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热水。”
顿了顿:“多备一些。”
刘福多伺候裴彦苏也有些时日,虽然心头有无数个问号,却一个字不敢向自己的主子问出口,应诺之后,便转身嘱咐其他小太监去了。
“王子,”裴彦苏要再行,韩嬷嬷却在他身后主动叫住了他,一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正色道:
“王子你赶路着实辛苦,理应早些歇息,公主她……还是交给奴婢伺候吧。”
萧月音在心里对韩嬷嬷十分感念,她虚虚放在男人肩头的粉拳收紧,不知他的想法,她也不敢在此时说话。
“我不累。”裴彦苏淡淡回答。
“可是、可是……”眼看他就要入内,韩嬷嬷仍旧追着:
“公主她大病初愈,前日才能下床走动,望王子顾惜公主的身子,莫要、莫要折腾她。”
小别胜新婚,何况是王子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韩嬷嬷在收伞的时候,才看清他看向公主的眼神,带着多么浓重的欲念。
她劝谏的第一句话十分隐晦,王子也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干脆回答。
所以尽管明知危险,她也必须要把话说明白。
但这一次裴彦苏回答她的,只是一个冷冷的眼神。
在沙场上披坚执锐的战神,连扫射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冷厉和入骨的凛冽,利刃一般阻住了韩嬷嬷的脚步,也堵住了韩嬷嬷的嘴。
裴彦苏头也不回地把萧月音抱进了卧房。
卧房门上珠帘晃动,里面有一只猫,听到和它名字一样的男主人的脚步声,登时从惬卧的贵妃榻上跳下,因为猫身肥胖而发出“啪嗒”的落地声,又急急奔向了凯旋的那身铠甲。
然后绕着他湿透的战靴,用猫头蹭,用浑身雪白的皮毛蹭。
蹭了一身的雨水。
“北北它很想你。”萧月音虚虚地环着裴彦苏的脖颈,见他不为所动,小声说道。
又顿了一息,方才继续补了一句:
“我……我也很想你。”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小得像蚊子的闷哼。
他们脚下的北北反复地蹭了蹭,不见男主人有任何回应,“喵呜”地低唤,委委屈屈。
恰在此时,刘福多公公领了小太监抬水进来,北北再委屈,也只能遛到墙边,瞪着一蓝一绿两只大眼睛,歪着头,静静地仰望人来人往。
萧月音不是北北,她没有一蓝一绿两只大大的猫儿眼,也不能假装自己是猫,说的话男人听不懂。
她也委委屈屈,不能歪头,只能将螓首埋进裴彦苏的肩窝里,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直等到婢仆们把水都备好了,她都没有再抬起来。
委屈,她当然委屈。
她一大早送秦娘子夫妇出城,却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冷面战神迎了回来。一路上他一句正常的话都不说,只有几个实在孟浪的动作,像是等着她主动求饶。
萧月音凭良心说,她真的是鼓起勇气才主动说了刚才那句“想你”的,但这不告而归的男人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而这样,她这句“我也很想你”就像是被她吹到半空的羽毛,缓缓、缓缓地飘落,他连一点去接的意思都没有。
她被晾在了那里。
既然如此,她便不想再多说话了,反正再解释也解释不清,就算解释清楚了,他的态度也未见得真会好转。
韩嬷嬷说得不错,她明明大病初愈,怎么到头来是她来迁就他?
