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无意冒犯,我也有想问你们的事情。不如坐过来说话,我请你们喝茶嗑瓜子,怎么样?”姬萦笑道。
那几人互相看了几眼,迟疑地走了过来,看了看姬萦脸色,慢慢地坐了下来。
“大人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们几个也是市井平民,知道的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
“我先回答你们的问题吧。”姬萦说,“处月人首领,就是那个叫贞芪柯的吧?确实是我杀的。”
姬萦把自己的双手展示出来。
“当时我们正在二对二决斗,那沙魔柯技不如人,便想方设法偷袭我的伙伴。眼见一把长剑和一把蒺藜流星锤朝他夹攻而去,这伙伴是因为我的话才陪我来天京勤王的,我总不能把他交代在这里吧?于是我舍身相护,这便是当时留下的伤。”
姬萦右手留下的伤痕不怎么明显,但是左手掌心却有明晃晃的一条寸长的粉色伤痕。
那几个百姓瞪大眼睛,又敬又畏地打量着姬萦双手的伤疤。
“我虽然废了一只手,但沙魔柯同样也废了一只手。于是换他老子上场,也就是你们说的处月人首领贞芪柯。”
“我用一只手便杀了他。”姬萦笑眯眯道。
那些原本没有敢过来搭话的人,此刻也被吸引着围了过来。包括茶摊老板在内,所有人都在瞩目着姬萦的双手。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的手,足以打消他们一开始因她外表生出的绮念。
无数长短不一的伤痕,包括天坑生活时日日捶打荨麻留下的痕迹,让她的手像是一片拥有漫长历史的土地。
伤痕如同掌纹,遍布她的十指。
其中一人,忍不住当下便抱拳道:“仙姑真是难得的女英雄,让我们这些做男子的,简直自愧不如——”
“我回答完你们的问题了,现在我也想向你们打听一些事。”
几名男人现在对姬萦是敬佩非凡,焉有不应之理?
他们纷纷夸下海口:“仙姑放心!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军营贴出了征兵告示,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每次路过都能看见大头兵在那里吆喝。”
姬萦便问他们或身边的人不积极响应的原因,有了前面的铺垫,众人都认为姬萦是个性情中人,遂大胆地向她直抒胸臆——
“兵饷太低了——说实话,比我们在家种田多不了多少,那我何必去冒这个生命危险呢?”
“我家地少,倒是不比你们。但我家三兄弟,两个哥哥都上战场了,家中全靠我一人撑着,怎敢离开?”
“就是啊,我也是本来还有个哥哥,上次天京之战后,便生死不知了……说好的抚恤金也没有收到。”
“再这么征下去,大夏是真要无人可征了——”
说这话的男人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
“无妨,这些都是闲聊,听过就罢。”姬萦说,“这么看来,青隽征不到兵,并不完全是兵饷太低的原因。难道只有去外州征召一个办法了吗?”
“现今国内谁不在扩军?外州也无兵可征。”一人说,“大人,你如此关心征兵的事,是有什么难处吗?”
“是啊,征兵一事,如今已是我在负责。”
闻言,整个茶摊上的人都在为姬萦出主意。姬萦又给了茶摊老板一串铜板,让他给众人都上茶上瓜子。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阵,一个刚想出主意,马上就被另一个否决。
姬萦也不着急,一边嗑瓜子,一边从他们的话语中寻找灵光。
忽然,有人说道:“青州城内是没什么人愿意参军的了,不过,三万大山里那么多脱籍亡户者,为什么不能抓他们来参军?”
三万大山姬萦知道,就在青州城外,那连绵无尽的山脉被当地人称之为“三万大山”。
然而脱籍亡户者的事情,姬萦却没有听说过。
“什么是脱籍亡户者?”姬萦问。
说到这个,众人都热闹了。他们说的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姬萦听了半晌才拼凑出事实:
自狗皇帝登基以来,大夏的赋税一年重过一年,有一些无法承担赋税的青州及周边的农人,走投无路下逃入三万大山,成为脱籍亡户的流民。
他们不上税,也不承担徭役,鲜少见他们迈出大山。
姬萦听得意动,进一步问道:“他们能自给自足了吗?”
