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不会为他生孩子,又怎么能当真和他讨论起孩子的姓名来?
“论文采才学,我哪里比得过大人,”心中一急,萧月音便将蒙着的衾被拿下,露出头脸来,认真同眼前的男人说话:
“再说,姓名可是要跟随人一辈子的东西,万万不可轻漫。”
“这不叫轻漫,”裴彦苏墨绿的眸子闪了闪,连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都难得显露出几分真诚和谦恭来,“公主怀胎十月诞下孩儿,由公主这个母亲为孩子命名,又有哪里不合时宜呢?”
“就像,微臣的名字和表字都是阿娘起的,”她攥着衾被不说话,他又继续理正词直,“公主觉得,这些不好?”
话越说越糊涂,偏偏名字这件事,是萧月音心头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她的兄长叫“月权”“月桓”,她的妹妹们叫“月妍”“月婵”,只有她的“月音”,什么都不沾。
她的名字是弘光帝随口起的,越说起起名这件事,那根刺带来的痛意便会愈发深刻。
“很好,都很好,”她杏眸里的光采黯淡了下来,鸦羽长睫微颤,带着眼帘垂了半边,她低低喃喃:
“但是这些八字尚无一撇的事情,我无心细思……大人,你、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吗?”
裴彦苏并不急于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将药膏盖好,放回床头柜中先前的位置,然后才拉过衾被,将她的双腿双脚全部拢好,正色道:
“军功是我在漠北的立足之本,而不是我所谓王子的尊贵身份、或者单于随时可以收回的偏爱。为了你,我必须要争取,必须一刀一枪打下去。”
萧月音蹙眉,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战场上刀枪无眼,纵使英明一生,也可能防不过暗箭。”裴彦苏将她露在被衾之外白嫩细腻的玉臂拉了拉,又滑到她柔荑顶端,轻轻捏在食指第二节 的指腹上摩挲,沉声继续说道:
“若是有一天我战死沙场,在这群狼环伺的漠北王廷之中,你和阿娘有孩子傍身,才更不会受到那些坏人的欺凌。”
“大人你不会战死的——”她不敢想象骁勇如他也会马革裹尸,连连摇头,手却又忽然被他握住,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他的话语也随之而来:
“当然,微臣是公主的夫君,要一辈子保护公主,为了公主,微臣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萧月音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沉重了。
而又因着这样沉重的呼吸,她却觉得有十分好闻的松柏之气,伴随着他郑重其事的话,沉沉切切地传来:
“最重要的是,微臣想要孩子,是因为和公主的孩子,是微臣与公主骨血的结晶,与我们血脉相连。她可能会和微臣一样有绿色的眼眸,和公主一样长着樱桃樊素口,笑起来像春日里最夺目的鲜花;她会有着和公主一样好听的声线,等到她牙牙学语时,会甜甜地唤我们‘阿娘’‘阿爹’,每天晚上都要多亲一亲,还要听着我们的故事,才能乖乖睡觉。”
松柏之气更重了。
就着他这番话,萧月音又不自觉被他牵引,开始想象这个他描述的孩儿,究竟是什么模样,一日日的陪伴和成长,又是什么模样。
她说不出话来。
“不过,孩子的事,就像微臣与公主的姻缘一样,全看上天的意思。”她杏眸中的星星又亮了起来,裴彦苏十分满意,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微臣能做的,就是加倍努力耕耘,把公主喂得饱抱的。”
“你……”萧月音这才清醒了一些,听懂了他话里的孟浪,耳根红透,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谁、谁要你喂饱了!”
