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原本还想坚持要去宁国府,可想到王熙凤也说要去。
王熙凤在贾赦去世的时候,就因为操劳过度导致喜脉不稳,养到现在好歹能出来溜达了。要是因为跟着去宁国府熬夜,把身体折腾坏了就不好。
而这时贾滟温声与他说道:“东府那边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下肯定都乱成一团。你父亲在那边主持大局,敬大伯父还在道观里,不知回来了没。族人也要通知到场帮忙张罗事情,你和凤丫头此时过去,怕是有心无力。”
贾宝玉抬眼看向贾滟。
贾滟:“两个玉儿如今还在羡园,明日大早他们也是要去东府吊祭了。到时我安排了车回来接你们一起过去,可好?”
宁国府那边灯火通明,荣国府虽然没有人仰马翻,但主子们都起了。
贾滟去王夫人屋里的时候,林绛玉正睡得香。林黛玉倒是被惊醒了,贾滟没跟她说是宁国府贾珍和贾蓉没了的事情,只说突然有点事情,让她先安心歇息。
两个玉儿如今应该还在睡觉。
贾宝玉听贾滟这么说,心中虽然为贾珍和贾蓉的去世而难过,但贾滟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没有再坚持要连夜去宁国府。
王夫人身体欠恙,养了几天,才见好了些,如今又遇上宁国府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政已经过去主持大局,尤氏和秦可卿痛失丈夫,此刻都不知是什么样,邢夫人也才守寡,人都憔悴得脱了型。
东、西两府,都是一宗的血脉。家里这么多女眷,总不能让贾滟这个外嫁女代表荣国府去宁国府。
因此,王夫人虽然身体不适,但也只能硬撑着身体和贾滟一起去宁国府。
在去宁国府的路上,王夫人靠着椅背,有气无力地跟贾滟说道:“我如今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姑姑好不容易得闲两日,眼下怕是又要开始忙。”
这些事情,贾滟倒是不怕。
她和林如海通信,已经跟林如海说过协理荣国府的事情,林如海有些意外贾滟竟然能得贾母的信任,但乐见。
林如海对女儿林黛玉的教育观念都与旁人不同,见贾滟信上说她在协理荣国府,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只叫她遇事不必逞强,若是劳累太过,便跟老太太说一声。
总之,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贾滟开心就好。
贾滟见林如海这个态度,自己也乐在其中。
如今听王夫人这么说,便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别说这些客气话。我能帮哥哥嫂嫂做点事,心里也高兴。”
王夫人想到过去贾滟在荣国府小住的那半年,自己对她十分冷淡。更别提是从前她和母亲弟弟都在后巷那两间小破房住着时,根本就无暇照应她们。
如今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她反而还要仰仗贾滟帮忙,心底顿感惭愧。
车子一路到了宁国府门前,宁国府门前人来人往,两旁灯笼亮若白昼。
贾滟和王夫人的车到了二门才停,下了车便被丫鬟婆子们拥簇着进了垂花门,一路只听到哭声不断。
因为贾珍和贾蓉是突然去世,宁国府什么事情都还没准备好,贾政过来,只匆忙去了天香楼的现场,封锁了现场的消息,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贾珍和贾蓉的尸体还在天香楼,停灵的地方也还没布置好。贾滟和王夫人进了垂花门,便直接去看尤氏。
尤氏和秦可卿都在屋里,两人哭得像是泪人似的。
见了贾滟和王夫人,尤氏便更加忍不住,嚎啕大哭,“如今珍大爷和蓉儿都去了,留我和媳妇两人活着,还中什么用?”
王夫人见尤氏哭成这样,连忙上前去劝慰。
秦可卿只坐在旁边垂泪,她平日为人温柔周到,慢声细语的,如今哭泣也安静。一张芙蓉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贾滟见王夫人在安慰尤氏,便走到秦可卿跟前。
秦可卿正在默默垂泪,见一个阴影兜头而下,便抬起头来,碰上贾滟那带着怜惜的目光,顿时绷不住了。
“姑姑……”
话才开了个头,便抱着贾滟痛哭起来。
贾滟平时见不得人哭,人在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哭者肝肠寸断,听者也伤心落泪。
秦可卿哭得满脸都是泪,泪水还浸透了贾滟肩膀的布料。
贾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听秦可卿在旁一边哭一边说道:“蓉大爷没了,公爹也没了。留我和婆母两人,以后府里也没个能顶门立户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尤氏和秦可卿一哭,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呜呜哭起来。
贾滟听着又是心酸,又是头疼。
秦可卿嫁入宁国府,就在前阵子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玩的时候,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大放厥词,贾滟当时并不知道焦大说了什么。但她屋里有个小灵通建兰,建兰在贾府就像是薛宝钗似的,无处不在,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那天之后,建兰回去跟她说,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酒,骂宁国府如今家风不正,说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秦可卿去的时候,听见焦大的话,浑身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当场让人堵了焦大的嘴巴,将人绑起来。
贾滟知道秦可卿和贾珍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贾蓉和尤氏也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呢?
