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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让人去收买了码头上的货工,专等傅玉行的船卸货时偷偷潜到存货的栈行里,检查那些他随船运回来的药品货资。
待把这些都细细盘问清楚,他便笑了。
诸位掌柜还在一旁商议,说傅玉行既然想靠着低价药抢走客源,我们就得趁着他还没成气候,也压低价格把他挤死。
“不急,”却听刘凤褚幽幽在一旁开口,“不光不能降低药价,相反,我们还要把价格抬上去,抬得越高越好。”
众人一听都愕然,又是着急,“要是再抬价,岂不是把更多人让给他们了?”
另一个也搭腔:“我手下养这些药工租这个铺面,一天天可都要钱,要是没有生意,我可撑不了多久啊。”
刘凤褚冷冷道:“你养不下去,就干脆把你手下的这些药工全部送到他铺子里去。”
那些人便不敢再多言了。
但刘凤褚说这话倒也不是威吓他们,他难得给了三分耐心,夷然道:“养人养药哪样不用花钱?以他这些药材的成本和药价,不亏本都算好了。他的药都是从栈行里运来的,那里面的存货根本没有多少。等他这批药卖完了,你说他要怎么办?”
有人小心答道:“这……他就得在市面上收购药材,才能再作新药。”
所有人忽然都懂了,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刘凤褚冷笑道:“整个宣州的药材都握在我手里。到时价格怎么定,还不是我说了算?”
“只要我们把药价抬到最高,把所有人都赶到他那里去,他的药卖得越快,他的死路来得就越早!”
第五十章 败局已定
不出刘凤褚所料,傅家的成药果然很快售空。表面的生意兴隆背后,是不得不到处采购新药。
刘凤褚便趁着这个时候,以高于市价、又低于外地进药成本的价格,将药材卖给了他。——他这段时间早已通过手下人的暗中摸查,把傅玉行铺里和栈行里的资产都大致算清楚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把傅玉行全部身家吸得干干净净。
玉行和赵蘅如今歇在货柜旁边的脚店,每天进货、点货、进货、点货。账房先生劝道:“二少爷,咱们如今该把药价抬高些,这成本很快便撑不下去了。何况收来这么多药,宣州城里又根本消用不了!”
傅玉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把一伙老先生急得抓耳挠腮。赵蘅便先让他们出去了,把所有下人也叫出去。等院中就剩他们二人,她小心翼翼到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关起门来,同傅玉行单独说话。
“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傅玉行这才道:“大嫂,我这次回来,是从朝廷听到了一些消息。今年北边正和燕勒人打仗,朝廷从各处采购药材。宣州需要三十万斤苁蓉,我打算把这笔生意拿下来。”
赵蘅立刻问道:“消息可靠吗?”
“是我从知州的邸报上看来的。”
赵蘅若有所悟,慢慢道:“所以,你才故意和刘凤褚叫阵,就是料准了他会趁机把药材都卖给你?”
傅玉行冷笑道:“这就叫声东击西,用而示之不用。他以为能把我的钱全部吃光,却不知道这笔生意一旦做成,我可以获得现在几倍的利润。而他们手上已经没有从容了——”
赵蘅接口道:“就再也没法和我们相争!”
傅玉行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件事我只和你说起,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过几日我还要去和知州大人商量具体事宜,大嫂,你再去外地采购苁蓉,把临近两个州的货也全部收来,咱们得把所有货都握在自己手里。”
赵蘅问道:“可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只要药价不涨,买光现在市面上所有苁蓉绰绰有余。”
“等等——”赵蘅忽然道,“门外是不是有人?”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二人神色陡变,立刻冲到门外喊来所有伙计掌柜,下令点起火把,院中刹那间火光通明。赵蘅厉声道,方才有人潜入院中偷窃,叫众人一个一个上来把刚才的行迹交代清楚,盘问了半夜,果然发现两个可疑的,立刻便将人关入柴房,这几日都不许放出来。第二天,赵蘅和玉行一早便起身了,也不带下人,众人都不知他们出门干什么去。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刘凤褚对着脚店中逃出的一个伙计问道。
那伙计搓着手点头,“千真万确,昨夜我就趴在他们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没有一个字漏的。”
刘凤褚又从头到尾把他听到的话全部盘问一遍,这才笑起来,让人带着这伙计下去领赏。
好个声东击西,好个用而示之不用。怪不得,傅玉行买的全是些止血止痛的外伤药;怪不得,他派去盯梢的人说傅玉行多次鬼鬼祟祟出入知州府宅。他本就觉得傅玉行从他手上买药有些过于顺理成章,原来人家一开始就巴不得他这么做。
他身边一个心腹小厮道:“老爷,既然这样,咱们是不是也要开始动作了!”
