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当初在临岐湾,他脸色难看太多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嘴唇苍白干裂,眼下两团淡淡的乌青。
昨天在恒远见那一面,他虽然憔悴,但好歹还有活生生的精气神撑着,如今才真是……
“医生说是胃溃疡引起的吐血,还有过度疲劳导致的晕厥。从临岐湾回来这段时间,晏总经常一天都睡不够五个小时,三餐不及时,夜以继日地忙公司,还有……”尹衡顿一顿,“……还有董事长那件事。”
为了不走露风声,为了万无一失,为了让晏伯山彻底没办法翻身,晏承几乎是呕心沥血地在暗中进行着一切。
连如今铺天盖地的舆论,都是他满盘棋局的其中一步。
身体累垮了也毫无所觉,整天像个行尸走肉的机器人一样,如今终于彻底病倒。
这段日子她忙的颠三倒四,他又何尝不是在熬。
秦招招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中途尹衡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以后小声跟秦招招说公司那边有事找他,请她暂时帮忙照看一下晏总。
“请的护工就在外面,有需要的话您按一下铃就可以了。”
“我只是想晏总醒来后能第一眼就看到你,毕竟您也知道,他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您了。”
秦招招脑子发蒙,久久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晏承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秦招招一直盯着他,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晏承则缓了两秒才发觉身旁有人,他看过来,眼神枯木逢春般猛地一亮,可随即又暗淡下去。
他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很艰难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声音低沉嘶哑:
“……别看我,我现在很丑。”
秦招招一愣,眼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
像回到十几年前,她冒雨找了一天、把抢来的夜莺还给他的那晚,只是两人位置互换,归还东西的人变成了他。
她轻轻地把晏承的手拿下来,又哭又笑:“丑个屁,从小到大我认识的人里就数你最好看,再胡说揍你了。”
那些多年以来积攒的怨恨和敌意,在这一刻忽然轻飘飘的消失了,烟消云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仿佛终于从那场无边噩梦中醒了,晏承的眼泪绷不住地顺着眼尾流下来,他一脸虚弱地看着秦招招:“我把恒远还给你了,招招,我没有骗你。”
秦招招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窗外的天空隐约有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天地间一片安宁。
下初雪了。
第61章 我来应聘
一周后。
被刑事拘留不足两日,犯罪嫌疑人晏伯山就被取保候审了,当然,这是他的公民权利,即便证据再充分,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华润集团却因此重重受创,一些正在进行中的大型项目也暂停了,原本炙手可热的强盛企业如今人人提起都讳莫如深。
许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被保释出来后晏伯山也没再去过公司,只是派了秘书和其他股东暂时坐镇。
据说这老家伙被拘留期间几度发疯,知道是亲儿子报的案后更是被气的差点背过去——晏承做事隐蔽从未露出过马脚,又因为血缘关系深得他心,在晏伯山眼皮子底下搜集他犯法的证据,他竟然毫无所觉。
以至于指控突然发生,他甚至都来不及想办法自救。
秦招招没功夫管他,手握恒远所有股份,她顺理成章地坐上了董事长一位。
她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以铁血手腕整治了那群吃里扒外的晏伯山的走狗。
恒远高层一夜之间经历了大换血,那些从秦招招回公司就开始各种排挤她、热衷于捧晏伯山臭脚的人请辞的请辞,解雇的解雇,毕竟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手里的股份转了一圈儿,最后竟然回到秦招招那儿了。
留下的人里除了李邈,还有几个在她收购股份时聊表善意、早期立场也算中立的。作为回报,秦招招也将他们原本持有的恒远股份如数归还,并由他们几位提拔了可用之人。
虽然高层的位置空了一大半,秦招招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做完这一切,她还没忘了——晏承推举她为华润首席执行官的决定虽然被华润董事会及晏伯山本人全票否决了,但她现在好歹也是华润的二股东呢。
这会儿整个华润正是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时候,她懒得过去凑热闹,等晏伯山真进去了,她自然有大把的机会打入敌人内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咚咚”两声,是夏琳敲门的习惯。
“进。”
夏琳笑眯眯地进来了。老板一人得道,她也跟着鸡犬升天,现在公司里的人谁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夏琳姐”,她不高兴才怪。
“秦总,人事部给您招聘了一位特助,是这一批应聘者中履历最优秀、最出类拔萃的,他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要把他叫进来问话吗?”