贾滟不知道此刻秦可卿的伤心里,几分为贾蓉几分为贾珍,又有几分是为了她自己。
贾滟伸手拍着秦可卿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安慰道:“姑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别哭了啊,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怎么能好得起来呢?”秦可卿趴在贾滟的肩膀上,话音断断续续,“公爹没了,蓉大爷也没了。老太爷如今只在道观修仙问道,姑姑,长房已经没人了。”
长房没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贾政估计已经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来了。
贾滟记得原著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贾珍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府,贾敬觉得自己飞升在望,不愿再回家里沾染红尘,所以秦可卿的葬礼他一概没过问。
如今儿子和孙子一起没了,贾敬在道观里估计也坐不住。一则儿子和孙子都是自己的血脉,再想着超脱红尘,心中都会有些感情。二则贾珍一去,没人在外头给他操持宁国府的事情,哪来的银子给他拿去养道观的那群人跟他一起炼丹?
贾滟将秦可卿扶着坐直了,让人端了热水,拿了毛巾来给她整理仪容。
贾滟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着湿了的脸庞。
秦可卿哭得鬓角都湿了,脸上的水珠也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贾滟轻声说道:“伤心归伤心,如今他们人既然已经辞世,哭死了他们也回不来。如今还是保重身体,看他们的后事该要怎么料理。你们东府还不至于没人,大老爷得了信,最迟清晨便会赶到家来。”
秦可卿止了眼泪,抽噎着让贾滟给她整理仪容。
秦可卿呆呆地坐在原地,像是木头人似的让贾滟摆布,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贾滟帮她收拾好仪容,让人先扶她回屋里。秦可卿和尤氏两个都是伤心人,就不要待在一个屋子里了,省得好不容易这个人平静下来,看到另一个人哭,又悲从中来,继续哭,没完没了的。
宁国府里一下子没了贾珍这个主心骨,尤氏和秦可卿两人一时打击太大,六神无主。府里的许多事情却不能没人管,宁国府的内事尤氏和秦可卿暂时无法主持,可丧葬大事,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又有东西要支取,总管来升只好硬着头皮请王夫人和贾滟定夺。
王夫人身体欠恙,如今硬撑着连夜赶来东府,已经觉得很吃力,不欲揽事。
可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哭得浑浑噩噩,恨不得今夜诸事不过一场大梦,暂时也无法将这一团糟的事情理清楚。
王夫人抬手揉了揉额头,看向贾滟。
“你看要如何是好?”
贾滟问了一下天香楼那边的情况,贾政带着贾琏等人在天香楼,外面的人还是进不去,但里头已经有人能出来。
从天香楼里出来传话的是贾芸。
“慌什么?你都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久。如今太太和奶奶暂时管不得事,你能处理的先处理了。不能处理的,等明日大老爷从道观回来了再说。”
穿着一身素服的贾滟站起来,神色沉静,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威压,“至于停灵的地方也等大老爷回来了再定夺,其他的一些明日会用到的祭品蜡烛,西府那边办了大老爷的事情后,还有一些在库房里的,你到西府去要个清单,到时带了人来找我领对牌将东西领出来先用着。”
来升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
来升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却被贾滟喊住了。
“来总管。”
来升停下脚步看她。
贾滟向他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说道:“老烦帮我传一下芸儿来。”
按道理说,贾芸是不能随意在宁国府的二门内走动的。可他是贾滟的亲弟弟,算不得外男。
如今东府的两个太太奶奶六神无主,这两日怕且还是要仰仗贾滟和王夫人照应内事,如今贾滟想见贾芸,不过是小事一桩,来升忙不迭地点头,派丫鬟去将贾芸领进了二门。
贾滟在宁国府的一间抱厦屋里坐着,身边服侍的人除了夏堇之外,都在外头守着。
贾芸进了抱厦内,见了贾滟,神色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两个玉儿可还好?”
“他们还在睡着,我没让人去吵他们。等明日东府这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再让人回去接他们和宝玉过来。”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向贾芸招手,“你过来。”
贾芸凑到贾滟身旁坐下,贾滟给他倒了一杯茶,压低了声音问道:“天香楼是怎么回事?”