“那不能。”马上有人说道,“山里面地形复杂,又无地可种,但是野兽却挺多。每到秋收时节,他们就会下山用野兽皮毛和兽肉交换粮食和生活物资。有专门的商贩子等在城外和他们交易。”
“这商贩子你们有人认识吗?”
有人报上商贩子的名字,姬萦记了下来。
她匆匆回到姬府,等不及谭细细放衙,便让小猴子去给他传话,要他尽快通过密道来府中见她。
拿了姬萦赏的小点心,穿花褂子ῳ*Ɩ的小猴儿飞快地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谭细细满头细汗地钻出书房的地砖。
“哎哟喂,下官可是向上峰扯了谎才得空赶来的,现在是王八肚子插鸡毛——归心似箭!到底是什么事情,大人赶紧的说了吧!”
谭细细费力地撑直了白白胖胖的身体,棉花似白软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那只小猴子攀上了他的肩膀,揪住他的耳朵啃咬。
“庞波你可听说过?是个商贩子,与三万大山里的人有着生意关系。”姬萦开门见山道。
“知道啊。”谭细细一愣,把肩上的小猴子扯了下来,“下官还托他卖过醴呢!”
“认识就好。”姬萦说,“我现在想了个办法,可以解决征兵难题。你帮我看看可行不可行。”
一听说跟征兵有关,谭细细的脸变得严肃了,就连小猴子重新爬上他的头顶,扯乱了他的帽子也一无所察。
姬萦将初步的想法讲了出来,谭细细听着听着,神色越发专注。
“如何?”
“如此一来,就要在城外修建防事,要想动城防规划,恐怕不是易事。”谭细细面露犹豫。
“这你放心,我自会取得宰相同意。”姬萦道,“不过,修建城防的费用宰相大约不会批我,如果我自己出资修建防事,要如何才能尽可能多的减免损失?”
谭细细紧皱眉头想了半晌,一把打落站到头上耀武扬威的小猴子,郑重道:
“下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精打细算惯了,一文钱总能掰成两文钱花。这话大人问别人,恐怕是萤火虫的屁股——没多大量,但大人问我,下官还确有几丝想法。”
谭细细从小猴子手中抢出袍角,彻底断绝了猴子再攀上身的希望,看着姬萦说道:
“如果大人信得过我,下官回去就捏个章程。最迟后日,就能递到大人桌前。”
姬萦闻言大喜,笑道:
“我果然没看错人!细细兄,你放心大胆地去写,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此计能不能成,就端看你了!”
谭细细人到中年,大约鲜少被人这么表扬,一张白脸红了个半透。
他弯腰一揖手,便又钻进了狭窄逼仄的密道。
姬萦在外帮他还原了地砖。
她在书房里激动地转了两圈,然后打开门,叫来了岳涯。
“岳弟,有个地方须得你快马加鞭跑上一趟。”
第59章 第65、66章
徐夙隐平日住在宰相府,但这不妨碍姬萦大大方方登门拜访。
计划刚一出炉,她便向徐夙隐阐述了她的想法。
“三万大山里的流民已和匪类同化,想捉住他们,光靠防事还不够。”徐夙隐说,“诱饵可想好了?”
“尚未,愿闻其详。”
徐夙隐轻言细语几句后,姬萦豁然开朗。
“正是!有夙隐兄这条妙计,不怕他们龟缩在山里不出来!”
“不过,此计要初见成效,也要等到立秋之后了。在这之前,你可想好怎么稳住宰相?”
姬萦胸有成竹道:“放心罢,正常的征兵照常进行。双管齐下,定能征足五万精壮!”
“那便好。”
徐夙隐点了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因此压不住喉咙里的咳嗽。他以袖掩嘴,侧头轻咳的时候,苍白的脸颊浮出一丝血意。
水叔闻声而来,一脸担忧地送上了一碗冲有秋梨膏的糖水。
姬萦闻着其味,好似尝到了秋梨的清甜。然而徐夙隐看着糖水的表情,就像是看着苦不堪言的药汁,他眉心微皱,难掩厌恶地将其数口饮尽。
“夙隐兄的咳疾,大夫可有看过?”
