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七抱着枕头,背靠着墙,眼前是昏暗的夜,背后房中是温暖的烛光。
她想要待在有人的亮处,但背后那个地方又让人那么难熬。
脚步声响起,她转过头,既白一步一步从院中走来。
“楼七。”
楼七倏地转开脸,拥紧怀里的枕头,脚步飞快地走向自己的卧房,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既白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原地站了片刻,走到余晚之卧房外,不敢擅自进入,正想开口,听见了里边说话的声音。
“她一定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再怎么吃苦也不能对小姐动手呀。”
余晚之语气严肃起来,“今夜这样的话,不要在她面前说。”
……
第 209 章 密信
至后半夜,郭府主屋的灯还没灭。
有人唤了一声,丫鬟端着铜盆铜盘鱼贯而入,个个垂着首,不敢抬头。
房门敞开,房中黏腻的潮热的气息才算散了些。
管家在门前站定,这才说:“大人,秦王有请。”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请!大人……”说话的却不是郭自贤,而是斜倚在床上的美人,薄纱半掩,媚态横生,看着年纪还不如郭自贤的儿子大。
“什么时候的事?”郭自贤打断。
管家道:“有大半个时辰了,大人忙着,奴才便没敢打扰。”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郭自贤,他满意地半搭了眼,“嗯”了一声,“备车吧。”
秦王府灯火通明。
秦王在房中焦躁踱步,“人还没来?”
下面的侍女哪敢在这个当口开口,只有贴身内侍轻声说了句:“想必郭大人已经在路上了。”
“嘭”的一声,秦王一掌拍在桌上,“他架子不小,竟敢让本王等他,若不是如今还用得着他,本王——”
“禀报王爷,郭大人来了。”
秦王话尾一收,吸了口气走出房门,脸上俨然已是另一副儒雅的面孔,“你可算来了。”
“让王爷久等,刚忙完事。”
郭自贤擦着额间的汗,入了房中才觉得凉爽了些,却不如自个儿府上凉快。
“上茶。”秦王落座,转头道:“大人忙什么?”
大半夜还能忙什么?秦王一句话他就得从小妾房里爬出来,再横跨大半个城,郭自贤心里正压着火,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说:“我把那个女人放回去了。”
秦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余晚之身边那个?她能用吗?”
“她得余晚之信任,对沈让尘下手比我们方便。”
郭自贤隐去了账本的事,那是他的把柄,即便他如今和秦王在一条船上,也不会自曝其短。
如今是盟友,谁知他日秦王上位之后会不会卸磨杀驴?
秦王说:“万一她反水,我们岂不是自露马脚?”
郭自贤在内心嗤笑了一番秦王的天真,沈让尘早将秦王和他归于一党,可笑秦王在外还做着表面功夫,先前几次上门都被拒之门外,说好听点是秦王礼贤下士,说难听些就是蠢。
郭自贤说:“马脚早就露了,这些日子,咱们放在礼部和工部的人相继折了,还不是沈让尘和徐则桉的手笔,那女人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要是不听,折的也是他们的人,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
秦王点了点头。
郭自贤话锋一转,“王爷深夜邀我来此,想必是有急事。”
“没错。”秦王起身走到书中旁,拿起一张纸条,“你来看看。”
郭自贤屁股刚坐热,又起身过去,接过来扫了一眼,目光陡然一沉。
“你看看!”秦王一拍桌,“好个沈让尘,简直就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亏得父皇还如此信任他。”
郭自贤尚有疑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敢问王爷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自然可靠。”秦王道:“是本王在沈宅安插的人传来的消息。”
郭自贤捏着纸条,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么重要的事,也是他能探听得到的?”
“郭大人多虑了,此人前几次传来的消息全都属实,还没出过差错。”秦王说:“当务之急,是想想此事该如何办,咱们不得不防。”
郭自贤将纸条还给秦王,秦王接过,直接在灯上点燃。
火舌舔舐,纸条迅速泛黄卷曲,扔在地上时仍未燃完,剩下的“宫宴动手”几个字逐渐消失。
……
叩叩——
房门响了两声。
“小姐找楼七吗?”坠云刚好入院,说:“她一早就出门了。”
余晚之回头问:“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没敢问她,”坠云摇了摇头,“天刚亮没多久就走了,带着她那把不离身的剑,不过她自己说了晚上回来。”
余晚之想了想,推门入内。
房中陈设没有什么改变,楼七的东西都还在,想必是临时出门,余晚之抬脚欲走,余光扫到一个东西又顿了一下。
灯碗中的灯油已经烧干了,只剩灯捻干巴巴搭在一边,想必昨夜燃了一整夜没灭。
楼七怕黑……
街上人头攒动,喧嚣声此起彼伏。
酒楼宾客满座,或三五成群高声谈笑,或两两对坐轻声细语,小二窜梭其中,盘中稳稳当当端着酒菜。
“客官,您的酒菜来了。”
楼七感受着周遭的热闹,自己倒了一杯,辛辣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而不是身陷囹圄时的一场自由的美梦。
“你听说了吗?那余府的三——”
“别余府。”一旁人打断,“余三小姐的消息早就不算新鲜事了,我近来倒是听说个消息。”
众人凑过去,纷纷问:“什么消息?快说。”
“你们可知郭家小姐和去年死了夫人的宋家联姻的事?”