备水的婢仆很快出去了,就连北北也嗅到了空气中它的男女主人之间不一样的、充满危险的气息,审时度势,赶着趟躲了出去。
人猫俱散后,萧月音被裴彦苏抱进了湢室。
湢室里有韩嬷嬷专门准备的圆杌,杌面颇大,裴彦苏将委委屈屈的小公主放在了上面。
小公主的鞋在碧原亭里便被他抱落了一只,眼下甫一落座,她便自行往后挪动,先将另一只脚上那滑稽可笑的鞋脱掉,往地上狠狠一扔,然后抽了抽鼻子,抱住自己的双膝,抵住身后光洁的墙壁。
裴彦苏仍旧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全部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她不抬头也不说话,他便也不动。
他身后的浴桶里水汽氤氲,有幽幽的清香不断蔓延,与此时室外那瓢泼大雨的湿气截然不同,但到底都是潮湿,都是水。
因为被他强抱了一路,萧月音身上的百水裙也基本都湿透了,此时密密匝匝地贴在身上,被这湢室之中湿热的水汽一缭,只有更加不舒服。
不舒服从头顶发丝到了脚趾尖,脚趾也因此,不自觉动了动。
但几乎同时,脚踝却突然被他的湿手握住,雨水冰凉不再,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恍然响起:
“把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等会儿我就少要你一次。”
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军营里的常胜将军在命令自己的下属时,大概就是这样。
可她不是他的下属,她也不想听他的命令。
小公主有自己的脾气。
即使被他握住了脚踝,萧月音也不为所动,只把头埋进了双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生气的意思。
站着的裴彦苏反倒看不懂了。
为她上阵杀敌的是他、数次出生入死的是他,一得到她病危的消息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还是他。
她瘦了许多,抱在手里一下就能感受出来,眼角眉梢仍然有憔悴之色,确如她乳母所言,是大病初愈。
但,“前日才能下床走动”,今日她便心急火燎要出城送人,和谁不好,要和静泓一起?
在那一瞬间,他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把静泓打死,还给他留了条命。
怒火没有被骤然的暴雨浇熄,反而因为她那句冲口而出的“你怎么会在这儿”,快要将他烧尽了。
与静泓言笑晏晏,转身见到他,眼神里的光采瞬间熄灭,没有惊喜、只有惊吓,还分明就是觉得他打扰了她与她的竹马难得的独处。
不加掩饰的,比那晚在沈州城外当场把她逮到时,还要嫌弃。
说到底,犯傻的人是他。
一路往回赶时,心在胸膛里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敢深想,想她如若真的香消玉殒会如何;他不敢细想,想他瞒了她许久他早已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事,若是她至死也不知真相,会不会带着惊惧和遗憾离开?
仅仅想到一点开头,已经足够令他懊悔万分。
纵马狂奔,满眼都是她的模样,有淡然自若的,有欢欣雀跃的,有暗自神伤的,也有媚态横生的。
他才和她成亲不到三个月,根本没有看够。
一旦想到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那刚刚的一点点不敢深想细想的事情,便会在他的心底蔓延滋生,像濒临坏死的藤蔓做着最后的挣扎,吸食攫取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不断不断地抽痛,痛到麻木。
到最后,一战成名的漠北王子,只能凭借着本能握紧缰绳,策马飞驰。
他必须要赶回来,就像他必须要赢得这场大战的胜利一样。
甚至今日的凌晨,在终于快要抵达沈州的时候,他还强忍住心头的抽痛,暗自想过:
若是此番音音无碍的话,即使过去枕戈待旦的一个多月里他数次梦见她,梦见她告诉他说她不接受他的真心,他也一定要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他的爱慕,自始至终,都只有萧月音一人。
他只要音音。
但这些,都在他远远便看见她与静泓在一起时,彻底灰飞烟灭。
心口不再感觉到痛,因为已经不再跳动了。
任他博览群书遍通古今也想不明白,即使她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也不能明知他披星戴月赶回来见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说出这样伤他的话吧?
可是他又摸得分明,她的心还好好的,只是不属于他。
痛彻心扉的只有他一人。
也许是他的强压终于有了效果,等回到他们两人的地方,她倒是被迫着有了些许的良心,连北北这只猫儿都知道主动上来蹭他,让她乖乖说一句“想你”,比带兵打仗还要难。
天知道他听到她那句违心的“想你”时,心跳甚至又漏了半拍
——可是,她竟然生气了?
