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呼图尔与乌耆衍并无血缘关系,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两人从前共同创业的情谊。至于那属于和他一党的泰亚吉,则刚好借裴彦苏之力,就如同上次硕伊母子毒计失败后的帕洛姆一般,做那在后的黄雀,坐收渔翁之利。
“说起车稚粥忽然失宠,”萧月音听到此处,将满口鲜香的蟹肉吞下,忍不住插嘴:
“我只知晓他从前几乎得到了单于所有的偏爱,单于也一直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可是似乎一夜之间都变了,王廷上下也对此讳莫如深……所以,他究竟是因何而失宠的?”
裴溯起了筷箸,默默从铜锅中捞起一只鲜虾,并不回答。
而裴彦苏则刚剥好了一只,徒手将那虾肉举到萧月音的唇边,看她乖乖张口接住,细嚼慢咽,方才笑道:
“这事确实是丑闻……真儿想听,吃完回去了,我细细给你讲,好不好?”
明知他应当是不怀好意,萧月音却确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直到三人将这餐晚饭吃完,他和她一并回到做卧房的船舱时,他卖的关子,仍然没有解开的意思。
这船舱虽然不大,可也专配了湢室,两人回来之后,见裴彦苏不愿开口,萧月音便也按住那好奇,向随侍的韩嬷嬷使了眼色,朝湢室走去。
谁知,裴彦苏竟然也跟了上来。
湢室太挤,韩嬷嬷也一心成全,王子的脚步刚一挪,她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直退到了船舱之外。
听到动静,萧月音便转身,狠狠朝这没皮没脸的男人瞪去。
“吃了我这么多虾蟹,这么快就要翻脸不认人了?”他高大的身躯倾上来,她被迫后退。
他现在揽住她纤腰的动作,已经愈发熟练了。
“是你说的……”她已经不想看他,长得再英朗挺拔又有何用,言而无信,就连那眉骨上的狼牙刺青都开始不顺眼起来!
“你说车稚粥,”裴彦苏又是一笑,仿若意有所指,“我这个二哥,徒有凶悍的外表,实则……不能人道。”
萧月音不由瞪大了眼,直直看着他。
“如此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他本来也瞒了许久。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乌耆衍见他成婚多时却一直没有生育,便又拨了几个美人给他。”说起这些,裴彦苏的墨绿眸子泛着寒光,丝毫不见玩味之色,“那几个美人里有个胆子大的,车稚粥便与她合谋,让她去勾引乌耆衍,借腹生子,却被乌耆衍反抓。”
“借腹生子?”如此荒谬之事,萧月音不由将杏眼瞪得更大了。
“真儿放心,”他将语调放低许多,显然并不愿意再在这难得的舒朗时光里提到车稚粥这样倒胃口的人,“这种事,不会在你我身上发生。”
今天,他已经对她说了好几次“放心”了。
面对他深情拳拳,她可不敢“放心”。
得熬到从新罗返回,顺利在直沽与萧月桢完成交换……
可她陷入凝思的短暂罅隙,却给了裴彦苏另一层机会。
那扣在她后腰的大掌忽然拍了拍,他唇角上扬,又缓缓将肩背一沉,在她耳边低语:
“月事带这是撤了?正好,终于可以让真儿见识见识,你夫君远远长于那车稚粥的地方……”
第48章 海上日出
萧月音虽早已见识过裴彦苏那并非儒雅君子的一面,但他这般孟浪直白,也是少见。
全怪这几日身上的衣衫太薄,他竟然能隔着那薄薄的衣料,从她才撤下不久的月事带上,探知她癸水已过之事。
夫妻之间,此等闺房私密,也确实是无从隐瞒的。
但绝不容辩驳的事实却是,她是顶替的,他真正的心上人也并非是她。
是以,即使听明白了他暗示的萧月音小脸透红,仍旧是努力绷着喉咙,回应着面前目光灼灼的男人:
“大人还记得,雷雨夜那晚,我对大人说过的话吗?”
