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音知道这金胜敏身为公主也是个狠人,自然回以假笑,借坡下驴: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生平怨怼,也只会怨怼男人,咱们姐妹同为公主,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了便好,不要留下什么隔夜仇。”
说着,便站了起来,要同金胜春兄妹二人一并离开这花厅:
“说起来,即使殿下不邀请我,我也想厚着脸皮上门拜访。出嫁之前,父皇倒是为我斥巨资营建了一座公主府,不过那时候我无心这些事,便都让他们依着时兴的款式装了。这一次到了殿下的公主府,我可要好好参观参观,到时候回邺城归宁,小住几日,也要让他们照着殿下的公主府,重新修缮一番呢。”
一直到打点好行装,坐上了前往太德公主府的马车,萧月音独处时,才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性情清婉,替嫁以来卖力学着姐姐萧月桢的脾性已经让她十分吃不消,如今为了完成她“收复冀州”的宏愿,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尽浑身解数去扮演一个娇纵胡闹到不可理喻的娇娇公主,若不是有裴彦苏早已按着准确的情报布下这场大棋,她恐怕随时都可能露馅。
他的大棋中,甚至包含了她在金胜春等人面前演戏而精心设计的话语。早上起来之后,她依着他所说的话,先稍微演了一遍,却被他发现许多可能失误的细节,手把手教导。
与他勾连、他们两人的悉心谋划和准备,虽然疲累,结果也令她十分满意。
她唯一过意不去的,便是驿馆里那些什么也没做错、她为了演出逼真而白白受了她责骂的仆从们。
是以,走之前,她还是悄悄让宫婢毓翘给他们都补贴了一点银两,只说是公主为自己赔罪。
带着两位嬷嬷和毓翘来到太德公主府后,倒是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自在。
太德公主府很大,其内的奢靡程度虽比不上金胜春的东宫,但就萧月音所见之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已然算是翘楚了。
在公主府内迎接招待她的并不是前日去街头邀约裴彦苏的婢女,应当是金胜敏的乳母、公主府内的掌事嬷嬷。
那嬷嬷同样也是饼脸小眼睛,虽然无处不透着精明,但是碍于萧月音永安公主的身份和金胜敏提前的嘱托,对公主一行,也是毕恭毕敬、细致至极。
而金胜敏大约是顾念在驿馆时萧月音的那番客套,在其一入府便遣了随侍的两位嬷嬷和一位婢女专门跟着那掌事嬷嬷先去打点为她准备好的院落之后,不仅陪着形单影只的萧月音逛遍了整个公主府,在想到可以讲解之处时,还耐心地滔滔不绝许久。
因为裴彦苏特意安排了倪汴于暗中保护自己,萧月音虽然不用提心吊胆,却也只能尽量敷衍。
而终于逛过了公主府大半,金胜敏停在一处抱厦,指着前面的屋所,笑道:
“那里是我的卧房,若是公主不嫌弃,也随我去看看?”
萧月音却想起裴彦苏说过,前日金胜敏向他下了媚药,她的婢女还将他千方百计引到了她的卧房里。
就是此处。
“卧房乃私密之所,倒也不必参观了。”她心头有些堵,淡淡拒绝。
第69章 相处之道
直到顺利被引至公主府上专门为她辟的小院,萧月音方才觉得略微松泛。
不得不说,她还是大大低估了金胜春兄妹脸皮的厚度。
金胜春昨晚对自己那般无礼,今日见她时的所言所行,仿佛那些事根本不存在一般,若不是他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偶尔流露贪欲,她真会怀疑是自己着实健忘,把“好好”的一场晚饭,记成了不堪的模样。
而金胜敏就更厉害了,依裴彦苏所言,金胜敏色诱他失败反而被他言语羞辱,她能为了不知什么目的提议将裴彦苏赶走不说,将她请到公主府来好生招待,似乎还毫不避讳、要请她到自己的卧房参观。
她虽不知裴彦苏究竟同她说过什么,但仔细想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即使当时他对她确乎出言不逊,她也料定他回到驿馆面对自己这个妻子,不会将太德公主府上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那媚药所造的孽,也只有他们夫妻之间默默消化了。
否则,根本说不通。
金胜敏倒几乎确实是这么想。
尽管前晚那番羞辱之言让她几欲暴跳如雷,在她与朴秀玉达成密谋之后,“小不忍则乱大谋”便成了她最要紧的自我告诫。她当然是心慕那赫弥舒王子的,不过大事要紧,在兄长金胜春确认王子和他的阏氏老娘顺利乘船离开了南浦港后,她便彻底下定决心忍痛割爱,即使要她强忍不愿对那永安公主阿谀奉承,只要想到来日之路的光明灿烂,眼下也不算什么了。