他却顺势放开,起身:
“好久没有给你做饭了,不想吃我做的兔子吗?你瘦了好多,不趁机把你的肉喂回来,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我舍不得公主这样。”
***
如是几日,时间一眨眼过得飞快。
与裴彦苏重逢那天的暴雨彻底拉开了沈州的秋季,虽然没有再落雨,天色却是一日凉过一日。大军顺利班师,裴彦苏作为大军当之无愧的主帅,每日也比从前忙碌不少,几乎不见人影。
这“几乎”的含义,除了真如他所言那般夜夜缠着萧月音辛勤耕耘以外,便是每日三餐,餐餐都会提前从城外大营赶回来,亲手做饭,亲手投喂公主。
萧月音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已经十分努力在适应漠北庖厨们做的饭食,也算是基本不会饿着自己,但裴彦苏亲手做的饭,确实也常常令她食指大动,忍不住多食一些。
而每当她被裴彦苏抱在腿上,一口一口亲自喂食的时候,看在美食的份上,萧月音从晨起时积攒的羞火,也会慢慢、慢慢熄灭下去。
恍然时她会想,“狗哥哥”这个并不太好听的称呼,其实很适合他。
自从在大婚之前被戴嬷嬷教引,知晓了男女之间那些事究竟是如何作的,她再在路上看到公狗蹭墙洞,便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
裴彦苏每晚缠着她,次次都到后半夜,除了多那些满口让她面红耳赤的孟浪之语外,也和公狗们没什么区别。
那番关于孩子的话,她确实时常会回想,也会顺势庆幸,自己那关于避子丸的弥天大谎没被他识破,即使他再辛勤耕耘,有了双份保障,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突然有孕。
她已经有太多的牵绊,她不想在这不清不楚的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至于之后会如何,她自己也并不明晰。
当然,她不明晰的事远不仅仅于此。
裴彦苏此番大胜,将渤海国打得落花流水,已经从幽州返回上京的乌耆衍欣喜若狂,又亲自赶赴沈州,为裴彦苏和取得胜利的将士们大开欢宴、论功行赏。
几家欢喜几家忧,漠北单于为自己这个胡汉混血的小儿子心花怒放,渤海国上下却也为此次意料之外的惨败一蹶不振。
就在乌耆衍一行即将到达沈州的前夕,渤海国西京鸭渌府,国王大嵩义也和王后高氏,磨着最冲动、最釜底抽薪的突袭。
“经过此次大战,我们元气大伤,漠北那边却是士气高涨,正是坚不可摧的时候。陛下,即使你亲自搅翻漠北的浑水,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把失去的土地全部拿回来。”高王后见微知著,仍旧苦苦做着最后的劝说。
大嵩义的双眼杀气弥漫,那鼻梁上左右横贯的骇人刀疤,更是厉色满满。
“陛下,失了西南边,失了从前从新罗那里抢夺来的土地不要紧,我们还有许多城池和土地,数不完的金银财宝。”高王后轻轻拉住大嵩义衣袖的一角,一字一句,恳切非常,“朝野上下也还同从前一样对您马首是瞻,百姓们口耳相传,不过是张翼青轻敌冒进,无人敢置喙陛下的神威。”
大嵩义手中的佛珠不断捻动,转头,微微瞥了一下身侧的高王后。
“陛下,听臣妾一句劝,来日方长!”高王后也立刻跪了下来。
可大嵩义心头的火越烧越旺,抬脚,便将自己这继任的王后狠狠踢飞。
为了国王之位他满手血腥,甚至恩将仇报将一心扶持他上位的元妻一族全部处死。上位后,他最喜欢做的事之一便是看着满宫妃嫔们为了他那施舍的恩宠争得头破血流,而高氏也是其中最得他心的一个玩物。
封高氏为王后,也当他施舍给这个玩物一点甜头罢了。
从前许高氏偶尔置喙朝政,他姑且一听,但今日高氏所言,每一个字都在为他心头的怒火添柴。
上一次他的毒箭竟然没有要了裴彦苏的狗命,这一次,他为了争口气,也必须要冒险去一次沈州。
他不会输,也不可能输!
“陛下,陛下……”高王后挨了掏心窝的狠狠一脚,登时吐了鲜血,但坚韧如她,绝不会放弃劝说大嵩义的机会。
呼风唤雨的渤海王后像狗一样又一点一点爬回到了国王的脚边,她华服的裙摆将一路的鲜血擦成了胡乱的一条,她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只抱住大嵩义的靴子,一面哭一面道:
“那张永安公主当日做赌留下的字条,陛下一直都保存得很好。这一回,陛下非要亲自前去,是想用那字条,在乌耆衍和赫弥舒面前污她清白,好让她无地自容,只能跟陛下回来吗?”