他被她这样对待,该生气的人是他。
该被惩罚的人是她。
裴彦苏的手伸到了她交领交叠之处,那里是他方才在马车之中的时候,亲自为她整理好的。
她是尊贵的公主,是深习佛法的居士,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道理,她从小就应当明白懂得。
但她却突然抬眼看他,杏眼里汪了一潭水,眼眶红红的,香腮也是鼓鼓的。
她还在生气。
生气的音音,樱唇噘着,嘴角向下,悬着鸦羽长睫的眼帘,也因为睁大而微微颤抖着。
她真的瘦了很多。
裴溯寄给他的家书只有寥寥数语,说她“忧思过重”。
之所以忧思过重,当然是因为他做的那个局。
他是始作俑者,他是幕后黑手,他从见面起就不理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生气,至少不是无视他的存在。
“大人——”小公主樱唇一开一阖,杏眼还是红红的,唤他的时候,嗓子娇得能滴出水来。
裴彦苏的手震了一震,撞上了柔韧的浑圆。
是她主动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
“我想你,我很想你,自从你走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娇音声声入耳,她用双手捧住了他本来要去找寻他心跳的腕子,急切又诚恳地仰望他:
“大人说到做到,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裴彦苏心头火焰堆起的高塔轰然倒塌。
第102章 错
明明湢室里越来越潮热,一身戎装未脱的裴彦苏却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好一点,怎么叫好一点?”他是大周上下连中三元的唯一一人,咬文嚼字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抓住她话语的漏洞追问,也是他最爱做的事。
她哑口无言,就更乖了。
萧月音却被他问住了。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气,她不想主动让步,但即使思绪纷乱,在两人难得僵持的时刻,她的理智也被分了一丝出来,告诉她——
如果她不立刻主动对他服软,她今日的下场可能会很惨很惨。
比上次他占着她讨要生辰礼物的那晚还要惨。
但她以为把话说到“很想你”时便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竟然还要追着她细问。
“好、好一点就是……就是……”她仍旧捧着他结实有力的腕子,可这次即使隔着衣料,她也能深切感受他掌心的温度,贴在她的心跳上。
“就是什么?”裴彦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但在这潮湿闷热的湢室里,语气似乎也没了先前锋利的棱角。
萧月音的脸红透了,头顶也一阵眩晕。
她知道他想让她说什么。
她说不出口。
“大人,大人,”可是她又忽然生了急智,“你提前回来,是不是为了早点见到我?”
小脸仍旧红着,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又继续追问:
“因为大人知道我生了重病,以为要见不到我了,这才提前往回赶?”
裴彦苏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大人既然如此担忧我的病情,可知我病得昏沉,人事不省?”萧月音偏头,舔了舔红润的樱唇,“如果没有秦娘子为我医治,大人现在哪有机会欺负我……”
所以,她大病初愈去送秦娘子,送她的救命恩人,哪里有错?
他根本没有任何道理生气。
回答她的是裴彦苏的吻。
说是吻也不太恰当,他从前每一次亲吻她,虽然也时常霸道强势不容她躲闪,可到底用唇瓣多于用牙齿。
这一次,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是啮噬,齿尖衔住她的唇瓣,像是彻底要将其撕碎。
萧月音捧住他腕子的手前推,螓首后退,只想躲开他,却在后脑勺即将磕到墙壁的时候,被他另一只大掌挡住了。
大掌的柔软和齿尖的坚硬冲击强烈,她自己也因为这突然的攻略而紧张到银牙咬紧,裴彦苏用佘尖抵住她口中的城关,像先遣的斥候探查一切可能敌情的审慎细致,从上到下,一点也没有放过。
他因为日夜兼程而带着的仆仆风尘在她剧烈的一呼一吸之间丝丝入息,她紧闭着双眸,却好像看见他打马而来的模样,就在双手失了劲力的同时,齿关也张开了。
大军传回的书信她看过,信上说他指挥的、身先士卒的每一场战役,都取得大胜。
那她败在他的手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感慨的间隙,身上的衣衫却也不知不觉被剥落,他停止了亲吻,将她在圆杌上扶好坐稳,从外到里,认真将她这被雨水沾得透湿的葱青色百水裙除去。
萧月音再不敢说一句话。
即使道理真的在她这里。
里衣衬裙,当然还有亵库,他对此总是乐此不疲,像是熟读过千百遍的经史子集,每每引用,仍旧感怀不已。
然后,她被他提起来,放进了热气氤氲的浴桶里。
他触碰她的位置严肃而正经,在确定她坐好之后,又顺势向上,捧起她像一只熟透苹果的小脸。
“不许闭眼,也不许看向别处,如果被我逮到,刚才的所有承诺全部作废。”拇指摩挲她的唇瓣,上面甚至还有他方才咬下的齿痕。
萧月音哪里敢不听话。
唇瓣上的痛意还没有消弭,地上凌乱的百水裙上零星着撕裂的飞絮,她只能半靠在浴桶的边缘,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男人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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