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的间隙,温雪盈看着手机,倏然郁闷地叹了声:“哎,你说我要是没实习经历,到时候找工作是不是很费劲啊。”
他问:“这就放弃仕途了?”
温雪盈说:“我也得考虑没考上的情况啊,我室友跟我说现在就业形势太严峻了,她这么厉害的人还四处碰壁,我好像有点高估自己的本事了,而且,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不太想靠着我爸爸,跟他关系太僵了。这样一想,我其实也没什么退路。”
车队的长龙动了动,陈谦梵跟着往前慢慢地挪了一点,又慢慢刹住。
他说:“你有。”
温雪盈本来有些自言自语式的念叨,闻言瞧他一眼:“你给我安排?”
陈谦梵说:“只能在我身边。”
他的职称和学历还是很有用的,学校能给配偶分配工作,弄个管理岗闲职不是问题。
温雪盈问:“真的可以吗?”
“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他不带情绪,很干脆地帮她分析利弊:“不过大概率也是没有什么含金量的岗位,你的才华没有地方施展,尤其是应届生身份,第一份工作相对来说还是重要的,时间要在重复的工作内容里蹉跎,能接受的话,我替你去申请。”
温雪盈笑了:“才华?你对我很自信嘛,我有什么才华?”
陈谦梵认真地说:“你优秀这是事实,需要我的盲目自信来支撑吗?”
被他助长了威风,温雪盈又恢复了元气,她问:“说真的,你希望我走哪条路?”
陈谦梵老生常谈:“我对你没什么希望,开心最重要。还是那句话,只要保证你的生活不被工作绑架,做什么都不错。”
从暖暖的车里看向静止的窗外,风雪都变得温柔。
他说:“想做什么就去试试,不怕犯错。”
靠男人,总归算不上多么光彩奋进的事情,陈谦梵压低了声音,安抚的语气:“老公给你兜底。”
温雪盈低着头笑。
他手伸过来,轻轻捏她脸颊。她羞赧地闪开。
在备忘录里安排了一下回学校之后的工作,温雪盈在伏秋小分队的群里发了条通知:【宝宝们我们寒假之前碰个头,商量一下去伏秋的注意事项】
刚打完字,腿上多了个手机,他解开锁,放到她眼前。
温雪盈不明所以。
陈谦梵说:“你看一下我的照片,昨天下载了,在相册最新。”
温雪盈点开他的相册。
果然是一张他年轻一些的照片——
其实也没有年轻很多,主要是陈谦梵现在也不显年纪,跟二十多岁没太大差别,但翻到第二张,两张对比着看,就有岁月流逝的痕迹了。
两张照片都是合影。
和同一个人的合影。
第一张在校园,应该是他学生时代的照片。
第二张看起来很新,在一个私人小院里,两人中间摆一张棋盘桌。
合照里的长辈是他的导师,尹裕辉。
温雪盈有所耳闻,学术界泰斗。
温暖的光下,两个人对着镜头微笑。
陈谦梵平静地说:“我的老师,是我见过最纯粹的人。
温雪盈想起朱思云说,他从前生病的时候,导师会给他家里人打电话,应该就是这个尹老师了。
能听得出陈谦梵的话里对他的崇敬。
“下棋的照片是最近的吗?”她问。
“前段时间到北京出差,拜访了他。”陈谦梵说着,瞥一眼她定格的屏幕,“不过他现在生病了。”
“什么病?”她抬眸看他,发觉到他视线里一点很少见的沮丧与遗憾。
陈谦梵说:“忘记了很多事,学习的一切,教授的一切。”
他撑着太阳穴,黯然地垂下眼睛:“也不记得我了。”
“……”
温雪盈一惊,过了几秒,小心地问:“阿兹海默症?”
