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切哗然和质疑秦招招一概不管,她看着身旁的晏承,目光如刃:
“请晏总及时卸任,并将手头上正在处理的恒远事务一应转交给我。从今天起,除了年底分红,恒远的一切都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董事会里有将近半数的人都是晏伯山的鹰犬爪牙,对于秦招招这项决定,他们自然一千一万个不服。所有人都在等着晏承开口反对,他们好一拥而上附和主子的话。
可奇怪的是,从秦招招宣布这件事开始,晏承从头到尾神色都很平淡,仿佛事不关己般高高挂起,别说反对,他连开口都不曾。
那帮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可没有人带头,连一向支持晏承父子的丁彰都泄了气一样一声不吭,他们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会议出乎意料的顺利,秦招招准备了一肚子唇枪舌战的术语都没用上,晏承平静地有些诡异,甚至秦招招要求他卸任时,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好”。
太反常了,以至于秦招招心里隐隐发毛,忽然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晏承在憋什么把她拉下台的大招,所以才这么淡定?
被坑怕了,秦招招不得不事事都做最坏的打算,也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父子。
会议结束,各位董事鱼贯而出,秦招招刚站起来,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
“秦总留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只握了一下就立刻松开,晏承此刻坐着,低眉顺眼地这样说。
如今的他身上已经没有林茵舒生日宴那晚的沉重戾气和不甘心了,取而代之的是很早以前那种淡漠平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秦招招抬手屏退身旁的夏琳,重新坐下来:
“……说吧。”
晏承眼底终于攒出一点零星笑意,但他还是不敢直视秦招招,生日宴那晚她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他怕视线对上,就看到她眼底的冰冷恨意。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突然想起,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正经送过你一件圣诞礼物。”他抛出话题,语气轻松地让秦招招有种他想要叙旧的错觉。
“怎么没有?”她仍含着一丝警惕,只是语气已经被他带着少了些疏离,“小的时候每次过圣诞节,我都能收到一堆礼物,别人都送些花钱就能买到的玩意儿,只有你喜欢送一些你亲手做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块造型没那么好看的蛋糕,有时候是一只手法笨拙、丑萌丑萌的棉花娃娃,虽然夹在一众精美的礼物里是那么的不起眼,但她心里其实是很喜欢的。
只是后来两个人渐渐大了,慢慢疏远了,因为不怎么来往,所以过节她邀请朋友,也不再邀请他了。
晏承目光微微一怔,“……你还记得。”
秦招招没再接他的话,他们两个走到现在这步,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良久,像是想起什么,晏承翻开了他面前那个文件夹——从他参加会议至今,这个文件夹就像个摆设一样,他没有打开过一次。
如今翻开,里面竟然没有一页文件,而是一本书。
封面秦招招很眼熟,《夜莺与玫瑰》,还是她曾经向他借过的那个译本。
过去这么多年,这本书还被保存的像新的一样。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在晚会的话剧节目上演夜莺,”晏承轻声地问,神情浮现一丝怀念,“……当时你到处寻找一只红玫瑰,还记不记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当年她为了记熟剧本里面大段大段的台词吃了多少苦头,至今还记忆犹新。回忆被勾起,她恍惚一下,眼前忽然闪过一幕画面——
偌大的礼堂人头攒动,观者如织,她站在台上念夜莺的台词,一抬眼,远远地看到台下的晏承。
正演到夜莺帮男青年寻找红玫瑰,遍寻不获后玫瑰树告诉它,可以用生命和血液养出一朵红玫瑰。
「夜莺叹道:“用死来买一朵红玫瑰,代价真不小,谁的生命不是宝贵的?”
可说完后,夜莺还是决意献出一切,用自己的生命和血液浇灌出一朵独一无二的红玫瑰。
那青年学生仍僵卧在方才她离去的草地上,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泪珠还没有干。
“高兴吧,快乐吧,”夜莺喊道,“你将要采到那朵红玫瑰了。我将在月光中用歌声来使她诞生,我向你索取的报酬,仅是要你做一个忠实的情人。”
“因为哲理虽智,爱却比它更慧;权力虽雄,爱却比它更伟。”
青年学生在草丛里侧耳静听,但是他不懂夜莺所说的话,只知道书上所写的东西。」
此时此刻,台上的夜莺本来应该看向青年,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鬼事神差地看向了台下的某个方向——那道身影静静地坐着,周身清冷如月,唯有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预祝你节日快乐,招招,”晏承低声开口,将秦招招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明天,你就可以采到那朵红玫瑰了,作为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秦招招微微皱眉,“什么?”
