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片叶子,我想帮你拿下来而已,”阿洛菲奇怪于他刚刚还没看见她时,分明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那时候不提守不守规矩的事,现在又似乎格外讲究,“何况我刚刚看到了,呃,看到你受伤了的幻境,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真的呢?”
应该没有人想听见别人说自己死了吧?哪怕只是假的。
听了她的话,白银骑士似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他配合着她的动作微微低下头,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语气也放缓了许多:“您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得弄脏裙子。”
他说话时稍微一侧身,阿洛菲才看见了他另一只手里拖着只模样怪诞的动物。
“这是什么?”
很难概括在白银骑士手里的东西到底属于什么品种。
它长着鸡的脑袋,眼睛被剜掉了,从头到长脖子都覆盖着红褐色的毛,翅膀却像蝙蝠的,光秃秃的覆着一层皮肤,再往下又是双鹤的细长伶仃腿,在身体的最后面竟然拖一条长长的老鼠尾巴。
怪物丑陋得让阿洛菲咋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布兰登虽说是王都,但奇珍异兽并不算非常多。
白银骑士低头看了一眼,像是怕尸体会给阿洛菲留下心理阴影,又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利布拉斯特,麦锡达斯语意为织梦匠,我在迷宫里遇到了,就杀了它。”
“织梦匠听起来好神奇,它是黑暗魔物吗?”
阿洛菲伸着脑袋研究,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尸体身上散发黑暗气息。
“这是光明神的信徒,”赫墨尼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走到她身旁,嘴角的笑容嘲讽,“不是长得丑就是黑暗魔物。”
阿洛菲见他不像在说谎,又扭头用眼神向白银骑士求证,后者虽然表情有点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的认知受到了一点冲击。
禁书里有描写南大陆上存在长得漂亮迷人的黑暗生物,它们会利用自己的好皮囊去欺骗引诱无辜的人。
而在她所知所学中,光明信众虽然不说都长得圣洁清俊,普普通通,好歹都是很正常的长相。
而眼前这只......
她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如果这只......利布拉斯特是光明生物,为什么要杀死它?”
书上说,大多数光明生物都是温顺而胆小的,远远遇到了陌生人都会躲起来,所以南大陆人并不常看见它们。
“你问出了一个好问题,”赫墨尼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也许是在迷宫里,这怪物惹恼了他呢。”
“白银骑士才不是滥杀动物的人。”
阿洛菲一口反驳,她听庇斯特说过阿肯斯泰达救小狗的故事,连普通家犬都会出手救的人,她不相信他会因为生气就下死手。
黑暗神的笑意有些淡得看不见。
她凭什么笃定这个男人的性格呢?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这么警觉,却会为一个陌生人辩解。
他丝毫没察觉,这是在拿自己和一个人类男人作比较。
“刚才的考验既然不算数,那现在你来找出他杀死利布拉斯特的理由,找不出的话,就判你有罪。”
阿洛菲正要抗议这也太难了,见赫墨尼一脸“要求饶吗”的表情,又合上嘴了。
才不能让神小看了布兰登的圣女!
她又低头去研究这只怪物,虽然这东西看着是很丑陋,但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从前在神学院学习防御性法术,教授为了测试他们的防护阵是否牢固,让学生们放出法术,然后手里拿着一个水杯,杯中漂浮着一块白蜡,上面火光如豆。
防御术的耐久程度与心性有关,教授不断放出一些模样狰狞的怪物,吓哭了不少少男少女,泛着白光的防护阵接连不断的损坏消失,杯子里的蜡烛也因为他们的手抖被水熄灭了。
最后全班只有年纪最小的她身上还有防护阵,那层银光自此至终都稳固如初。
小小圣女手中的蜡烛安静亮着,成为教室里唯一的光源。
在课后,教授特地向庇斯特讲述了她的防御术学得好,还特地表扬了她的镇定,夸她“很有圣女该有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会害怕。
只是她从小就记得庇斯特的话,敌人不会因为你的害怕就放过你,无论何时都别让恐惧掌控了思维。
面对恐惧,接受恐惧,利用恐惧。
阿洛菲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因为精神集中,刚才由新考验带来紧张的情绪随之放缓了。
她的目光动了动,利布拉斯特的长喙中有不明显的红色,看着根本不是它本身有的颜色。
“圣女不要再靠近它了,虽然已经是死物,还是有一定的不安全性。”白银骑士见她凑近,毫不客气用剑鞘挡住她的手。
如果她判断得没错,这片红色是比较新鲜的血。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仰起头飞快的扫视着对方没有被衣料覆盖的颈部皮肤:“它咬你了!”
