,萧月音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服下了那丸她私下里管隋嬷嬷讨来的药。此药是宫中妃嫔常备药之一,用以催下癸水,争取侍寝时机的。
而戴嬷嬷虽然也备了此药,必然不会给她,隋嬷嬷又一心促成交换一事,自然乐得见到萧月音主动躲避与裴彦苏圆房。
待一切收拾妥当,吉时一到,萧月音便红纱覆面、只露双目,跨上那西域特产的汗血宝马,由和亲使官孟皋在前牵马开路,离开了临阳府。
还未出城门,便看见城门处围了不少人。原来萨黛丽和另外一名叫贝芳的新妇也是从幽州城内出发,两人同样穿着火红的嫁衣。对于两位草原少女来说,自行骑马送亲自己,简直易如反掌不在话下,她们单人单骑,只在城门口略作停留之后,便扬鞭而去,不见踪影。
等到孟皋带着萧月音来到城门处时,却被人拦下。原来漠北有送亲习俗,需要新妇饮下油茶方可通行,孟皋见萧月音为难,便代替公主在众人面前饮下。那城门处守着的汉子虽然觉得不妥,不过考虑汉人风俗不同,倒也没有多说,痛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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