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你无端被殴打,原本是想要立刻去看望你的,”萧月音一声长叹,“奈何那日后来,在阿娘那里,又听到了一些旁的,这才病倒……说到底,师弟,此事是我连累了你。”
静泓所言,与隋嬷嬷细作一事同宗同源,隋嬷嬷和萨黛丽他们要害的人是她,静泓只是因为担忧,才差点被殴打致死。
但打成那样,却仍旧留了静泓的性命,萧月音思前想后,也不知其缘由。
她更不敢假设,下手之人就是裴彦苏。
静泓摇头:
“际遇天定,与师姐无关,我命中也许当有此劫……倒是师姐你,身子大好了?”
萧月音“嗯”了一声。
“王子、王子他……”静泓嗫嚅,察觉自己的失态。
他想问,王子把你带走之后,可有对你如何?
但他心知这是越界。
幸而同时天空有隆隆雷声传来,他的静真师姐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话,向外看了一眼,便匆匆转身:
“看来要下大雨,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两人刚抬步,却见身披银甲的裴彦苏,就站在碧原亭外。
这一幕,与那晚沈州城门之外,何其相似。
第100章 赶
萧月音脑中一片空白。
即将入秋的时节,夏暑尚未完全消离,而就在她凝在原地的片刻之间,乌云密压的天空,又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再一眨眼,暴雨如注,将本就焦躁的尘土压实,再压实。
雨水瞬间便将裴彦苏身上的铠甲淋得透湿,大颗大颗沿着他精致流利的线条滚落,为这张俊朗不凡的脸又添了几分神秘的野性,雨水敲击甲片并不清脆的闷响,与佛堂中僧侣手持木槌敲击的木鱼的声响并不相同。
一路风尘仆仆的男人不动如山,冷厉冰凉的目光从他墨绿色的瞳孔里透出,一瞬不瞬地望向亭子里一身葱青色裙装的美丽姑娘,他早已思念入骨的妻子。
二十一岁连中三元,二十二岁归北王廷,首次出征,便得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取得的大胜。
收了无数对他心服口服的手下,履行了他对她曾经的一项承诺。
硕果累累,赫弥舒王子一战成名。
可现在的场景,却分明没有半点凯旋的喜悦。
回神过来,萧月音只觉得头顶发麻。
她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和静泓一起到城外来送别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恰好被裴彦苏撞上了,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好像她已经背叛了他一样。
“我……”脚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喉咙发紧,下意识瞥了身侧同样凝噎的静泓一眼,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向裴彦苏结实他所看到的这些。
杏眸里满是惊怯,像深山中偷吃仙草被猎人从身后突然惊起的白兔。
“你怎么会在这儿?”白兔说出口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这个没有任何惊喜、反倒更像责怪的疑问。
她连冷冰冰的称谓都忘了。
不怪她这般惊讶,就在秦娘子到来、她的病况明显出现好转的那晚,裴溯又向裴彦苏的大军飞鸽传书,通报了公主的喜讯,当日晚些时候便也接到回信,说大军大胜归来,已经开拔。
算着日子,最早也是明日才会到达。
他怎么会在今日一早,便出现在这里?
但这句话显然点起了雨中常胜将军心头的火,就在萧月音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诘问懊悔不已时,裴彦苏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也进了这碧原亭来。
铠甲被淋湿,摩擦时仍旧发出坚硬的金属声。
他本就生得高大伟岸,穿上这身胜利的铠甲,站在她的面前,更像一座不可攀越的险峰。
“你、你……”萧月音的心狂跳不已,根本不敢直视他如有火焰烈燃的双眸,又一次语塞,那方才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足忽然有了方向,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预感很不好。
但她无法再退第二步了。
因为裴彦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拽紧,将她拉回。
她干燥舒适的百水裙撞在他被雨淋湿的铠甲上,裙摆霎时贴紧,柔软的雪酥被他胸前坚硬的甲片挤压,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是无间的距离。
来不及惊呼,裴彦苏将她拦腰抱起,萧月音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啪嗒”一声,她的绣鞋先落在他湿透的战靴上,又一个回弹,落在了地面上。
“王子!”沉默良久的静泓却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开口,言辞难得恳切:
“我与公主此来,是为了给治好我们的秦娘子夫妇送行。”
裴彦苏的脚步并未有任何凝滞。
“是,是静泓师傅说的那样。”在即将进入雨中的前夕,萧月音才主动环住了裴彦苏的脖颈,他头盔的锋利边缘擦过她葱青色的衣袖,硬生生的。
“我们、我们只是来为秦娘子送行。”他没有任何回应,她又贴近,小声补了一句。
一同跟来的戴嬷嬷早就发现了王子的踪影,但她不便插手,只能在王子与公主对视的时候,悄悄让马车到最近的地方就绪。
雨点砸落的声音将萧月音自己的解释全部掩盖,裴彦苏不做停留,直直将她抱上了马车。
这马车来时,坐了她与秦娘子静泓三人,尚显宽敞;眼下换作了她和裴彦苏两个人,她却觉得逼仄无比。
即使坐好了,他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大掌扣住她,不让她离开他半点。
马车停靠的位置距离那碧原亭极近,就着几步的工夫,她并未淋湿什么。
而身上的雨水,绝大部分都是沾上他被雨淋湿透的。
就像他强势地让她沾染他的气息一样,一旦沾上了,便根本摆脱无能。
萧月音徒劳地挣了挣,上衫仅余的干燥之处也几乎都因为这样染了深色,偏偏他仍旧一句话不说,只用那双墨绿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像是她不着寸缕一般。
不过,衣衫浸湿,紧贴曲线,本来也跟不着寸缕没什么区别。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了……”樱唇一张一合,她低声嘟囔,原本就有些心虚,被他这样看着,更觉得无地自容。
但裴彦苏仍旧不回答,只有他的目光和他的掌心是火热的。
萧月音委委屈屈地噘起了小嘴。
马车似乎碾过一块不小的山石,突然一晃,她往后一下,颧弓撞在了他坚硬的头盔上。
她疼得冒了眼泪,也不抬头看他的表情,抬手,摸到他下巴上那头盔的系带。
系带是湿的,他的皮肤也是湿的,她的指腹触上去,只觉得一片冰凉。
连解开系带的指尖都在颤抖,但她垂着头,没有去看。
好不容易解开了,她又寻着头盔的下缘,双手捧起,在马车又一个摇晃的气力下,为他摘了下来。
又臭又硬的东西,和眼前的男人一样。
裴彦苏仍旧不发一言,还是看着她。
他的青丝因着她这摘盔的动作而乱了几缕,惶然垂下的样子和他目光的深邃坚定毫不相干,萧月音刚微微侧了身,把那头盔放在了他的身旁,前襟却是一热。
交领的上衫,根本不需要解开系带,男人轻车熟路,无须探寻,偏偏她今日所着的里衣样式,又只有浅浅一抹,他用尾指抵开,大掌覆住。
——“你、你做什么?”
