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武帝涤荡了大越边境,重整军事,让百姓免遭战火。
在他之后的皇帝要做的,就是肃清朝堂,整顿吏治。
他需要选一位圣明的君主,继承他的位置。为了选这个继任人,他的树苗已经栽下去二十几年了,如今该是他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越武帝笑着,肺部一阵痛苦,他弯腰咳着。
梁瑞拍着越武帝的背帮他顺气,这时外面传来几声闷哼,梁瑞转过头,就见一个侍卫应声倒在宫门口。进而几个面生的护卫进来,立在两侧,迎着雍容华贵的嘉贵妃走了进来。
“臣妾听说陛下醒了,实在是惦记陛下便特意过来看看。”
梁瑞见势不好,喊道:“御前护卫,护驾!”
回应他的,却是无声的寂静。
嘉贵妃拖着华贵无双的裙摆,轻移莲步走向越武帝的方向,笑意盈上面庞:“陛下身边的护卫无能,保护不了陛下,臣妾替陛下做主处置了他们。”
“咳咳咳……”越武帝咳得更加厉害,他扶着石桌的边缘坐下,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女人,“嘉贵妃,你、你敢谋反?!”
“陛下错了,臣妾不是想谋反。”嘉贵妃坐在越武帝的对面,拍了拍手,面生的护卫之一呈上一个匣子,“谋反者,图谋反叛。可臣妾不是要反叛陛下,只是帮陛下解决麻烦。国无继任太子,朝上朝下纷争不断,总是不能安定。陛下,应该早做决断才是。”
嘉贵妃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册明黄的空白圣旨。
“晋王出身高贵,战功赫赫历练有成,朝上朝下无不敬服,若有晋王做太子,可保天下安定,陛下亦是能晚年安心。”
这话近乎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如今宫禁在嘉贵妃手中,临安王人在宫外得不到消息进不来,若是今夜越武帝不就范,那嘉贵妃便会弑君,再伪造遗诏,传位给晋王。她本有更好的办法,可如今晋王不在,越武帝在弥留之间,召临安王入宫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说。
越武帝支走晋王,就是为了今日。
争夺储位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点差错。
嘉贵妃虽然兵行险着,也是早就看好了算准了的。
如今越武帝在她掌中,她和晋王自然立于不败之地。
越武帝盯着她久久不语。
嘉贵妃温婉一笑:“臣妾来伺候陛下笔墨吧!”
护卫闻言,进殿内端来笔墨。
嘉贵妃起身,上好的端砚兑水,细细地磨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墨。狼毫笔沾满墨汁,纤纤玉手衔着笔,恭敬地双手奉上。
越武帝久久没接,手指一挑,那铺开的圣旨被掀了过去。
“朕自认对你们母子不薄,你宠冠后宫多年,晋王,亦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你们母子为何,为何要做出这许多不堪的事?”
嘉贵妃面色一变,缓缓地将狼毫放下。
“臣妾确实是宠冠后宫,人人艳羡。不管臣妾做什么事,陛下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不苛责追究。钦儿在朝上朝下风光无限,在众皇子中独得头筹。可是陛下,这些真的是您真心想给我们母子的吗?”嘉贵妃笑了笑,满是苦涩,满是怨恨。
“一开始臣妾也以为您是真心的,可自从孟云客从临安回来,在朝上那么轻易就得了好名声站稳了脚跟,臣妾就明白了,臣妾和钦儿这么多年做的,是陛下竖起来的靶子,也是陛下握在手里的刀。
“臣妾曾经也视陛下为夫君,是臣妾毕生的依靠。可陛下一直防着臣妾,防着卫家,陛下放任卫家,是捧杀。最终您可以不费一分一毫,不动摇大越江山,最终就能铲除卫家。从想明白这一点开始,臣妾的心就死了。君臣夫妻做到如此地步,也是真的没意思。”清泪不自觉地滑下去,只流一滴便被嘉贵妃拂去,她的眼生得很媚,此刻却不见一分娇娆。
“陛下问臣妾为何要做这些事,臣妾也想问陛下,陛下何曾真心诚意地待过臣妾,待过钦儿?”嘉贵妃笑了几声,摇摇头,“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臣妾不想知道答案。事已至此,摆在陛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陛下写下传位给晋王的诏书,立时下旨让晋王回京继位登基,臣妾和晋王会保陛下平安直到陛下百年。二是今夜有人谋反刺杀陛下,臣妾清君侧击退叛军,剿灭叛军首领。陛下临终前口谕,传位给晋王。”
“谋反?何人谋反?”