两个女人又各自怀揣心事维持了一番表面客气之后,金胜敏便借口筹备大婚事情太多,估计这剩下的几日里,都没有时间再来陪她。
萧月音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在韩嬷嬷为她拿来公主府上专门置办的全新的衣裳首饰时,她忍不住感叹:
“幸好,这几日金胜敏应当没空理我,不然她要是又突发奇想、重启上次在东宫晚宴的对弈一事,我这辛苦隐瞒的工夫,全白费了。”
韩嬷嬷正在仔细检查那些衣裳首饰会不会暗□□针一类的东西,听到她这样说,回身笑道:
“公主不必担忧,既然王子布下这个局,便必然稳操胜券,咱们只要按部就班则好。”
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萧月音只将布局一事如实告知了韩嬷嬷,戴嬷嬷和毓翘都还蒙在鼓里、只当她真与裴彦苏吵到两人赌气分手。此时只有韩嬷嬷一人在室侍奉,说话便无须刻意隐瞒,萧月音心知韩嬷嬷劝说之言不无道理,只看着自己的乳母,又道:
“试毒的银针可准备好了?为了不让戴嬷嬷和毓翘发现,以后每顿饭都只能让嬷嬷你来伺候,辛苦。”
“不必做得如此明显,”韩嬷嬷麻利而仔细地摸索着,“在所有饮食上来之前,奴婢先为公主试好了毒便是。”
萧月音微微颔首,又听门帘响动,是戴嬷嬷进来了。
相比于现在还颇为震惊的毓翘,戴嬷嬷作为宫中的老人,即使一时辨不清、想不明缘由,也不可能做任何违逆主子命令的事。一进来,她的目光便被韩嬷嬷手中的衣衫吸引,站在一旁又仔细看了看,方才道:
“不得不说,太德公主准备的衣物,是要比咱们在平壤街头的商铺里买到的要好得多。就韩嬷嬷拿的这一身半宫装半朝服的上衣下裳,主要的面料是邺城眼下最时兴的重莲绫,连辅料都用的是新罗向大周进贡使用的鱼牙绸,款式也十分精巧,想必原本应为太德公主所制。”
戴嬷嬷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种绫罗绸缎,她既对这身衣裳有如此高的评价,想来,这次金胜敏为了安抚自己,确实下了不少的工夫。
萧月音这样想来,嘴上却先是一声叹息:
“说起新罗向大周的进贡,便不得不提起此番来新罗了。”
见戴嬷嬷神色沉了沉,她便又长叹一声,将手中攥着的巾帕搅了搅,故作心乱如麻,才又继续道:
“新罗不仅是大周的藩属国,长久以来,也和大周保持着贸易往来。不止戴嬷嬷所言之重莲绫、鱼牙绸,新罗向大周贩卖人参、牛黄、茯苓等药材还有海豹皮等皮毛类,而大周向新罗销售的一般是成品服侍、茶叶和书籍等等。漠北一族本只在草原活动,与中原的往来多为交换必要的生活物资,后来他们几次南下入侵,大周便开始以每年的朝贡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和平。”
说到此处,萧月音又顿了顿,视线扫过被韩嬷嬷暂时放在妆台上的一整套东珠头面,方才继续道:
“其实,这些年来漠北占领的部分北方地区可以生产各类商品。加上占领了西域的商道,他们便可以以此再与西域各国往来贸易,赚取更多的金银。而王子他所领之开通与新罗的海上贸易,同样是庞大贸易帝国版图上的一块,新罗只是开始,还有渤海国、东瀛国,以至东洋、南洋和远洋诸国……若能尽数掌握,王子在漠北王廷中,就不会只有单于的偏爱这一处倚仗了。”
听到今日大闹一场的公主在终于冷静之后仍然忍不住设身处地为已经走了的王子考虑,戴嬷嬷欣慰一笑,回道:
“若是王子知晓公主对他对漠北这般如数家珍,公主再不需要多说什么,王子一定会立刻回来,向公主赔礼道歉的。”
萧月音收了手里被自己搅得皱巴巴的巾帕,听到“回来”这两个字,心中陡然升起一点担忧,只沉下脸,又换回了先前那个口无遮拦的样子:
“我要他回来做什么?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了要休夫,我可是言出必行。反正新罗太子他们也都答应了我,等到他们的大婚盛典结束,便专门派船,把我们送回大周。”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戴嬷嬷微微摇头:
“公主,夫妻相处之道是一门学问。当年,陛下与先皇后刚成婚时,也不大不小闹过几次,不过先皇后倒是没有说过公主这样的话……”
戴嬷嬷是卢皇后的陪嫁,自然对卢皇后与弘光帝之事十分了解,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除了从长兄萧月权和二兄萧月桓那里听来的那些只言片语,其实对早逝的生母没有太多了解,萧月音心头的担忧又化作了绵延的伤怀之绪,写在脸上,便成了淡淡愁态。
戴嬷嬷自然不知她的这般心潮起伏,只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看了看仍在忙碌的韩嬷嬷,便又道:
“依奴婢看,王子对公主的情分深重,这一次冲动行事他必然后悔。等他再来接公主时,公主你只需要稍微给他一个台阶,后面的事,便会水到渠成了。”
水到渠成?