——“心还在跳,人还活着。”
他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却被她又羞又急的质问掩盖,又伴着车窗之外的雨声和车轮前进的桀桀声,显得没那么冰冷。
因着心跳被他掌握,萧月音的呼吸滞在距离他手掌不到一寸的地方,她不敢妄动,妄动只会带来起伏,在他掌下的起伏,这着实令她难堪。
令她难堪的还不止于此,裴彦苏说话的时候,墨绿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轻漫。
他从未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用这样的语气。
忽然一声巨大的惊雷,她的耳膜被轰然炸起,她被惊得抖了一抖,在抬手准备捂住自己双耳时,又听见他的声音:
“心跳快了一点。”
他竟然还在数。
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威面前,她的挣扎比落入猎人手中的白兔还要微乎其微,萧月音维持着自己抬手的动作,却见裴彦苏突然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的薄唇在她耳后的青丝逡巡,那里被雨水沾湿,冰凉地迎接着他灼热的呼吸。
她仍旧是僵住的。
“心跳又快了一点。”裴彦苏说这句话时,覆住的劲力分明加重了。
然后他便张口咬住了那泛红的耳廓,只用牙齿厮磨,毫不怜香惜玉。
耻感和痛感同时狼奔豕突,萧月音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只能用玉臂找寻他的蜂腰,隔着那身战功赫赫的银甲环住,以这样的方式逃离。
“不够快,还不够快。”他松口,说这句话时,却平静得不像话。
萧月音甫一吸气,他却又追了上来,这次直接将整只耳包住,佘尖狠狠刮过耳珠,欺负完耳屏,就往她的耳洞里钻。
他也不止钻过她身上的这一处,每一次都极深,像是恨不得再也不出来了一般。
“冀、冀北哥哥……”他给她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她躲不到哪里去,已经把他抱紧了,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我错了,是我错了……”覆盖变成紧握,红缨抵住掌心的薄茧,除了求饶,她想不出别的办法。
尽管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循着圭臬做着每一件事,不明白他跋山涉水而来,怎么对她有如此大的气?
其实,他宠她疼她,大约是因为她乖,他要情势翻转过来,随时都可以。
眼泪沿着她涨红的小脸滑落,和身上的雨水混在一起,他的啮噬未停,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呜呜……我错了行不行?冀北哥哥对我最好,好哥哥能不能放开我?”
“好哥哥”三个字,似乎让他有所触动,佘尖不再往里钻,牙齿也卸了劲力。
他的手掌调整角度,让他能看清她面上的泪痕。
萧月音还在抽噎,因而他握着她心跳,也能感受跃动。
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停了,片刻后,车外传来韩嬷嬷的声音:
“奴婢已备好了伞,请王子和公主下车。”
想来,应当是车夫将他们两人上车的情形告知了一直等在门房里的韩嬷嬷。
裴彦苏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大手,指腹滑过柔润的玉面,用指尖夹起方才被强行挤下的里衣边沿,上提,为她盖好。
萧月音吸了吸鼻子,半点不敢动。
最后一滴眼泪还残留在下巴上,他轻柔地拭去,扳指挤挨嫩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别哭,”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荡,“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第101章 问
韩嬷嬷从门房里过来接人的时候,虽然带了两把伞,最终却还是只打了一把,为公主身上打的。
下着暴雨,视线本就模糊,她所有的注意都在低头看路上。一直到公主被王子抱下了马车,韩嬷嬷连忙迎上去撑伞时,她才发现公主的双脚上竟然只穿了一只鞋。
当然,若她再仔细一些,便会惊觉英朗挺拔的王子明明全副武装、连腰间的佩刀都未摘下,但战场上至关重要的护具头盔,却不知因为何种缘故不翼而飞。
韩嬷嬷当然有疑虑,阏氏昨日才说了王子的胜利之师最早也要明日才能返回沈州,今日王子不仅早了至少一日独自回来了,还不知从哪里知晓了公主的行踪,把公主也接了回来。
不过,却不见与公主一并出城送别秦娘子夫妇的静泓。
但公主不言,怀抱她的王子也是沉默着健步如飞,三人在暴雨声中一路无言走回了公主的小院,进入卧房之前,王子才对迎上来的刘福多公公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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