“自然是临安王。他见陛下龙体有恙,却想传位晋王,心怀不满,伙同兵部尚书黄现谋反。”
“咳咳……”越武帝空咳了几声,面色发青,“如今兵部在云客手里,你就算掌了皇宫又如何,皇宫禁军和兵部人马比,根本不值一提。你就算弑君,云客也自会过来为朕报仇。到时候长安就在云客手中,你的阴谋诡计根本不可能得逞。”
“陛下久不打仗,难道忘了,能调动军中人的不只是兵符,而是人望。我儿在军中多年,人马多在两江,可长安也有。臣妾一早就让皇城兵马司到城外调兵,说今夜有贼人谋反,一旦孟云客动手,城外的三万兵马便会入城。‘谋反’的临安王在对战中死去,长安得以平静。”
“砰”的一声,越武帝一圈捶在石桌上,声音闷闷道:“朕原本以为你也只是有些小聪明,可如今看来,你如此心机,如此手段,更胜你那个在朝上搅弄风雨的兄长。卫氏,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如今看来,朕中的毒,皇后多年缠绵病榻,也都是你的手笔吧!”
“陛下圣明。”嘉贵妃轻轻地笑,眼中满是得逞的兴奋,“兄长曾告诉我,江湖上有个专门做见不得人买卖的帮派,叫解忧帮,只要出银子,他们什么都能做。兄长已经资助解忧帮多年,为的就是给钦儿以后铺平道路。自从知道陛下的心思之后,臣妾就想,既然陛下想养蛊,有意放任,那臣妾倒不如成全陛下。臣妾让解忧帮的人制了两种毒,一种让人缠绵病榻,一种能立时取人性命。前一种给了皇后,后一种,自然是臣妾孝敬陛下的。这事连钦儿都不知晓,陛下毕竟是他的父亲,他行事果决,却不肯对陛下下手。”
说到这儿,嘉贵妃叹了口气,无不可惜地道:“只不过陛下真是命大,又有鹿鸣在,中了噬鬼毒也并没有立时驾崩。”
“鹿鸣,也是你杀的?”
“他太碍事了,臣妾本以为除了他就万事大吉,可又蹦出个裴缓,裴缓的血竟然还能有给陛下续命的功效。”嘉贵妃将掉下些许的金钗往鬓发间推了推,指尖缠绕着钗头凤口中垂下来的珍珠坠子,“臣妾就让钦儿去做,让解忧帮的人去杀裴缓。他以为杀裴缓是为了不让裴家帮孟云客,却不知道臣妾本来是这个意思。只是后来杀他不杀他,都不重要了。”
“上天给不了臣妾想要的,臣妾就只能自己去争了。”嘉贵妃望了望天上星、星间月,无甚意味地笑了一声,随后又走到越武帝面前,将卷起的诏书重新展平。
狼毫重新蘸满墨汁,递到他的眼前。
“陛下,动笔吧!”
“长仪。”
嘉贵妃的凤眸一凝,长仪,是她的名字。
自入宫中,她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越武帝似是十分疲惫,垂着脸,花白的鬓边宣告了他的一生将就这么结束。
他说:“朕并非无情之人,若你愿意回头,朕对你,既往不咎。”
嘉贵妃的表情有所松动,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臣妾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将狼毫往前递一寸,越武帝盯着她良久,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堙灭,一片死寂。
越武帝道:“你可知,卫启是如何知道解忧帮的存在的?”
嘉贵妃不解,越武帝闭上眼,说:“动手吧!”
嘉贵妃愣怔住,只听一阵极其清晰的东西破开的声音,然后胸口传来撕裂的剧痛。
一把刀,从后面插进她的胸膛。
刀把上悬着细细的链子,链子的尽头,在乾元宫寝殿的房梁上。
谢相思从房梁上跳下来,走到嘉贵妃身后,将刀拔出。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这一片土地。
嘉贵妃倒在血泊间,眼睛睁大,手用力地伸,想要抓住什么。可这一刻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没有了。
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错了哪里。
嘉贵妃认为自己掌握了宫禁,但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个局。
她身边的自认最可靠的,晋王留下的,解忧帮的人,除了听命于雇主外,更听命于帮内的命令。
解忧帮从来都不是一个江湖帮派而已。
昔年,是越武帝有意让卫启的人探知到解忧帮的存在,那之后的种种,都是为了今夜。
铲除了卫家一党,云客便能好好地、安心地整治吏治了。
谢相思收了刀,对着越武帝拱手:“陛下,都已经解决了。”
除了嘉贵妃的人被屠杀殆尽外,宫内不会有动乱,城外兵马也不会有异动。
今夜长安没有缭乱,只有平安。
第12章 叩谢相思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长安日头烈烈,两江地区却是阴云密布,午后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村落里家家关门闭户,只有鸭子欢快地踩着水走在乡间的泥泞路上。
孟钦站在院子中央,眯着眼看向濛濛细雨间的小路,站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此刻距离他派人出去,已经过了两日。
他的那些人像是泥沙入海,没有任何的动静,他昨晚连夜又派出去几个人,亦是至今没有归来。
没有什么比这种事事不确定给人的恐慌感更强的了,孟钦长这么大,凡是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他事事都在人前,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多,解忧帮新过来的八个人是王牌不能动,在前路不明的时候不能再派出去了。他如今能做的,就只有像个废物一样等在这里。
他立在雨中,宛如一座雕像,内心的恐惧袭满全身,爬向四肢百骸。
副将看得着急,将伞往孟钦那边又遮了遮,道:“王爷您先进去吧,属下在这儿守着,一有消息属下立刻就去回您。”
孟钦的脚终于动了动,却是转向了关着裴昭的柴房。
进去前,他折回身,拽下副将李然的佩剑,提着推开了门。
柴房里全是灰土杂物,裴昭一身脏污坐在其间,面色却波澜不惊,像是一早就在等着他。
“裴昭,长安出事了是吗?”