那人故作神秘,“我呢,有个亲戚与郭府有些关系。”
“别说什么关系了。”一人道:“不就是你小舅子在郭府当差么,说得好像与郭家有多亲近似的。”
那人被拆穿,面上略显恼怒,“想听就别打岔,我是听说,两家的亲事估计要往后推了?”
“为啥?”
“听说郭府的那个庶小姐半月前忽然病了,找了不少大夫都没用。”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楼七侧耳听着,端起酒喝了一口,目光隐在酒杯后,余光却看似不经意地向四周瞟去。
有人在偷偷窥伺她,不知是郭自贤派来盯着她的人,还是别的仇家。
楼七放下杯子,起身朝桌上扔下一块碎银,大步流星离开酒楼。
她一离开,角落里的一桌人也跟着。
“是她吧?”
“没错就是她,快快快,跟上她。”
几人出了酒楼,看见楼七已经入了人群,赶忙跟上去。
她走得不快,却是穿过人群朝着无人的巷子走,几人不敢跟得太近,拐过一个巷角,几人脚步一顿,前面俨然是一条死路。
“你们在找我吗?”
几人忽地转身,见他们方才还在跟踪的人,此刻正抱剑站在几人身后,眉眼间暗藏凌厉。
“没有没有。”一人忙说:“误会,就是个误会,我,我们怎么会跟着个姑娘,你们说对不对?”
“唰——”
长剑出鞘,剑光在日头下一闪,楼七盯着剑身映出的倒影,凌厉的目光又看向前方的几人。
“是郭自贤让你们来的?”
前面的那人听得一头雾水,两臂展开,护着几人后退了几步,急忙道:“姑娘,误会,真是误会,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镖局的人,是有人留了你的画像,重金求你的消息,我们就是,就是想赚点银子花。”
第 210 章 尚可
楼七一怔,“谁?”
领头的说:“是余府的三小姐,还有国公府的沈二公子。”
剑尖落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几人吓得一抖,却见方才还气势逼人的女人却像是呆住了一样,目光呆滞地盯着虚空的一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多少银子?”
那人竖起手指,“他们开价一,一万两。”
巷子里响起一声冷笑,众人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生怕她忽然暴起。
“滚!”
几人赶忙侧身贴在墙上往巷子外边挪,待经过了楼七,纷纷拔腿就跑。
巷子里只剩日光和楼七一人。
她喃喃道:“傻子。”
一万两,自己哪儿值一万两啊?
余晚之那个傻女人,她手里有一万两吗?她就敢往外开价。
楼七抬起头,刺目的日光让她闭上眼,她忽然笑了笑,眼泪却从眼角浸了出来。
她原本准备就此了却残生,找个地方安静等死,可她尝过了世间的温暖,余晚之,既白,沈让尘,川连……他们都对她那样好。
生与死抉择只在一线,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想过要拿他们的命去换得自己的苟延残喘。
她只是想再回来找一个答案,看看是否如郭自贤说的那样,她已经是个被人抛弃的无用之人。
原来,她从未被放弃,他们一直在找自己。
她或如蝼蚁,可有人视她如万金,让她……如何甘心赴死?
夏日日头落得晚,天还大亮着,丫鬟已经在往桌上摆饭菜。
余晚之净完手,接过坠云递来的帕子拭手,扫了眼桌上的饭菜。
“厨房换师傅了?”
坠云忍着笑,“是换了师傅,却不是换了咱们府上的师傅,二公子请了个信州的厨子,做好了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信州,那是她的故乡,父母变卖家产搬去逢州前,家便是在信州。
余晚之侧眸,看了眼坠云脸上的表情,说:“你最好把你脸上的笑给我收一收。”
话音刚落,一个人落在院中,“饿死了,晚上吃什么?”