“珍大爷和蓉哥儿昨个儿在天香楼听戏,听完戏之后跟两个唱戏的谈论甚欢,又喝了许多酒。听说其中一个戏子很会玩,玩得又野,他和同伴带着珍大爷和蓉哥儿一起喝酒玩乐,玩疯了,先是蓉哥儿不小心从三楼的窗户掉下来,珍大爷吓得连忙去看,却在看蓉哥儿的时候,被喝多了的戏子推搡了一下,也从上头栽了下来。后脑都裂开了,当场就没气儿了。”
贾滟:“……”
玩得真野,死得也够窝囊。
贾滟:“你如今出来了,琏二爷还在里头吗?”
贾芸点头,压低了声音,“琏二爷还在里头抱着珍大爷和蓉哥儿的尸首哭呢。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两个戏子快吓破胆了。”
贾珍和贾蓉死得太不体面,贾政肯定要封口,后面再杜撰一个体面的说法来解释贾珍和贾蓉的死。
“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说到这儿,贾芸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贾滟说:“政老爷听说你和太太从西府过来了,怕西府里的老太太也跟着担心。让旁人传话他也不放心,便让我出来了。”
难怪她才跟来升说让贾芸来见她,没一会儿的功夫贾芸就来了。
这时,贾芸又说:“政老爷去了天香楼后,让来升总管派人去道观,来升总管还说老太爷如今专心修道,万一喊不回来怎么办?政老爷十分生气,怒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儿子孙子都没了,府里族里都乱成一团,他若是不回来,便是数典忘祖,让他亲自回来向老太太和祠堂的列祖列宗认错。”
贾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贾芸几句,让他跟在贾琏身边多留点神。有什么事情如果他跑不开需要人帮忙的,便来跟她说。
少年听着贾滟的温声叮嘱,脸上也露出笑容。
“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最近事情这么多,琏二婶婶如今不比从前能操持庶务,西府太太又身体欠恙,姐姐忙归忙,还是要保重身体。姐姐好,我和妈才能放心。”
贾滟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知道了,你忙去吧。”
贾芸“哎”了一声,将贾滟方才给他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透了,灌到独肚子里都是凉着,可是看到贾滟站在抱厦厅内目送他远去的身影,贾芸心里又觉得暖烘烘的。
贾芸在抱厦厅里才离开,秦可卿那边的丫鬟婆子便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大奶奶因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连忙过来跟贾滟说要去请大夫。
黑灯瞎火的,请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贾滟赶到秦可卿屋里的时候,人已经悠悠转醒。她靠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室内的一盏灯光。
贾滟见她如此神色,便觉得有异。
于是屏退了屋里的仆妇,坐在秦可卿床前的板凳上,“蓉儿媳妇,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可卿抬眼,怔怔看着贾滟落下泪来。
贾滟只好柔声劝道:“我知你心里苦,只是事已至此,伤心虽然在所难免,但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如今珍大爷和蓉儿已经没了,你不念着府里婆母,也想想家中的老父亲和弟弟。”
秦可卿听了,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哽咽说道:“姑姑,您不知道我心里苦。我没有跟身体过不去,只是……只是想到日后,只觉得日子更加艰难。”
贾滟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辞可以安慰她,让她可以好过一些。
而这时,秦可卿又说:“我的月事已经两月不来。昨日才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说恐是喜脉,但因还摸不准,因此我没让他声张。”
贾滟听得呆若木鸡。
秦可卿有喜脉了,那这骨肉是儿子的还是老子的?
难怪她如今看上去就是一团乱麻,六神无主的样子!
第63章
063
听到秦可卿有喜,贾滟先是一阵发蒙,随即反应过来。
不管秦可卿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只要她怀孕了,宁国府才有未来,她和尤氏后面的日子才会有所指望。
贾滟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沉默了一下,然后安慰道:“珍大爷和蓉儿去了,令人心痛。你若是有了喜脉,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在垂泪的秦可卿抬头看向贾滟。
贾滟帮她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温柔的声音带着鼓励,“你自从嫁入东府后,事事周到,两府上下没有不说你好的。旁人只看到你风光,不知你背后辛酸。珍大爷和蓉儿走了,大老爷自会回来主持大局,你别怕。”
贾滟说的都是真心话。
宁国府里的那这摊破事儿,就连一个奴才焦大都能仗着几杯黄汤下肚,大骂主子们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想来这里面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只是不敢抬到明面上来说。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谁也不敢乱说。
贾滟觉得自己也不能妄自揣测说秦可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原著里秦可卿去世后,贾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说是秦可卿一死,长房就没后了。
可他还有贾蓉那么大一个儿子呢。
原著里秦可卿是病死的,请了有名的大夫来看,说是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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