裴彦苏沉眉,示意她继续。
“那时我说,恐怕不止是这几日,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都会如此。”一句话说完,萧月音莫名呼吸急促,她顿了几息,方才平缓下来,“当时没与大人细讲……其实,是太医临走前又为我诊过脉,说这次我受惊过甚,短时间内不宜……圆房。”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她心惊肉跳。
裴彦苏果然沉默。
他当然知晓,那所谓太医的诊断,是萧月音授意隋嬷嬷串通了太医编出来的。从故意服药催癸水,到编造诊断书,都只为了能躲避和他有肌肤之亲,好让她那真正的公主姐姐,能更顺利与她交换。
到时候她一走了之,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①?
而这沉默的片刻,萧月音心慌意乱,想着他可能觉得她在空口无凭地骗他,便微微挣了挣,
“大人……大人若是不信,我这就去拿方子给大人看。”
那东西她一直妥善收在了妆奁最下层,连韩嬷嬷都没有发现过。
“我信,”裴彦苏却仍旧在她腰上按着,不给她半点离开的机会,“真儿说什么我都信。”
即使早已知晓她背后的种种小动作,他依然不会拆穿她。
她虽对他无情,为了好好演戏,也能偶尔让他尝到甜头。
他舍不得他们之间这慢慢积累起来的默契。
他怀中的萧月音,因为他的这几个字,樱唇微张。
也许是因为她坎坷曲折的身世,也许是因为她从小修行、不沾世尘,这张皎洁如皓月的面容,总是透着丝丝清冷和不近人情。尤其是当她不说话,只用那秋水涟涟的杏眼看他时,裴彦苏总觉得她虽人在他身边,却又好像隔了山长水远。
莲台上的观音慈眉善目,绣口一吐便是拯救苍生;他的音音美若下凡的神女,心怀天下却不给他留半点位置。
萧月音自然不知他心路有这样的百般曲折,他的话语笃定,她便只能相信他。
“真儿的身体要紧,”裴彦苏又沉声说着,“那晚上,我也早就对真儿说过。夫妻之间,来日方长。”
当然,若是心慕一个人,必不舍得让她遭逢身苦,定要用心周全呵护。
她每每低估他对姐姐的情深,又每每为此感慨。
“谢谢,”心虽感动,嘴上却只是客气,“谢谢大人。”
“怎么谢?”裴彦苏剑眉一提。
耳珠上才穿了几日的耳洞还未痊愈,却在此刻莫名生了些痒,萧月音提了手臂,柔荑穿过青丝在那处挠了挠,顺势移了目光,不再看他。
但他也并未再紧逼,放开了她,故作神秘:
“明早,我有惊喜给真儿,真儿到时候若是喜欢,再一并谢我,好不好?”
***
这晚上,萧月音倒是睡了个很香很甜的一觉。
一来是因为裴彦苏给她留了那“惊喜”的悬念之后,便重新为她拿来了安眠的药剂,防止她再度晕船;
二来则是他亲口承诺了“来日方长”的话,这件事说开,她便不会再提心吊胆,他突然再提圆房一事;
三来,因为这卧舱中配的床榻偏小,她便不能再与裴彦苏在床榻上保持着“泾渭分明”,两人盖着同一床衾被,她被他抱着入眠,倒也算安枕。
早几日起,她便已经与他同床共枕了,习惯了他呼吸的节奏,也习惯了枕边多一个人。
再朦胧清醒时,却也发觉自己不在那卧舱中的床榻上,而似乎是在室外。
有风声浪声萦绕,可周遭全是温暖和煦,还有她熟悉的气味。
是裴彦苏身上的气味,每当他靠近她时,她总能闻到,却又不知是什么。
缓缓撑起眼帘,鸦羽长睫交错的视野之下,是他线条流利的侧脸。
眉骨突出,其上狼牙刺青隐去了乖戾,深邃的眼眸里反射着烛火荧荧,高挺的鼻梁,如山一般屹立,似乎感觉到她醒了,他转过来,温柔而缓慢地凝视她。
萧月音紧抿着嘴唇。
再一动,发现自己正被他侧抱着,身上还穿着寝衣,外面却被他用厚厚的斗篷裹住。应当是他提前命人将船舱中的矮榻搬到了甲板的船头,他将熟睡中的她抱来此处,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会在她未醒时看她吗?萧月音忽然起疑。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她稍稍支起脊背向外望去,一望无垠的海面还半沉在夜色之中,远处海天相接,有被清凉海风吹起的片片褶皱,天幕之上,碧蓝色与火红色渐渐交杂,白云错落缥缈,偶尔有海鸟三两飞过,像是为这长夜尽头、天光肇始的小小装点。
“这,这就是你所谓的……”萧月音被眼前的美景摄了心魄,不由喃喃。
“真儿,看看你的头顶。”裴彦苏嗓音沉沉,像是被海风熏染,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她像是被他施了法咒,果然脖颈后仰,向头顶看去。
乌兰色的夜空上,也有半弯残月,将退未退。
围绕其间的,不仅有淡淡云彩,还有点点星光。
“月,是月……”她又正了螓首,将视线移向行船所驶的前方,就在这片刻之间,滚烫如红盘的太阳,也从淡淡的海平线上,冒出了一点点。
被海风吹得起了褶皱的海面,也因此铺上了渐红渐蓝的云霞。
“日月同辉,”裴彦苏将她没说尽的话补全,“既然与真儿同驶深海,又怎么不送真儿一次海上日出呢?”