刘凤褚抬手道:“不急。”事情到底没有确实的眉目,不能贸然下场。
刘凤褚立即收整一番,带上珊瑚、珠宝等礼物,驱车到了知州的私宅。知州管家是认得刘凤褚的,因他每次上门都赏赐丰厚,所以态度也十分有礼,“刘老爷,你来的不巧了,我们老爷今日有事,往河间府去了。”
“去了河间?”刘凤褚皱眉道,“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管家只说不清楚,只说似乎是同河间府的转运使商议有关漕河运输的一些事宜。
刘凤褚听到漕运,心中便有所动,知道一定是牵扯到什么大宗商货。他便笑眯眯先同管家说了回话,将送来的礼物拣出些名贵的予他,又问道,如今北边是否打仗?朝廷是不是在收购苁蓉?知州大人去河间府找转运使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管家口中对他称谢不已,答起话来却也是漏一半遮一半,仗的确是已经开打了,大人也的确是在考虑收药的事宜,但再细些就不知道了。刘凤褚问了半日下来,反倒更添疑虑。
出了知州府,他心下不快,又派了人分散到各家药铺,要求单把苁蓉的价格再抬高些。
一连几日,傅玉行仍将所有苁蓉大肆收购,无论涨了多少钱,根本也不在乎。回来的下人甚至告知,他已经开始从外地购药了,每天又有大批商船停在码头。
几个最亲信的掌柜聚在刘凤褚家中,等着他拿主意。这笔买卖若要做,又怕风险不小;若不做,一旦被傅玉行拿去,只怕他们以后就再没有立足之地。
刘凤褚面上不动不语,将所有信息、所有风险一一在脑中比较过、盘算过,最终,下令道:“所有苁蓉立刻停售,能收回多少就收回多少。”
他若不做,手下这些人有话说;若要做了,这些人又有话说。一个掌柜便犹豫道:“要不要再等一等,等知州大人回来?”
刘凤褚一眼看透他,冷笑:“等?余掌柜做生意原来都是等没有风险了再下场?怪不得一把年纪也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等一口残汤剩饭。”
那余掌柜一张脸憋得通红,讪讪道:“我是怕,那傅二少爷和知州大人毕竟也有交情,我们未必有胜算……”
刘凤褚一听到这,更加得意地冷笑起来:“你们知道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卖给那傅玉行的全都是劣等苁蓉。到时候只把两家货摆在一起,谁好谁坏,一眼便知,不见得知州大人为了和他的交情,连自己的饭碗也要砸了?”
几人这才得知,原来他竟早早就留了后手。虽然平日心底都恨他盛气凌人,却也着实对他又敬又怕。
“傅相公!少夫人!”
王信虎一路急急跑到屋中,傅玉行和赵蘅一个朝门、一个朝桌,正各自坐着,神情凝重,一见王信虎闯进来,立刻都将目光盯到他身上,等着他带来的消息。
王信虎气喘不直,断续道:“成了……成了!刘家……那姓刘的王八蛋开始收购苁蓉了。”
听到这消息时,赵蘅在座上都有倾然欲倒之势。连日来在心中逐渐累压成一座巨塔的压力,在这一刻轰然塌卸,终于拨云见日。越在这个时刻,脸上肌肉却是重的,怎么也笑不开。
她望向傅玉行,连他也眼神复杂。
刘凤褚很快联合所有药铺将市面上剩余苁蓉尽数收回,又开始从其他两个州运进药材。很快苁蓉的价格随着收购有所提高,加上这几年宣州水路不畅,船运费用加上运输损耗,每斤的成本竟已到了原来的三倍之多。但到此时,也已经无法半途收手。等到所有资金都扔进这片海里时,每天都有掌柜上门嚎哭。
刘凤褚如今谁也不见,每日就只端坐厅中,如一只端坐网上的蜘蛛,等待脚下何时出现一丝丝落网的动静。
日光每一天滑进厅中又悄然退出。终于有一天,小厮带来消息。从院外走进来时,那小厮便脚步恍惚,脸色发白,待一进门看到刘凤褚,变脸一垮哭了出来:“老爷,药、药砸在手上了……”
刘凤褚猛地从桌后站起来,眼眶瞪得几乎裂开,但还压着嗓子,“怎么回事?”
“那傅家二少爷原来早在回来之前,在外地货仓就有一批金疮药,据说是价格便宜药效又神,知州大人早已定了要他的药了。收购苁蓉的事情是假的!”
刘凤褚背上眨眼间便湿了一片,第一次有黑云笼罩之感。他终于真正把傅玉行前前后后的所有经营串到一处,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便中了他的陷阱。“快把所有货都——”
“老爷!”又一个下人连滚带爬闯进来,“药市上多了许多苁蓉呀!那傅二少爷把他手里所有苁蓉都抛出来了,如今价格只有往常的一半不到!”
