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斯特把手按在胸口上,几乎不用神术检测就一下子得出了结论,在他身下,深色的血液安静又疯狂的渗出。
他吃力的挣扎起身,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细碎的银色碎片落在他身上,很微弱的,减少了一点点疼痛感。
他本以为命途石能保护阿洛菲,结果居然毫无用处,反而她送的项链,延缓了他的死亡。
在痛苦又艰难的喘息了几下后,庇斯特挣扎着伸出手。
在他颤抖的指尖上,幻化出一只小小的,金色蝴蝶,蝴蝶抖了抖翅膀,轻盈的飞向半空。
蝴蝶无声的扇动翅膀,从脸颊旁飞过,留下金色的粉末。
黑暗神淡淡的看了那远去的小小身影一眼,目光重新落在树下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的人身上。
他走到那人身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了一声。
“看看,这是谁,姿态真难看啊。”
意识逐渐模糊的庇斯特闻声,吃力抬头,即使生命力在急速消失,他还是能感受到灵魂深处对眼前神明的憎恶。
“......”和心脏上的伤口比,直视神明的苦痛已经近乎于零了,庇斯特盯着他,“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话,请便。”
“哈,看你笑话,”黑发神明笑出声,眸色逐渐染成绯红看,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庇斯特,“还是认不出我吗,蒙-特-塞-拉?”
他一字一句念出了一个名字,语气带着同样深的厌恶。
庇斯特盯着那双红色的眼睛,这果然不是光明神,可他为什么对着自己叫出光明神的名字呢,即使在光明神治理下的大陆,看见即将死去的光明大司祭,也没什么值得高兴。
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攫取到一块,陌生又无比熟悉的――
“乌拉尔!”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喊出了南大陆千年无人提及的,黑暗神的名字。
乌拉尔,黑暗信徒们疯狂追随的神明,让魔物们又惧又崇敬的存在,此刻在南大陆上,在他面前。
“你能想到吗,”黑暗神微微弯下腰,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在千年之后,自己也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庇斯特张了张嘴,他的记忆逐渐混乱,好像出现了很多本不属于他的内容。
一滴水落在他脸上,下雨了。
王都冬季很少下雨,更不要说是倾盆大雨。
“不说点什么?”
黑暗神似乎有些不耐烦,弯下腰,从不远处的地上,拔起已经凝为长钉的光明禁制把玩,光明神术在他手指上留下伤口,又极快愈合,又裂开,反复循环,他却若无其事。
“明明只差最后一个禁制,你就能把深渊之刃封印了,居然这时候分神,蒙特塞拉,变成人之后,想不到你连脑子都迟钝了。”
几乎失去意识的庇斯特忽然清醒过来,他紧紧盯着黑发神明:“目的达到了,你应该离开布兰登。”
“目的?”黑暗神闻言一愣,但很快发出嗤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杀变成人类的你,才留在这里这么久吧?”
大司祭脑子已经一阵接一阵的迷糊,但在和宿敌四目相交时,他猛然察觉到对方某个不为人知的意图,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他最后的话语。
“不得接近阿洛菲,她是光明圣女!”
有光亮起,金色的神术挟带着怒意向黑暗神扑面而来,但施术者已经过分虚弱,他连脑袋都没有歪一下,任由神术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血从伤口渗出,滑落滴在地上。
发尖开始滴落雨水的黑暗神发出响亮的笑声,丢掉手里的钉子,无视脸颊的伤口,他随手把额前头发捋到后面,盯着庇斯特:“你还是去死吧,以人类的身份命令我,不觉得可笑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王城大司祭已经停止了呼吸。
有一缕金色的光从大司祭胸口一闪而出,直往西北方向飞去。
“北地......”黑暗神敛起笑容,看向远处,“真是意想不到的地方。”
******
阿洛菲起了个大早。
下过雨的清晨比前几日还要冷,带着湿意的寒风吹过头发,似乎都让发梢染上水气。
早祷结束后,阿洛菲在旎拉和奥尔菲娜大呼小叫着让她多穿件衣服的声音中,笑着跑出了星芒宫,急急忙忙就往巴伦塔赶。
天阴沉沉的,并没有下过雨后的清朗感,连空气好像都不那么清新。
去早祷的民众们才听见笑容满面的圣女的打招呼声,就只看见她漂亮的淡金长发随着走动微微晃动着。
“愿圣女每天都这么开心。”信徒们被她清脆有活力的声线感染,虔诚在神像下默念。
出乎阿洛菲意料,看完报告后的柯芙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兴奋,愣愣坐了半晌后,才低声开口:“太好了。”
“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药材或者器具进来吗?这种特殊的新植物的话应该难点,不过我去给庇斯特耍耍赖应该也可以拿到的。”
柯芙娜轻轻折好报告,夹进书里,笑了一下:“那也太让庇斯特为难了,这么多年了,教会里也该有其他人能研究出药,不需要我。”
“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研究出治这个病的方法,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那是以前,”柯芙娜撩了撩遮住眼睛的长发,托着腮向她笑,“现在我比较关心王城里的八卦事。”
“八卦?”阿洛菲疑惑,“谁的八卦?”