水到没到,萧月音不知道,反正早上和她装作吵架负气离开的裴彦苏,在入夜之后,人倒是先到了。
彼时,萧月音已经基本适应了这个太德公主府的小院,也在毓翘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换上了寝衣,正一人在灯下,翻着戴嬷嬷在此行特意为她带来的话本子,准备酝酿睡意就寝。
裴彦苏的身手和他的城府一样深不可测,他用大掌从背后捂住萧月音的双眼之前,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半点他到来的痕迹。
“唔……你……”他的怀抱她早已熟悉,他的胸膛贴着她,她反应过来,便登时羞红了耳朵,“怎么这会儿还要来?”
裴彦苏在她颈间轻嗅,啜吻落下:
“真儿又健忘了?早就说过的,不想和你分开睡,一晚上都不行。”
第70章 谋
方才更衣时,因为没有想过裴彦苏晚上还会来,萧月音眼见毓翘拿出了她从未穿过的寝衣,也并没有拒绝换上。
之所以从未穿过,当然是因为这些早已在大婚之前便为她备好的寝衣,款式十分暴露,面料是软纱,薄透无比,穿在身上欲说还休,和没穿区别不是很大。
等到了此刻,萧月音才后知后觉,有些恼恨设计这件寝衣样式的人,谁家好人,会在寝衣的月,匈口处特意挖一个大洞啊?
而刚好,毓翘为了配合这件寝衣,还专门准备了抹月,匈式的里衣,眼下裴彦苏从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只需要将目光微微下落,便可见平日她刻意隐藏起来的,越来越汹涌的春瑟。
……难道说,毓翘聪明机敏、城府颇深,那些震惊都是装的,她早就看穿自己和裴彦苏在演戏,也猜到了今晚这“弃妇远去”的漠北王子会回来,夜闯深闺?
在外间耳房值夜的毓翘“阿嚏”一声,不耐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你这样过来,阿娘他们,可是都安置好了?”萧月音自然是不愿意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只把一切都当做巧合之中的巧合,当务之急,是赶紧让自己远离危险,一面用指尖捻着话本子的书页,一面强行转了话题。
“有宋润升暗中接应,自然是妥当的。”裴彦苏当然知晓她这个“他们”两个字中包含了她那青梅竹马的静泓,故意隐去,怀抱收紧,又吻了吻她滚烫的耳珠,沉声道:
“如此惊心动魄之事,公主只顾着阿娘,都不关心关心微臣?”
每一次,他需要将姿态放低的时候,便会用“公主”来唤她,用“微臣”来自称。
这样的游刃有余,萧月音虽然已经掌握了规律,却难免还是要上他的套。
今晚亦是如此。
“你假装负气离开之后,我在窗前看着外面天色不大好……南浦离平壤很近,但凡行船海上,遭遇些风雨,都是大事,”一想起从直沽来时那路上的事,她难免心有戚戚,正声道:
“何况要躲避金胜春和朴正运的耳目,让他们相信你和阿娘他们真的已经乘船离开,对我放下警惕……”
她手里的话本子和裴彦苏的巴掌差不多大,线装书的书背笔直,包角方正,他就着她的手将其合上,拉住书页,忽然用书背,抵住她柔软的月,复部。
即使隔着寝衣和里衣两层,即使那话本子是冷冰冰的物件,她仍然觉得,他的温度在透过那书本传来,不由僵直了自己,又听他同时再次沉了声线:
“所以才故意穿了这样的寝衣,在这里等我?”
书本再次向上,距离开口之处,只有一寸,萧月音强忍起伏,勉强明白了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因为“担忧他在海上‘去而复返’的种种危险”,所以穿了这样的寝衣,来表达对他的“关心”。
言语和逻辑的陷阱是他最擅长的,在他的绝对掌控里,她仿若置身蒸笼,只好用尽一切,让自己跳脱出来:
“你长着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绿眸,我以为……你不会再冒着风险,回到平壤了。”
遑论漏夜造访太德公主府,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院。
可谁知,最后几个字的话音刚落,她极力想要掩饰的地方,竟也突然跳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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