刘凤褚此时更是两眼昏黑。
他强撑了半日,咬牙道:“把剩下的苁蓉全部装船,我们从泽州和代州收购了这么多苁蓉,那边一定有所短缺——”
等真的把药材送回采购地,才发现,泽、代两地今年日长少雨,苁蓉产量大增,哪怕被收走一半仍是贱价。至于两月前他收购时,显然是有人暗中将药价炒了上去。
直到这个时候,刘凤褚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身后雕金饰漆的全套山水八宝椅上,好像一跌就被这厚重的大椅吃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 雪恨
赵蘅第二次到刘宅时,门外已经没有傲慢的下人让她一等再等了。从大门进去,好像进了一栋鬼宅,满地是打碎的花瓶瓷片、踩破的丝绢绸缎、杂乱的脚印,看着像有一群匆忙乱奔的幽魂。
刘凤褚坐在空荡荡的大堂上,门外斜阳透过窗棂在他脸上切出一道一道阴影,那双眼颓丧地垂着,一缕头发垂在眼前,两腮上一道凹陷的青黑。
赵蘅一看这幅景象,脸上便不免带上时移势转的浅淡微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从来没看过刘大官人这副模样。”
刘凤褚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她。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
本来只是一句冷冷的反问,想不到赵蘅粲然一笑,应道:“要不然呢?”
她随手上前抹了抹桌上的灰尘,看来已经几天没人擦了。“一朝得势,最痛快的事情不就是落井下石么?这可是你刘大官人一次次做给我看的。”
“为了做这个连环局,你们还真舍得下血本。”
“想要瞒过你,戏不做足怎么行,毕竟你只信你自己。”
刘凤褚讥笑起来,这回不再称呼她傅家娘子了:“赵蘅,不必在我面前摆出得意洋洋的模样,你靠的什么,你也不过是靠着几分运气。”
“运气?你以为我今天能这么站在你面前,有哪一步靠的是运气?”她学着他曾经的模样,在他面前微微俯下身,一字一句道,“你以为知州是刚好不在宣州?你以为为什么会是苁蓉?你以为是谁在背后把苁蓉的价格炒到三倍之高?刘大官人,当年若不是你把我逼到在宣州无路可走,我会对外地的药材市场了如指掌吗?”
刘凤褚盯着她,终于不再说一句话。
赵蘅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当着他的面缓缓拍在桌上,“这回我再拿钱和你买回傅家的地产,你可愿意了?”
“……”
“傅玉行刚回来的时候给过你一个很公道的价格,可那时你不愿归还。现在,这里是当年你从我手上买走傅家地产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
“你若还是不愿意,那倒也不要紧。但是记住,下次你再来求我的时候,连这个价你也拿不到了。”
趁火打劫强买强卖,在刘大官人的人生经验中一直是他最拿手的手段。他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被人堵在墙角生吞活剥的那一个。
赵蘅回到邸店时,傅玉行正坐在后院石桌旁独自喝着淡酒。看她回来,他不问也知道她做了什么,端着酒杯,眼也不必抬,直接问:“解气了么?”
赵蘅坐下来,整个人靠在石座上,“解气了。”
那些漫长无边的困厄终于过去。可是要说开心,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开心。不知怎么的都有点寥落。说到底,在她真正失去的东西面前,这点胜利的得意被一压就化了灰,反而像反刍一样泛上来一种又空又酸的感觉。
宣州的苁蓉落价之后,每日都有一脸凄惨的药铺掌柜上门求见,希望傅二少爷高抬贵手。对这些人,傅玉行自然一个也不接见。
掌柜们每每吃了闭门羹,便来请求赵蘅,“少夫人,请你去和二少爷说个情吧!”
“少夫人,这刘大官人要是一倒,我们也都要撑不住了!如今只有你的话傅二少爷还听些,求你让他给我们条活路吧!”
虽然个个告哀乞怜,赵蘅却半分同情心也生不出来。“你们跟在刘凤褚后面分一杯羹的时候从来也不提风险,现在大难临头了,倒来叫苦了?”
其中一个又为难又诚恳道:“少夫人,当初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刘凤褚的手段。我们做些小本生意,哪怕不想跟他,那也是没有办法。”
红菱在一旁道:“哦,那你们帮着刘凤褚一起抬高苁蓉药价,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们现在会说这种话!”
几个掌柜见劝她不动,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死心而去,临走前其中一个回过头来对赵蘅道:“少夫人,你还记得史家医馆的史大夫吗?当初傅家最落魄的时候,他可是一笔欠债也没有问你们追讨过。可如今连他的药铺也要倒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你们的恩人还是仇人?”
这话终于让赵蘅的神色有所动容,待那些掌柜离开后,她问身边人道:“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做得过了?”
王信虎如今一心只以傅玉行为理,毫不犹豫道:“傅相公没有把他们当初做的事情全都报还到这些老东西身上,已经是老大的仁慈了。——退下来说,就算傅相公接下来真要赶尽杀绝,那也是他有本事。生意场上的事情,哪里由得妇人之仁大发善心?”
红菱听他的话不舒服,捅了他一胳膊肘。
赵蘅见蔡旺生在一旁似乎有些话想说,便问了他一句,蔡旺生这才犹犹豫豫道:“这些人……我看确实没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我发现这几日在傅家药堂前等着看病的队伍越排越长了。病人实在太多,光咱们一家,恐怕以后百姓看病倒比从前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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