不等得到回答,她扭过头对赫墨尼说:“利布拉斯特会吸血或者吃人,虽然我不知道长着这种嘴是怎么吸血的,不过它一定是威胁到白银骑士的生命了。”
神没有应声,但目光从怪物的嘴上扫过,然后瞥了白银骑士一眼,最后看向他手里的武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洛菲没多想,又急急的向白银骑士发问:“它伤到你哪里了?这种受伤是不是最好找大司祭看看呢?一般的治疗术可能不太管用吧?”
黑暗神漆黑的双眸很微的闪了闪,少女在扭头时,淡金色的发丝很轻的扫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痒意。
在这么短时间里,她能在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里发现这些细微之处,而且从中得出结论,算很不错了。
他喜欢聪明又坦率的家伙,不过假如她的坦率只对他展露,那就更好了。
“不是所有光明生物都对人友好,”白银骑士开口了,“利布拉斯特会让人掉进它编造的美梦里,然后从人的身上吸血,它的舌头能变得像钢针一样硬,从人的颈椎插入,还能吸走脊髓。”
骇人听闻让阿洛菲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她看向对方的颈部,想起在幻境里看见对方被藤条绕颈的情形。
这可怜的部位在哪儿都要遭罪啊。
光明生物中居然有这么凶残的家伙,让阿洛菲有些一时难以接受,不过她没有忘记正事,看着赫墨尼说:“我猜对了,这回考验算是通过了吧?”
赫墨尼不置可否,只望向白银骑士:“清理干净,然后来找我。”
阿洛菲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一紧,眼前的白银骑士就消失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在白银骑士面前消失了。
她已经习惯了赫墨尼这样随心所欲的瞬移,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又是没有见过的陌生地方。
落日庭院到底有多大?
她有些无奈:“赫墨尼,你不告诉白银骑士具体的位置,他要怎么找过来呢?”
“他必定能找到我,”赫墨尼满不在乎,“除非他是个废物。”
所以白银骑士必须随时都能追踪到神,否则就只能是废物了吧?
可白银骑士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苛刻了。
对于信徒来说,神是无处不在的,所以神无踪可寻。
雪发的男人看着两个身影眨眼间在眼前消失无影,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在想起刚刚瞥见神明的手极为自然扣在阿洛菲腰上的画面时,不自知的微蹙起眉。
来到布兰登以后,他发现神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差距很大,尽管这么说实在是大不敬,可他脑子里若隐若现有一种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信奉的神明不是这样子的。
不过,神能化万物,何况当下他的任务不是探寻神的真实一面。
白银骑士盯着手上拎着的利布拉斯特,这只面容可憎的怪物身体已经开始变硬了,要尽快处理才行。
他松开手,随着咒语的吟唱,利布拉斯特的身体慢慢浮空,直到和他的胸口齐平时,从它的翅膀边缘腾的冒出金色的火焰,很快把它包裹了起来。
火焰熊熊燃烧,尸体发出噼啪的响声,散发出烧焦的臭味,本就丑的脸在金炎中显得更加骇人,普通人看久了恐怕晚上都要做噩梦。
像是看多了早已见怪不怪,白银骑士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又念了句咒语,在金炎的外面又多了一层金色的闪电状光网,一下子扣住了那团火。
仿佛有自主意识,金网不断往里收缩,直到烧尽的尸骸灰烬最后只剩下缕白色的烟,被他随意的用手一扇,完全没了痕迹。
作为光明信众的特殊种群,利布拉斯特不能用普通的明火烧,眼珠子也不能被没有防备的人看见。
白银骑士庆幸自己刚才提前把它的双眼毁掉,否则那个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圣女,说不定要受点罪。
他想起刚刚阿洛菲研究利布拉斯特的表情,认真又专心,完全没有因为那只怪物长相丑陋就露出恐惧的神色。
【她能胜任圣女这个位置。】
那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他抬起头,空气中的焦味早已散去,恢复了花香混合着树叶的清新气息,很快把他心里的一丝阴霾压下。
神刚才说“清理干净,然后来找我”,只是他没有留下任何标记,那从哪里开始找?
这难道是神明的新考验?
白银骑士的金蓝异瞳在暗沉的云中漫无目的逡巡,忽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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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墨尼,讲讲公平,”阿洛菲坐在椅子上抗议,“你是不是连任何线索都没有留下?落日庭院这么......多变,白银骑士怎么可能找到的这里?”