姬萦自认彼此已经有了些真正的交情,于是首次直言询问他的病情。
不等徐夙隐说话,站在旁边等着收碗的水叔不耐烦道:“当然看过了,有名的神医,我们能造访的都造访了。大夫说是先天不足导致的胸痹,开的方子各不相同,但都不见起色——”
“水叔。”
徐夙隐简单两个字,就让滔滔不绝的水叔掐住了抱怨。
“老毛病而已,不妨事。”徐夙隐淡淡道,“我已习惯了。”
这最后四个字,分明说的云淡风轻,姬萦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酸。
既然名医都说无法,那她也束手无策。姬萦想要缓和被她搞的忽然沉重的气氛,笑着说道:
“夙隐兄平日里总呆在这宰相府里,不觉无聊么?我答应了徐天麟两日后在青郊一决高低,夙隐兄可要来看?”
“……你的手已好全了?”
“大差不差。”姬萦笑着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以示灵活,“还要多亏夙隐兄送的药膏,十分有效。”
“还是要小心为上,你的右手曾伤过骨头。”
“既然担心,那后日便更该来看了。”姬萦说,“夙隐兄难道就不好奇,我和徐天麟到底谁更胜一筹?”
姬萦热情相邀,徐夙隐终于颔首应下,答应后日来看她和徐天麟的比试。
“他使钩镰枪。”徐夙隐说。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姬萦诧异道。
“非也。”他说,“只不过他已见过你的武器,总要你也知晓,比试才算得上公平。”
姬萦闻言笑道:“放心罢,有人说过,待我长成,必能四海称英雄,独步圣明世。”
“是谁说的?”
迎着徐夙隐沉静又隐有波澜闪动的那双眼眸,姬萦忽然陷入了迷茫。
“我不记得了,反正有人这么说过。”
“……是吗。”
徐夙隐轻轻地笑了,那抹笑意中有姬萦并不理解的悲伤。
“那他说准了。”
……
两日后,姬萦和徐天麟约在城外的青郊相见。
徐夙隐因咳疾加重,只好在家休养生息。因而此战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第三个观战人。
徐天麟的武器果然是把威风凛凛的钩镰枪。姬萦已经见识过他此前将竹竿舞得虎虎生风的模样,因此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延熹帝赏的剑匣是个好东西,铁桦树珍贵异常,就是因为其木的硬度更胜精铁,寻常刀剑连在它身上留下一丝伤痕都做不到。随着剑匣一起赏给她的剑和弓,自然也非凡品,但比起剑匣来,还是要逊色一筹。
这般坚硬胜铁的剑匣,和纤长锋利的钩镰枪频频撞击在一起,锐利的金属声响络绎不绝,每次兵刃相接,都有火星绽落。
“锵!”
随着再一次力与力之间的比拼,徐天麟手中的钩镰枪被震飞出去,在空中旋转几周后,深深地插进了凌乱的草地。
姬萦的剑匣伴随着烈风,稳稳停在徐天麟的耳朵边上。
“按理来说,我应该让你赢。”姬萦开朗道,“但很可惜,我这人不喜欢输,所以只能让天麟兄见怪了。”
姬萦收回剑匣,举重若轻。
“你若是故意让给我,我反而会觉得你这人虚情假意,好没意思。”徐天麟满头是汗,一脸的痛快,“我虽然输了,但现下心情好极了。像你这样的对手,我还从未遇到过。”
“彼此彼此,”姬萦笑道,“自天京一战之后,我也是第一次打得这么痛快。”
徐天麟闻言一笑,率先在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毫不顾忌地往后躺去。
姬萦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剑匣仍立在地上。
她随手扯了根青草放进嘴里,叼着一上一下的玩,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向山坡下遥远的弯弯流水。
“从前,没有人敢真的和我打。”徐天麟说,“义兄的武力不在我之下,可他总是故意输给我。其他人更不必说。”
张绪真的实力姬萦还没见识到,但徐天麟这么说,看来此人不可小觑。
姬萦将此事默默记在心头,耐心地宽慰这位因为日子太顺畅而生出烦恼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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