——她听不懂晏承到底想说什么,也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晏承却没再说话,起身离开,只留下了那本书。
这天晚上秦招招心里一直没来由的忐忑,她总觉得晏承那句话似乎有什么深意,可她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恒远已经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她这两天夜以继日地翻看了很多以前的文件,想从中找出一些和晏伯山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效果甚微。
所以她打算换条路,先调查晏伯山身边的人试试看。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秦招招起了个大早,经过公司旁边的咖啡店时还心情颇好地帮夏琳带了杯咖啡。
工作不到两个小时,夏琳忽然敲门进来,说华润来人了,请求见她一面。
秦招招还当是谁,等夏琳把人带进来一看——
是尹衡,身后还跟了两个她没见过、律师模样的男人。
…………
“这是晏承先生无条件转移其名下48%恒远股份给您的合同,这是晏承先生无条件转移其名下39%华润股份给您的合同,一式三份,秦总您请过目,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了。”
两沓股权转让协议被推到秦招招面前,她一颗心突地提了起来,面色古怪地看了看那两个律师,又看了看尹衡:“什么意思?”
晏承到底在搞什么鬼?
尹衡表情不复以往的轻松,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解释道:“秦总,您没有听错,晏总要将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全部转移给您。”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那些恒远的股份从其他人手里收购后再还给您,但为了不让董事长起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现在时机到了,他派我来和您完成签约。”
秦招招一愣,眼里一点点涌起不敢置信和错愕——她一直以为晏承说会把股份还给她是骗她的话,但原来……是真的?
可,为什么连华润的股份也……
尹衡看了下手表,“还有件事,晏总交代了我,务必要让您亲眼看到。”
他将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秦招招面前后点了几下,随即,屏幕上就出现了望京市财经频道的直播画面:
华润总部大厦,正门已经被无数闻讯赶来的记者和股民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后的几辆警车还在不停鸣笛,车顶的警灯闪的人心惊肉跳。
那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人,竟然是晏伯山。警察在两边开路,才勉强把人带出来,坐上警车。
一片兵荒马乱之际,画面外还有一线的记者正在慷慨激昂地陈述现场:
“据悉,我市知名企业家,华润集团创始人晏伯山先生,因涉嫌多项违法犯罪活动,已于今日被警方拘捕,目前正在接受调查……”
“……被控偷税漏税,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单位行贿等罪状,晏先生的律师发言称一切尚未定论,已向警方申请保释,希望各界媒体不要以讹传讹……”
“……最新消息,我市相关公检单位已于今日上午十点十分发布声明,有关华润集团偷税漏税、董事长晏某受贿行贿等,此案尚在调查。而华润集团紧急发布的声明也证实了该公告的真实性,晏某涉嫌犯罪一事,是否会造成华润集团的股票下跌、市值下降尚未可知……”
秦招招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突突地跳,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怎么可能,只一夜之间,晏伯山就这样被拉下马了?
“晏承人呢?”良久,她艰难抬头,看着尹衡:
“……我要见他。”
“抱歉秦总,您暂时还见不了他,他正在开新闻发布会,结束以后就要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了;”尹衡面色凝重,同时将一切和盘托出:
“因为向警方提供证据的人,就是晏总。”
第60章 还给你
一个上午,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媒体报道不停地轰炸着整个望京商界,热搜前五有三个都是和华润集团相关。
「华润集团唯一继承人,同时也是集团CEO晏承先生,已于今日上午十点十四分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就父亲违法犯罪一案向公众致歉,并表明自己愿意引咎辞职。」
「据消息称,晏承先生在辞职前已将名下大量股份转移,同时推举新任股东、也是恒远集团已故董事长秦韬独女:秦招招女士,代替其曾经担任的华润首席执行官一职。」
「不日前,秦女士刚刚就任恒远集团副总一职,如今又可能接手华润这样一个群龙无首的商业帝国。目前秦女士的身价已经过百亿,是我市十大富豪排行榜中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女性企业家……」
尹衡等人带着签好的合同离开以后,秦招招呆坐了半晌,然后突然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
放文件夹的柜子翻了,办公桌上找了,最终在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那个抽屉时,她停下了动作——
只见抽屉里一堆无用杂物的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是晏承带来的那本《夜莺与玫瑰》。
少时她曾经看过这本书,当时扉页明明一片空白,如今再翻开,上面却赫然多了一行字——
“有朝一日,如果你也需要一只夜莺,招招,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秦招招呼吸一滞,她神色恍惚,掀开书封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夜莺,夜莺。
“我要演夜莺,你觉得好不好?”