坠云愣了愣,还没开口,楼七便大步走进来,剑往旁边一扔,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就要伸手去抓。
啪的一下。
余晚之在她手背上一拍,“先洗手。”
楼七抓起半张饼,一角塞进嘴里,嘿嘿一笑,转身洗手去了。
余晚之和坠云对视一眼,又看向楼七的背影。
不过出门一日,今日的楼七却与昨日的楼七大相径庭,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余晚之不动声色提筷,楼七洗完手转过身时,半张饼已经被她吃得不剩。
“嚯,吃挺好啊余晚之。”楼七一掀衣摆,在桌旁坐了下来,“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余晚之轻飘飘扫她一眼,说:“少装模作样,你都准备开吃了,我还用担心吃不吃得完?”
她下巴一抬,“坠云,添副碗筷。”
碗筷还没来,楼七又抓了半张饼子咬了一口,囫囵道:“你哪日得空,我们去趟大昭寺。”
“你不是不信佛么?”余晚之盛汤。
楼七嚼东西的动作缓了须臾,又继续咽下口中的饼,说:“现在开始信了。”
在牢里的时候,她求过神佛,想要求一个解脱。
或许是她不够心诚,因为她还想活,神佛便没有听她的愿。
她想去一趟大昭寺,在佛祖面前三跪九叩,求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做个无家可归的江湖游士。
最好能再认识余晚之,认识既白,认识这些可爱的人。
可她就要死了,她走得比他们早那么多,来生怕是遇不上了。
一碗汤放在楼七面前,她一低头,眼泪无声地掉进汤里,谁也没有看见。
……
翌日楼七出门一趟,回来时既白已在房中喝茶,却不见余晚之的身影。
“余晚之呢?”
既白看着楼七,“去看余老夫人了。”
楼七“嗯”了一声,进屋倒了杯冷茶两口灌了,仍不解渴,又喝了一杯,放下杯子时动作一顿。
“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既白眨了眨眼,目光别向另一边,脑中却犯起嘀咕,今日的楼七和那晚的楼七,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可别背后偷偷骂我。”楼七坐下说。
既白又转了回来,“谁骂你了?”
“那你嘀咕啥?”
“我嘀……”既白一顿,心想我嘀咕了么?我说出声了?
“有话就说。”
既白想了想,抬肘压在桌上,倾身靠近了些,“我昨儿个办差去了没来,才一日,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前晚还跟有病似的,今日就治好——”
“唰——”的一声。
“诶诶诶。”既白端着茶就跳开,“明明是你让我说的,你还动手。”
楼七提着剑,“你说谁跟有病似的?”
既白捏着茶盏嘿嘿一笑,“我有病,我有,行了吧。”
楼七轻哼了一声,收了剑,再去倒茶,壶里已经空了。
丫鬟眼尖,赶忙提壶去加水,房中便只剩楼七和既白二人。
天气炎热,院中的景致被热浪扭曲,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楼七收回目光,看向既白。
少年端着茶,翘着腿,半眯着眼惬意地喝着茶。
“既小白。”
既白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你说谁小呢?谁小了,谁小了啊?”
楼七不接茬,只看着他问:“大昭寺你去是不去?”
“大昭寺,三小姐也去吗?”既白果然被带偏。
楼七点头,“明日你要是得空,一起吧。”
“得空,当然得空。”既白放下茶盏,说:“三小姐要去大昭寺,公子指定是要派人跟着的,近来澹风在忙别的事,三小姐这里我负责。”
话音刚落,余晚之和坠云回来了。
既白连忙起身,“三小姐,公子让我来送东西。”
“有劳了。”余晚之说着去看桌上的盒子。
盒子两尺来长,一尺来宽,不可能是装的吃食。
“这是什么?”
既白抬手揭开,边说:“是衣裳,六月六天贶节,宫中设宴,仪妃娘娘特意邀您进宫赴宴,这是宫宴上要穿的衣裙。”
坠云连忙把衣裳从盒子里捧出摊开。
“这也……”坠云惊叹道:“太好看了。”
衣裳颜色素雅,但质地上乘,如纱似烟,衣身没有过多的装饰, 仔细一看,才发现裙面上用银线绣着几朵盛放的芙蓉,流动间若隐若现。
不用猜,余晚之也知道衣裳出自谁了,原以为是仪妃娘娘所赐,到头来还是沈让尘的手笔。
客套的感谢竟然一时出不了口,余晚之颔首,“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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