裴昭静静地看着他:“我和王爷一起待在这儿几日都没有出去过,王爷问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你把我困在这儿,就是要让我没有耳朵去听外面的消息,也没有眼睛去看外面的情况,我像个瞎子,像个聋子,什么也不知道,不敢往前也不敢后退。我在这儿,四弟在长安,那出事的,一定是长安了。你从两江来,不过是障眼法。”
裴昭倒是有些佩服这位晋王殿下了。
他阴狠莽撞,倒也有些脑子。
裴昭不置可否:“王爷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就是不知道,王爷如今要怎么做。”
“怎么做?”孟钦念着这几个字,笑意陡然有些阴鸷,“你与我一样,都被困在这里,长安局势,你我皆是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敢肯定出事的是本王,而不是四弟?”
裴昭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古井无波,事事都算在眼底的讨厌模样。
孟钦的剑出鞘,剑锋抵在裴昭的咽喉,只要稍稍用力,便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
“本王的人,胜过白玉龙佩。本王就带着你去两江,就算长安局势不利,本王集结弟兄划江而立,仍然能有机会逆风翻盘。到时候,本王就杀了你,用裴家的血来祭旗!”
死亡近在眼前,裴昭仰着头,忽而笑了一声:“王爷刚还说出事的不一定是你,又说局势不利你也能翻盘,王爷心里也知道,长安那盘棋已经输定了吧?王爷曾经毫不犹豫直入三军,取敌方将领首级,这份胆魄、这份笃定,也被富贵权势磨得不剩下多少了。如今犹犹豫豫的,哪还有昔年半分风采?”
孟钦被戳中痛点,剑刃割破裴昭的肉皮,血顺着流了下来。
他眼睛通红,却在又要动手前强压下怒意,反手撤了剑,吩咐:“来人,把他给本王捆了带走!”
门口守着八个人,闻声进来的两个一个长得平平无奇,一个贼眉鼠眼,两人动作很快地将裴昭捆好,只是在看到裴昭那张脸时两个人皆是一愣。
裴昭亦是一愣。
这两人,居然是陈大帅和慕云。
“他叫裴昭,不是那个血王八,是那血王八的哥,咱们不熟,别同情心太泛滥。”看到陈大帅愣住,慕云低声说道。
陈大帅紧了紧绳子,将绳结系紧。
裴昭瞥了眼门外,嘴巴也被封住,他说不出话,被陈大帅拎着丢上马车。
孟钦孤注一掷,不管事态究竟如何都要去两江。马车颠簸,裴昭的脖子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没来得及上药,血流得越来越多。
孟钦说得没错,他确实也不知道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与孟云客商议后,孟云客留在长安,他则赶在孟钦前面截住孟钦的去路——装成是从两江回来的裴昭,设下迷魂阵。
所谓天高皇帝远,两江变数很多,与其让孟钦犯错,不如让嘉贵妃犯错。
孟钦多年身在高位,心思敏感多疑,裴昭的话成功地勾起他的恐惧和猜忌,让他留在这里,孟云客则有更多的时间和皇上在长安布置一切。
一旦长安那边成功,那孟钦便会背上谋逆罪名,他若是赶回长安,等着他的便是捉拿圈禁。
若是他执意往两江去,裴昭便会拿出真的白玉龙佩,将两江的裴昭人马调离,就算仍有人誓死忠心孟钦,也肯定会有人认清前路选择站到另一端。一旦孟钦和这些将领之间出现裂痕,裴昭有能力,也有信心让他们分崩离析。
毕竟孟钦的人马再多,军功再盛,也比不上裴家。
可是眼下,裴昭可能没有命熬到两江了。
父亲在战场打了一辈子的仗,裴昭看过太多家破人亡的苦命人,连他自己也最终成了这样的人。若是孟钦真的扯了一杆大旗出来,那战事必将再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更何况他答应了谢相思,他一定会活着回去。
裴昭喘着气,靠在车壁上,脖子尽量缩着,压着伤口减缓血的流出速度,脑中飞速旋转。
他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外蹭,马车的颠簸甩得他撞在车壁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无暇顾及,咬着牙借着马车压过石头往前蹿的惯力猛地往前一滑,流着血的脑袋滑出车身。
陈大帅驾着车,慕云眼尖吓了一跳,一把按住裴昭的脑袋把他按了回去。
“和他那个弟弟一样是个不老实的。”慕云摇摇头,手却黏黏的,他一看,竟全都是血。
慕云撩开车帘往里一看,顿时惊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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