“让他进来吧。”秦招招语气淡淡,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趟医院——尹衡早上给她发消息,说晏承今天出院,问她能不能抽空去医院看看。
他们两人现在关系微妙,但说到底他将恒远还给她了,又耗费心力苦苦筹谋把自己的生父送进监狱,再说他和晏伯山沆瀣一气都是她的仇人,她自己都心虚。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步伐平稳,秦招招一抬眼,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愕然:
“晏承?”
他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休养了整整一周的晏承面色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加上他和秦招招关系有所缓和,心想事成自然精神百倍,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天之骄子的模样。
“早上就出院了,我猜你在忙,就没让尹衡告诉你。”似乎是看出秦招招心中所想,晏承直截了当地解开她的疑惑,“……要是他自作主张跟你说了什么,你别见怪。”
——刚刚掌管恒远,她一定忙的颠三倒四,能偶尔去医院看看他他已经很知足了,不奢望她时时刻刻都能记挂他。
晏承心想着,把自己准备好的简历放在秦招招的办公桌上,“我今天来,是来应聘你的特助的。”
“………”
凝滞两秒后,秦招招皱眉,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堂堂的集团继承人不做,跑来应聘她的特助?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是那段时间心力交瘁到把脑子也熬坏了?
不怪秦招招诧异,晏伯山的案子日后审理起来,按照法律华润一定要作变更登记;即使是被自己的亲儿子背刺,除了晏承以外举目无亲的晏伯山也不会把公司白给其他人——大概率还是要把华润交给晏承,至少这样华润还姓晏。
“据我所知,华润驳回了你的辞职报告和推举函,所以你现在依然是华润的CEO,”她顿一顿,“……只要你愿意回去。”
“我不回去。”他声音有些冷清,但看向秦招招的眼神却是热切的,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我现在孑然一身,不是什么华润的晏总,我就是我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应聘你的特助。”
“至于那些所谓的继承权,华润集团CEO的身份,我统统打算放弃。”他语气轻巧,仿佛那些东西不过是不值钱的身外之物。
明明这份继承权代表着华润旗下无数的子公司和股份资产,代表着一个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天文数字,可晏承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扪心自问如果她是晏承,她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爱不爱自己的人放弃这一切,甚至保险起见,她可能还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来以绝后患——就算爱,她也不可能放弃,没有人能让她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就在华润出事前一天,她还在李邈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晏承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毕竟自私利己才是人性,她以前从不相信有人能克服人性来割肉喂鹰,所以她也一直觉得晏承在骗她;但他真的这么做了,为了和晏伯山彻底割席,他可以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
秦招招目光复杂地盯着晏承,似乎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晏承笑了笑,语气软了两分:“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决定了。”
“……这些年我在华润,也算小有历练。我打算白手起家另开一家公司,或许和华润比起来小得不值一提,但至少我不用再依附晏伯山而活。”
“不过你刚就任董事长,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还没有经验,我担心你,所以想从旁协助。等你这边慢慢稳定下来,我再安心发展自己的事业。”
他顿一顿,定定地看着她: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秦招招沉默了很久,直到晏承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她这才看着他轻声开口:
“我相信你,我也很感动你思虑周全,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但是晏承,我拒绝。”
晏承神色一怔,“你听我说,你现在……”
“你听我说。”秦招招神色淡淡地打断他,“……我是没有经验,但我也要一步步靠自己走下去来积累经验;我当然不可能每次都成功,但失败也是通往成功的其中一步。”
“当年我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他也一力护着我,可是他死了,我连抵抗欺压、撑起恒远的能力都没有。我活了二十岁才明白,没有谁可以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羽翼下,人必须要栽跟头才能学会长大。”
“所以这次,我想靠自己试试。”
第62章 她选择放弃
那天以后,秦招招没有再见过晏承。
偶尔从徐恕的嘴里得知他的近况:晏伯山为了逼他回去冻结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房产也全部收回,从堂堂华润集团的继承人一朝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无异于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尘埃里。