大嵩义这才蹲了下来,毫不怜惜地抓起高王后的下巴,冷冷道:
“没错,把永安公主抢回来,让她代替你做朕的王后,你满意了吗?”
第106章 丰
出乎沈州城中所有人的意料,这次乌耆衍单于从上京过来,没有带别人,反而带了右贤王乌列提和他的独子格也曼王子。
先前格也曼有下毒和串通隋嬷嬷一事,萧月音至此还是心有余悸。再加上裴彦苏这些日子以来,同她讲了许多此次出征时的事,格也曼曾经抛下染了疫病的大部队独自逃回上京,萧月音对这样的人品,自然是嗤之以鼻。
只是,偶尔还能想起静泓曾在先前对此人十分友善、甚至还破天荒地衣不解带侍疾,她心中难免颇为感慨。
也许聪慧如静泓,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属于裴彦苏的政事和军事,萧月音并不想多参与,只是在陪着他出城迎了乌耆衍的銮驾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回去歇了。
说是歇息,萧月音其实并非贪图安逸之人。
北北这些日子也被喂胖了不少,今日她一早出门又独自回来,小猫也比之前要黏人许多,上来就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
撸了一阵这只愈发乖顺的猫儿,萧月音又将它好好放到了岸边,自己研墨开笔,抄起了《普门品》。
一旦沉溺做事时,她便分不得二心。从前在宝川寺中的生活让她习惯了清心寡欲,离开邺城后的种种时常让她心旌摇曳,也只有抄经这件事,可以让她彻底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到,连裴彦苏什么时候走近、停在她身旁的,都不知道。
笔尖的墨汁尽了三分之二,便要蘸取新的,抬手伸向大案又上方的墨砚,却在笔尖要落入墨汁前,手被大掌握住。
紧接着,松柏之气扑鼻而来,腰上一热一盖,便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狼毫握不稳,从她的柔荑之间飞落,磕在墨砚上,笔锋上残余的墨汁,便飞溅在了一旁乖乖蹲卧的北北身上。
北北雪白的皮毛霎时便被黑色的墨点污染,小猫咪虽然最近乖顺,却对这飞来横祸十分不满,原本还在眯着眼假寐,这下也乍然睁开一蓝一绿两只猫眼,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
当然,不满的不止是北北这只猫。
自从裴彦苏凯旋后,这几日他每次回来都不打招呼,有时候是用手,有时候是用腿,当然用嘴的时候不是靠说话,而是别的动作。
像这样在她抄经的中途打扰,前日已经有过一回,当时萧月音只是略微抱怨了几句,裴彦苏倒是嘴上说着要改,但昨日又在她为北北剪指甲的时候故技重施,一点没有认错的觉悟。
而且他每次突然打扰,说不了几句话后便蠢蠢欲动,作乱并不尽兴,只能算是他的开胃小菜,正餐须得等到夜深人静之后。
“为什么同样是‘北’,有的猫善解人意从不给我惹麻烦,有的狗却屡教不改呢?”萧月音说最后几个指桑骂槐的字眼时,裴彦苏正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像是她先前抱着北北吸一样,也抱着她吸。
但她吸猫是爱不释手、真的只是用鼻子,某只狗吸人,可会用到唇齿。
一旁还在委屈的北北,也跟着“喵呜”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自己女主人的控诉。
裴彦苏的吻沿着肩窝向上,绵密地寻到了她的耳珠处,今日她戴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缧丝耳珰,坠子刚好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带,他的吻还没触碰,她却已然生了一些痒。
指甲原本是抓着他的手背,这下却脱了力,男人沉沉的嗓音也几乎同时响起:
“公主的大篆比起先前所见,又丰劲了不少,看来微臣这几日努力喂胖公主,也颇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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