她差点就把“诡异”说出口了。
“是他,就能找到我,”黑发神明还是重复这句话,“希望他还像以前一样,不至于让我失望。”
我看你就是故意刁难他。
阿洛菲腹诽,心想着要怎么偷偷给白银骑士发个信号,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些急促,越来越近,听起来是在跑着过来。
阿洛菲震惊的望着雪发男人从密林后跑出来,微微喘着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一双异瞳似乎比往日都要明亮。
“这么快!”阿洛菲没想到沙漏底甚至都还没铺满,白银骑士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莫名觉得,他真的是循着赫墨尼的踪迹来的。
“比我想象中慢多了,”身旁的赫墨尼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似乎突然变得非常兴奋,举起阔剑指向白银骑士,“迪维努斯,和我打一架,敢吗?”
第51章
神明的突然亢奋让阿洛菲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更让她奇怪的是赫墨尼对白银骑士的称呼。
迪维努斯。
在南大陆上,短生种们在神的眼中都可以用“信徒”来概括,只有表现非常突出的,才能在神的面前留下名字。
阿洛菲回忆了一下,之前在赫墨尼面前大夸特夸白银骑士时,好像没提到他叫什么,顶多是说过他来自坠月的阿肯斯泰达家族。
不过神明全知全能,能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事吧?
“早就求之不得。”
剑出鞘的声音。
阿洛菲一下子转过头望向迪维努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还以为白银骑士对礼节的讲究就像庇斯特那样苛刻,现在看来好像只是针对她。
赫墨尼向迪维努斯提出决斗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想象不出来,毕竟她把迪维努斯的剑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程度,像赫墨尼这样一看就热衷于近身作战,想要试试他的高低也很正常。
但迪维努斯的态度,真的很罕见。
王城里的骑士有觐见神的机会,不过他们从来不敢带着武器进入神殿,更别提像迪维努斯这样胆敢举起那柄杀过无数黑暗魔物的剑,指向神明。
教会的老古板们见了这场景搞不好会直接昏过去。
赫墨尼随意看了一眼迪维努斯指着自己的剑尖,侧了侧头:“你确定要用这个和我打?或者是――”
阿洛菲和迪维努斯都顺着他的示意看去。
黑色的武器架无声出现在树下,架子上摆着各种常见或者是叫不出名字的利刃。
阿洛菲腹诽,赫墨尼的武器再好,白银骑士恐怕也不会去挑选。
一个骑士,有什么比陪他征战多年的武器趁手?
虽然心里吐槽,她还被其中一抹红色吸引了注意力,那是柄通体火红的长枪,枪身缠绕着银色的花纹。
有风把云层吹开缝隙,阳光穿过叶间,恰好停在枪尖。
她反应过来时,迪维努斯已经站在武器架前,盯着那柄红枪沉默不语,他似乎有些走神,手举到一半停住了。
阿洛菲有些诧异,但还是走到他旁边问:“你要换别的武器?”
这柄枪确实很特别,枪身银纹如同星辰汇聚成河,尖锐的红色枪刃下方的一圈突出把它衬得如同花蕊,只是它们的线条比花瓣要硬得多。
很美,但一点也不会有种华而不实的花哨感。
只是,枪和剑是两种作战体系,不能混为一谈。
白银骑士一向为人称赞的都是剑术,从来没听过他还会用枪。
阿洛菲有些迟疑,她凑到迪维努斯身旁,小声问:“你确定不用自己拿手的剑吗?神肯定不会因为对手是人就手下留情哎。”
“劳烦圣女帮我保管这把剑。”
迪维努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双手向她递出自己平日的佩剑。
王城里的剑很多,但像白银骑士手中这样的,绝无仅有。
“在我的庭院里,难道区区一把剑还怕丢了?”
阿洛菲正要接过来,身后的赫墨尼突然开口,语带嘲讽:“这里没有偷东西的贼,剑放在一边也不会突然断掉。”
她转过身,赫墨尼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或者说是看着那把剑。
阿洛菲心里一动,佩剑再宝贝,那也是对抗黑暗魔物的武器,是陪白银骑士作战的战友,又不是什么易碎的花瓶碗碟。
他会这么郑重其事的交给另一个人保管,是因为这把武器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阿洛菲以前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一把小刀,落在地上会导致草木凋零,生灵涂炭,只能用特定的东西包裹着,专人保管。
莫非迪维努斯的剑也有类似的效果?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迪维努斯在南大陆上征战多年,不可能有什么矫情的毛病,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不等白银骑士回答,阿洛菲直接单手从他手里拿起:“没关系,我帮你拿――”
她的身体一歪,差点把剑摔到地上。
白银骑士的佩剑看着精巧,没想到重量完全超出她的估计,完全不敢想象他挥动起来和魔物作战时需要多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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