“嗯。”
“好年轻。”
“我毕业那年他就因为生病退休了,的确比较早。现在病重,医生说——”
他话说一半,又停住。
残酷的结局顿在了口中。
温雪盈把照片放大了看一看,面色如常的老人,手里捏着一枚棋子,静态状态看不出任何异样,年纪也就六十多岁的样子,很和蔼,很儒雅。
很符合他所说的纯粹。
人的面相真是个玄妙的东西,不论好不好看,有些人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温雪盈看了一会儿照片,把手机放下,在塞车的公路上,慢慢地、和他聊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我想起以前,因为我妈妈在医院工作,我小的时候,她就在我学校对面的医院,我每天放学很早就会去她那边做作业,见了很多隔壁肿瘤科的病人,有一个老爷爷就是生了这个病,那时候我不懂,他每天出来溜达,见我就问我在哪里上学呀,有没有见过他女儿呀——我心想他可能老糊涂了,把孙女说成女儿,然后我就问他,你女儿几年级呀,接着一个老太太拄着拐进来说,我是他女儿。
“那个老太太要扶他离开,那个老爷爷说,才不是!你不是我女儿,我要去学校接我女儿放学了!
“他说着就把他女儿的手甩开,我就看到那个老太太偷偷擦眼泪。
“这个事情我印象好深呀,我小时候就很担心,原来人老了之后,记忆也会被吞噬吗?”
陈谦梵望着前面猩红灼眼的车灯,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放空视线,满脑子只剩她轻柔的声音。
感到喉咙口微微地阻塞,他轻动喉结,克制了一部分伤感。
温雪盈接着说:“你知道吗,日本人把阿兹海默症称为最漫长的告别,这是我听过关于疾病最温柔的说法。我当时听到的时候就在想,原来每个人都在试着释怀呀,释怀生离死别的痛苦。
“你要想,他该留下的都已经留下的,他的智慧,他的学术精神,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至于那些他带不走的呢,所有人都带不走。”
“而且,还有很多很多牵挂他的学生呢,就像你这样的,他的晚年不会孤独,还不用天天带着社交面具,不用为学术乱象头疼,不用天天想着科研任务,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不好,他都不用再接收到了,用这样的方式跟爱他的人慢慢告别,纯粹的人真的变成了纯粹的人,你应该为他感到——”
她说到这儿,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吐出两个字:“释然。”
陈谦梵闭了闭眼,约莫半分钟左右,他就这么闭着眼问她:“你经常待在医院?”
“嗯呐,我就是被消毒水的气味泡大的。”
她说:“我很佩服那些肿瘤科的医生,动不动送走病人,得有多大的心理负担啊,痛苦又神圣的职业,我是真的觉得他们很伟大。”
宽慰似的,温雪盈往他肩上靠了靠。
“不管是亲历者还是旁观者,我觉得扛得住人间疾苦的人都很伟大。”
陈谦梵不置可否,保持了一阵沉默,像在思索她的话。
而后他用手指轻轻勾一下她的下颌,偏头吻过来,吻得还挺重的,说发泄也算不上,有柔情在里面,但温雪盈睁眼就看到他紧蹙的眉心。
他放开她,她气喘吁吁。
“陈谦梵,你老喜欢跟我黏黏糊糊的,你就是不正经人装正经。”
温雪盈脖子上挂一副绒绒的手套,她拎起来,啪嗒啪嗒往他手臂上打,“我身上的印子还不知道几天能消呢……”
他淡淡地笑开:“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
温雪盈意外地挑挑眉,阴阳怪气说着:“谈恋爱需要激情,搭伙过日子可不用,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陈谦梵没想太多:“必要的时候有激情就可以了。”
她愣一下,手套啪嗒啪嗒拍得更用力了:“死榆木!”
陈谦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评价榆木,他并不生气,眼底露出一抹觉得新鲜的笑。
他看着路,慢慢地跟着前面动,在意的却是余光。
忍不住还是伸出右手,扣住她的手指。
削弱了一点安全意识,也想要依靠在一起。
陈谦梵习惯了一个人开车,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孤独的。
但他此刻在想,如果今天她真的乘飞机离开,这段漫长的等待,一定会很难熬。
会很想念她。
不是闲着没事、所以打个视频逗逗她的那种想念。
是害怕失去。
惶恐着,从此不能再相逢。
-
冷空气来袭,十二月的洛山也是风雪交加。
温雪盈回到学校,抽空就准备了一下开小会要讲的内容,还正儿八经地做了个ppt,借了个空教室。
她是调查队伍里年纪最大的,自然要负责好师弟师妹们的各方面问题。因为开了年就要出发去伏秋,必须在寒假之前协调好所有事项。
几个大四生陆陆续续到了,温雪盈借的教室是个旧的,电脑设备都挺老的,实在没想到她在琢磨开电脑的事情上犯了难。一头雾水地腹诽,这大屁股电脑怎么还有漏网之鱼没被换掉……
搞得她身为前辈的威严都扣了分,很难堪。
“没事的师姐,打不开ppt就算了,你就给我们口头说几句也行。”说话的是同专业的本科生段思娴。
温雪盈想了一想,正要答应。
余光里走过来一个背书包的男生,个子挺高的,她仰头一看。
脸很陌生,但话一出口,她就知道是谁了。
“需要帮忙吗温姐。”
程泽!