“谁的八卦都可以,天天呆在这个鬼地方,闷都要闷死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什至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唉。”
柯芙娜眼角上挑的绿眸极为勾人的眨了下。
“小阿洛菲,你能不能去找大冰块说说,让他搞搞这牢房里的空气?提升一下我的生活水平。”
“我帮你问问吧。”阿洛菲点点头。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阿洛菲就走了。
柯芙娜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后,才回到桌前坐下,她把夹在书里的那份誊写的报告打开,又细细看了两遍。
“这次一定研究能出来,太好了。”
但和她的话完全相反的,是她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
走出巴伦塔,阿洛菲感觉有点奇怪,作为和黑牢齐名的特殊地方,这儿的空气因为高级神术,应该是很正常才对。
神术效果应该没有期限,即使施术者不在,也不会就此消失,有什么会突然导致它波动?庇斯特的神术一向很稳固的。
铛。
远处钟楼忽然响了起来,和往常高亢,且伴随着更轻一些伴奏的钟声不同,这次的只有无比沉闷,但非常绵长的一声,就像套在人脑袋上,长时间的回旋。
这是施加过神术的钟声,惊起了王城的鸟雀,在远处的空中成群飞起。
是丧钟。
钟声绵延许久才结束。
阿洛菲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鸟群,一声钟响,是王族成员或者是教会里的哪个高阶神官去世了。
她不记得最近有谁得了重病。
忽然,又响起了钟声。
阿洛菲倒抽一口气,不是王室成员或者神官,两声响,是王去世了。
南大陆的王正值壮年,甚至还没选出继任者,他这猝然离去,又该谁来接任?
不可能啊,不是才精神头十足的用酒杯砸白银骑士吗?怎么就死了。
满脑子都是疑问,阿洛菲迈开腿跑了起来。
如果王去世了,教会就必须暂时承担起王室的职责,直到继任者被选出,而教会的大小事务则是由王城的至高司祭庇斯特来决断,那――
铛。
阿洛菲踉跄了一下,几乎绊倒。
她慢慢抬起头,群鸟漫天而飞,在她的脸上落下阴影。
三声丧钟响,寓意王城的至高司祭――
亡故。
第60章
白鸟群从头顶掠过,阳光从羽翼的缝隙落下,射进眼睛里瞬间发疼。
阿洛菲下意识捂住眼睛,重新再抬起头时,那些扑棱着翅膀的白鸟已经飞远了。
她呆立在原地,仰头屏息凝神等待下一个钟声响起,但很久过去了,久到鸟群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她也没等到。
会不会是谁弄错了?
她要去问问,这个时间,庇斯特也许还在拂晓宫里,她要去找他。
阿洛菲往前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太慢了,巴伦塔距离拂晓宫还有一段距离。
她几乎没有思索,低声吟唱起传送阵的咒语,也许天气太冷,也许是刚才的钟声震晕了她的脑袋,她的嘴唇抖得厉害,念了三遍,才念对了咒语。
在她踩上传送阵后,地上的传送阵留下了非常明显的银色圆形纹路,闪闪发光。
那是高阶的传送法阵,需要耗费相当多的法力,而且在传送后会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副作用,一般神术师不会使用这个,但它有一个优点。
非常快,应该可以算是无道具情况下最快的传送法阵了。
路旁的树枝上落下一只黑色鸟儿,歪着脑袋盯着传送阵看了一阵子,相当清脆的叫了一声,振翅往高处飞去。
******
不过是眨眼间,阿洛菲的眼前就变为拂晓宫的画面。
她无视了守门的士兵的问候,径直跑进门。
她本来想了很多种假设,比如说是跟庇斯特有矛盾的家伙在闹事,比如说是钟楼故障,又比如说是有魔物入侵......