他自己开了个小工作室,做金融相关;可这行必不可少的就是人脉,晏承倒是有人脉,只是都被晏伯山从中作梗截断了,所以放眼整个望京,几乎没有人敢和他合作。
被逼到绝路,比她当初还不如上千倍。
望京迎来这个冬天第二场雪的时候,秦招招主动约晏承见面了。
约在一个咖啡厅的二楼,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温黄的路灯和周围细碎飘落的雪花。秦招招落座后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楼下晏承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没穿西装,白色高领毛衣外加一件大衣,围巾一丝不苟地挂着,并没有围起来,倒让他身上少了些锋芒。
雪下的不算大,但晏承下了车走进咖啡厅,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人站定在秦招招面前时,男人鸦黑的短发上还有些未化的白色。
没有秦招招想象中那么落魄,徐恕说晏承吃睡都在公司,生活水平较以前下降了无数个档次,可今天一见,倒好像是她多虑了。
或者说,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
四面楚歌仍不落下风,总是运筹帷幄,淡然处之。
很少失态,每次都是因为她。
“怎么忽然想起来约我见面了,不怕你男朋友生气吗?”晏承一边坐下一边低声开口,语气轻松,混杂着外面微弱的风雪声。
秦招招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宋聿,不由得莞尔——她没想到,之前那些卑劣幼稚的气话他还记得,还真的以为宋聿和她重归于好了。
不过她并没打算解释,虽然她和晏承之间的仇恨可以一笔勾销,但感情方面还是算了,说她没有男朋友,好像某种没必要的暗示。
她岔开话题,似乎不想提起她的感情状况:
“我约你来,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她没时间拐弯抹角地斟酌开场白了,索性开门见山:“……我听说你的公司起步艰难,晏伯山也一直暗中为难你,我可以让恒远和你的公司达成合作。”
“晏伯山在望京手眼通天,但如今他的手也伸不到恒远来。”
晏承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垂着眼帘,不和秦招招眼神对视。
“招招,我有句话想问问你。”
“你说。”似乎已经预料到对方要问什么,秦招招心底升起一丝忐忑。
“你想帮我,是因为单纯的可怜我,还是因为对我有感情、想和我有以后?”话音落下,他屏息凝神,抬眼看她。
他放弃华润的一切,让晏伯山被绳之以法,是为了和她有以后,为了和她重新开始;可是他一直忘了问,她还愿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他不介意她对宋聿的旧情,不介意她身边现在还有人,晏秦两家的恩怨了结以后,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争、去抢,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自己是赢家——可他唯一最怕,她对他没有一丝丝感情,即使没有了那些陈年旧怨,她也不想要他,直接把他的爱扼杀在襁褓中。
秦招招嘴唇微抿,“这很重要吗?”
可怜他或是因为感情,不都是为了帮他,为什么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
晏承固执地看着她,语气不知不觉带了一丝哀求,“对我来说……很重要。”
秦招招却不作声了,整个人安静下来。僵持良久,还是晏承败下阵来。他苦涩一笑,仿佛已经从秦招招的沉默以对里知道了答案。
再逼问下去也没意思了,他移开视线,眼睫微微颤抖着:
“谢谢你对我伸出援手,好意我心领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但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
秦招招皱眉,没想到晏承这么固执,“你再考虑考虑吧,或许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晏承只是摇头,眼里的笑意勉强而微弱,就像当年她为了宋聿换座位,回头看时他的眼神那样。
最终不欢而散。
分别以后,秦招招没有直接回家或是回公司,而是去了趟墓园。
冬风萧瑟,秦招招孤身一人,在雪地上踩出一排轻浅的脚印,又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住。
恒远回到她手里以后,她每天都泡在公司里,也没空来看看爸爸,现在手里的公事暂时告一段落,她终于有时间来和爸爸说这个好消息。
“妈妈特别高兴,一直说老天有眼,但是爸爸,把恒远还给我们的是晏承,不是老天爷,”她轻声地说着,拂去了那方墓碑上落下的雪,“……爸,您在天上会原谅晏承吗?”
恨晏伯山无可厚非,那晏承的罪呢?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他是无辜的,晏承是无辜的,他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他是无辜的,所以我不恨他,”秦招招在心里默默的说,思绪几乎要被耳边的风声压过,“但我心里过不去,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她早已经不恨他了,可是一闭上眼,她就想起爸爸去世时含恨而终的模样。
她为此无数次在午夜中惊醒,仿佛一把利剑高悬头顶,时时刻刻提醒她对仇人的儿子产生了感情。
她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爱情让自己痛苦,她还年轻,有大好的年华和宏大的家业,她的人生不是只有晏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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