耳畔风声浪声依旧,他的话也随着行船渐渐飘远,萧月音来不及回应他,只直直看向前方的日出。
红盘一点一点升起,背后的天幕被一点一点照得透亮,海面上的云霞,也越来越红、越来越广。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②。
萧月音忽然觉得脸颊湿润,原来是她被眼前壮阔所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她虽生性清冷,却因为从小被迫囿于佛寺,心之向往,一直都是广袤的天地。
不知内情的他,竟然提前帮她实现了宏愿。
又一股暖流涌出,她鼻头酸涩,双眼发胀,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时,唇角却有粗粝的摩擦,原来是裴彦苏发觉她落泪,在帮她拭去。
心口像是被堵了什么一般,萧月音长长吸气,仍是不能消解,那拇指却与食指会和,将她的下巴轻微抬起。
怀抱着她的男人,沐浴在晨光耀眼的光晕里,格外俊朗不凡。
“裴……裴彦苏,裴冀北……”她喃喃他的名字。
“嗯?”他好整以暇,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般。
“谢谢,谢谢你……”千言万语在心,出口的却是朴素至极的话语。
“昨晚就说过谢谢了,”裴彦苏却是云淡风轻,唇角微扬,“真儿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谢呢?”
又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萧月音只觉得自己仿佛失语,他的薄唇似有魔力,一张一合,吸引她前去采撷。
以亲吻表示感谢,也不是多么过分之事。
心头暖意荡漾,她伸出玉臂,轻轻环绕住这个带她看海上日出的男人的脖子,然后挺起腰,主动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裴彦苏一动不动,在她认真欣赏、沉醉于眼前浩渺壮阔的美景时,他也在认真欣赏她。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波澜壮阔,就像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秀色可餐的她一样。
她刚刚从睡梦中苏醒,青丝缭乱,寝衣发皱,娇小的身子都被他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巴掌大的小脸嫩生生的,那双还蒙着海雾的眸子,看向冉冉初升的红日时,却是神采奕奕。
他早已为她铺好了台阶,只等着她的答谢。
而她主动环住他时,他欣喜若狂。
蜻蜓点水的吻怎么够,海上日出如此难得一见,如此壮怀激烈又如此撼人心魄,她主动献吻,他当然要用最高的热情回应。
于是,男人一手按住小公主的后脑,一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她本想一触即离,但人已动弹不得,他的口将她的唇齿全部堵住,她只需要动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他来完成。
她的美目被初出的日光照得发烫,却远不及他入侵的唇齿火热。一碾,一吸,然后细细品咂,舌尖滑过她颤抖的贝齿,再深入,深入,与她的香舌肆无忌惮地纠缠。
萧月音本来早已被这海上日出的壮美震得精神十足,却又因为他凶悍强势的热吻,再一次昏昏沉沉,差点来环住他脖颈的双臂,都要垂落下来。
是以,除了与裴彦苏唇齿交缠,她也再听不见任何旁的动静。
譬如甲板上,与她有一段距离,那戛然而止的脚步声。
静泓早早起身做完功课,就是为了趁着今日天气晴朗,一睹这海上日出的风采。
可刚走出船舱,便见到坐于船头的两人。
他只想观景,她与那王子,远远不去打扰便好。
谁知道,他的静真师姐,竟然允许和那王子在红日下拥吻,旁若无人。
非礼勿视的静泓,只能缓缓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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