直到她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王城大司祭,脑子里所有猜想和假设突然一同噤声,徒留下丧钟响过后残留的嗡鸣,长久的在脑子里回荡。
南大陆的至高大司祭,一头茶灰色长发有些凌乱的压在身下,脸轻轻歪在一旁,英俊的脸惨白如纸,双眼紧闭,而在他身上是相反的,已经凝固的血迹染满了整件司祭长袍,触目惊心,根本看不出原来纯白无瑕的底色。
在他的身边,站着许多疗愈系神官。
有神官想上前去和圣女说话,马上被身旁的另一个神官扯了回去,皱着眉让他闭嘴。
“庇斯特。”阿洛菲坐在床边,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她轻轻推了推躺着的大司祭,没有动静,她又去拉对方的手,被大雨淋了一夜后,冰冷得连她的手才摸上去也失了温。
在他的左心房处,有一个明显而骇人的伤口,这就是致命伤了。
“救救他,求求你们了。”
她回过头,望向那些擅长疗愈的神官,都在这里了,王城里所有的疗愈系神官。
圣女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很少露出哀愁面容。即使对她不太喜欢的神官,也不能否认,她的笑容与声音确实给民众们感染力,也因为她,教会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几百年来的最高处。
但此时,爱笑的圣女眼泪滚滚,满脸悲痛的发出哀求。
她的蓝眼睛很漂亮,笑起来时亮晶晶的,哭的时候也泛着细碎的光,看上一眼,让人感到心都碎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在推拒谁来完成一件讨厌的任务。
最后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神官走出来,他捧着一个能量球,低声开口:“我们尽力了,圣女......还是不要太过伤心。”
在圣女来之前,众神官已经尽了自己的所有力量,但王城大司祭的尸身早都凉透了,哪里还有什么疗愈术能让他活过来?
头发半白的神官虽然生性古板,平时日常里也有些看不惯阿洛菲过分活泼的举止,但在这种时候,也禁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即使顶着圣女头衔,她毕竟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何况当年是大司祭一手抚养她长大,要是她毫不难过,那才让人奇怪。
这么想着,老神官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关心:“圣女大人,大司祭已重归主神的怀抱,想来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么难过的。”
“......主神。”
圣女的双眼忽然变得有神,在老神官惊异的目光中,她的身形一下子消失了。
“圣女大人!”
众神官大惊失色,圣女用的这种高阶传送法阵对身体副作用极大,他们已经失去了王城大司祭,教会乱做一团,可不能再失去一个圣女了。
******
她怎么忘了赫墨尼的存在呢?
神是无所不能的,就算庇斯特死了,也能让他复活吧?
阿洛菲走出传送阵,提着裙子一路跑进神殿里,一想到眼前又出现了希望,心脏不由砰砰的急剧跳动起来。
“赫墨尼!”她还没跑到神座前,已经忍不住喊出来了,“救救他!”
神座上的黑发神明是她唯一的希冀了。
但是神好像睡着了。
【在神殿里不可跑跑跳跳,更不能大呼小叫。】
很小的时候,庇斯特就这样告诉她。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还不到王城大司祭腰那么高,被他牵着手走进宏伟的光明神殿,他弯下腰,用温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教义。
阿洛菲吸了吸鼻子,双眼盯着地板安静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也平和些,人人都知道她的礼仪是王城大司祭教的,她不能丢了庇斯特的脸。
可是只要想起庇斯特这三个字,她的眼泪就根本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黑暗神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女咬着下唇,长睫微微抖着,从她宝蓝色的双眼里滚出珍珠大的泪珠,安静又伤心的滑过脸颊,落在鹅黄色长裙上,洇出一片阴影。
那个大司祭死了,他亲眼看着咽了气的。
宿敌狼狈的离开一具坏了的人类躯壳,可那又不是他击败的,只不过是件乏味无聊的小事。
反正,光明神那家伙还会卷土重来,以他本来的面貌出现,而不是缩在信徒的身体里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在这个时候,他好像才意识到,死去的大司祭似乎对这个小圣女确实是挺重要的,这个认知让他并不那么愉快。
在想明白这种不愉快的根源之前,他已经先一步离开神座,走到她面前。
神聆听信徒的心愿,其实并不需要靠近他们,但他此时忽然想靠近些,看看她那双总是非常坦率的眼睛,望向他时还会有些什么别的情绪,或者是,他做点其它什么。
他抬起手,擦去她腮边的眼泪,已经开始变冷的液体,在他的掌中映着神殿里的光。
“为什么哭?”他明知故问。
“赫墨尼。”
少女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得就像是海里遇险者攫住了浮木。
黑暗神望着她的双眼,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她的身上散发着强烈渴求他的气息,前所未有的。
这让他有些愉悦。
“救救庇斯特,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只有你能救他,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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