被她记小本本的小土狗。
温雪盈有点想皱眉,上下扫他一眼。
意外的是,小土狗不怎么土,还挺潮的,老干部绝对跟不上的潮。
穿韩式棉服和工装裤,马丁靴轻轻点地,靠在桌沿环手臂,冲她浅浅地笑。
海王啊海王。
这笑得也太自信,太海王了!
这耐克嘴的角度,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这居高临下的睨视,是没八百年道行绝对做不出来的表情,这挑眉的小动作,韩剧看多了吧?
要是对面是个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没准就上钩了,下一秒就要来一出怦然心动靓女倾心了,但阅男无数的温雪盈只会第一万次因为这声温姐上火:“没事吧你,说了别喊我——”
“我来吧师姐。”
程泽笑着,手臂一扫,把她挡到外面。
他伏在讲台,按了几下键盘,就把温雪盈折腾了半天没打开的电脑开了机。
算他有两把刷子,温雪盈忍着没计较。
不料程泽下一秒抬眸,忽然声音很轻地说一句:“你老公技术真不怎么样,是不是很呆板的那种理工直男?”
温雪盈愣了下。
他笑笑:“啊,我说的是拍照。”
温雪盈微笑,严正声明:“我老公技术顶级,好过某些自以为是的艺术男。”
程泽一怔,八百年道行的小表情也有点绷不住了。
温雪盈手挡在眉骨前,做出一个张望的动作,笑说:“我看看,是哪个对号入座的在轻轻破防?”
第41章
温雪盈对男人的容忍度本来就不高, 踩她喜欢的人,那就更不行了!
温雪盈自觉不是十分护短的人,这个时候倒是莫名想, 不说别的, 陈谦梵光靠脸就能碾压这人, 小土狗倒是挺自信的。
如果人跟人之间真有磁场, 温雪盈和这个程泽一定算不对付的。
如果没有, 她这样的个性看不惯他也正常,温雪盈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是不喜欢的人冲她抛媚眼, 二是男人没有边界感,这两个大雷放一起她真的会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不过,温雨祯介绍来的人, 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还好小土狗还算识趣,帮完忙就下去了。
坐在女生堆里, 海王的小套路还是很受用的, 几个女孩子跟他聊得热火朝天。
“咳咳,上课了。”温雪盈树立威严。
电脑开半天,会倒是没有开太久。
定好了管账的,拍摄的, 统筹的, 一系列流程走完也就二十分钟。
温雪盈下午偷了个懒, 没学习, 定了个剧本杀的店带他们去玩。
出来的时候天黑了,她今天没让陈谦梵来接她, 开车去了一趟廖琴工作的医院。
那天说到医院的事,她最近总在想, 很久没有去接妈妈下班了。
和母亲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分,已经变成了碎片式的东西,定格在了久远的从前。
廖琴是烧伤科的,下午做了一台植皮手术,出来的时候晚了点。
温雪盈请她去吃米粉。
廖琴喜欢吃米粉,温雪盈不爱吃,从她碗里捞了几根,浅浅尝了几口就没什么耐心地坐那儿玩手机了。
温雪盈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要出片的女人,在剧本杀的店里也拍了几张。
她兴高采烈地p了几张,po到主页,文字配的是:[和朋友出来玩咯]
发出去,很快就涌来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一片夸夸。
在各种“老婆好美”里面看到了一条碍眼的:【左二小哥哥好帅,是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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