“爱情这种东西,只是人类写给自己和其他人的甜蜜陷阱,夜莺不懂,所以下场悲惨。”
“做你自己,别做夜莺。”
“夜莺和他之间没有爱情,夜莺也不是为了他付出生命,夜莺是为了自己信仰的爱情付出生命。”
“对啊,我的意思是,就算哪天我和宋聿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了,我也愿意像夜莺那样为他献出一切。”
尹衡说:“晏总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暗地里搜集证据,当初迫不得已收购恒远股份也是权宜之计,为了打消他父亲的戒心;没有一早就把计划告诉您,是因为不到最后一刻,晏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他怕您不相信他,或是对他再次失望,他不敢提前承诺任何事。”
“他还说,希望您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您的,他只是还给你而已。”
眼前逐渐一片模糊,秦招招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晏承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晏承就志不在股份,或者说,不止是股份,他要的不仅是完璧归赵,还要晏伯山为当年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曾冷着脸告诫她不要做夜莺,自己却是爱情最忠诚的信徒。他说爱是人类的谎言,却又甘做她口中为爱而死的夜莺。
——就算哪天我和你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了,我也愿意像夜莺那样为你献出一切。
因为哲理虽智,爱却比它更慧;权力虽雄,爱却比它更伟。
———————————
秦招招是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接到尹衡的电话的,对方明显压抑着担忧和慌乱,言辞恳切地请她来一趟医院。
“……晏总他出了公安局就开始吐血,接着人就昏过去了,我刚把他送到医院。”
“您能不能来看他一眼,他需要你。”
车窗未关,冬日的冷风呼呼地往车里灌,秦招招却麻木地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直到下了车走进医院,室内外巨大的温差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冲进鼻腔,她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地方了。
她脚步略有些艰难的走到导医台,声音因为体内未褪的僵冷而不住地微微发颤:“请问,急诊科的住院部在哪儿?”
四周人来人往,秦招招一路找到电梯,上行时才发现电梯里另一边站了一家三口,爸爸把女儿抱在怀里,妈妈一手捂着孩子手背上的输液纱布。
女孩大概也就六七岁那么大,和她刚见到晏承的时候一样。
小时候的晏承并不讨人喜欢。或许是因为他过早地失去了母亲,又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关爱;小小的他冰冷而古怪,被爸爸辱骂毒打也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像一块倔强的石头。
晏承也自幼便没有被晏伯山当成儿子一样去养育。他那人自私绝顶,愿意养着晏承这么个拖油瓶也不过是看在他身上还流着自己一半的血。再后来,晏承有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利用价值,又被当成礼物送到秦家。
可即便如此,晏伯山的殴打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秦招招在和晏承冰释前嫌后,曾好几次亲眼看到晏承被晏伯山打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有时是喝醉了,有时是因为事业不顺,有时则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就可以动辄把花瓶砸向儿子,把对方打个半死,只留一口气。
秦招招每次看见了都会冲过去护着晏承,挡在他身前像头小兽一样推开晏伯山;因为忌惮秦韬,晏伯山对秦招招自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场虐待便也能结束了。
可更多的时候,是秦招招看不到的、无法护着他的——晏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长大了。
当初他们两个在一起,彼此赤诚相见,她还能看到他背上的疤痕——那些在他童年时期留下的可怖伤疤,至今还没有消失,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他对晏伯山的恨,大抵不比她少一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秦招招思绪回到现实,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大的“6”号数字。
六楼,602,就是晏承的病房。
她抬手想敲门,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心底近乡情怯般生出一丝踌躇。
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尹衡看到秦招招后先是微微愕然,随后连忙侧过身子给她让路,“……您快进来吧。”
病房里静悄悄的,静的秦招招甚至有种自己能听到输液瓶里水滴下来的声音,躺在病床上的晏承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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