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向我忏悔,而我同样自省,我会用我的余生赎清我曾经漠视平民的罪恶。”
所以理查一世死了,但约翰神父加入了医院骑士团,他救助了无数平民,从这个角度看,理查一世仍然活着。“我们比平民更幸运,但不比平民更高贵。”童年时期,父亲对他和狄奥多拉的教诲又再度响在他耳畔,“我们幸运地生为贵族,平民供养我们的生活,我们也有义务为他们主持正义,而非挥霍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财富。你们现在还小,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清楚君主的权力来源于人民,一切野心实现的前提都是人民的拥护。”
他又想起了瓦西尔,在他们到跑马场赛完马,到剧院看完表演,到教堂外祈祷后回到大皇宫时,他们一起坐在夜晚的露台边,怀揣着各异的心事。“我有时很想念我的家乡。”瓦西尔忽然对他说,“想念我的父母,弟弟们,还有那些教士和农民。”
“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他问,他想起了瓦兰吉卫队士兵给他说起的那些瑰丽的传说,充满憧憬道,“我听说过海盗们的冒险故事,听说在征服者威廉登陆前,英格兰也曾经由海盗统治。”
“不,我的家乡很贫穷,同时寒冷,那些海盗是被逼到绝路的平民,君士坦丁堡的农民所过的生活在罗斯也如同贵族。”瓦西尔说,他望着露台外的月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是教堂,那里温暖、明亮,即便听不懂教士祈祷的语言我也觉得那是动听的,奥古斯都来到弗拉基米尔时,我的父亲耗费了一年的收入来款待他,可我的祖父只是摇摇头说‘不像样,不像样’,事实确实如此,罗马人的嫌恶连我作为孩童都看得出来,除了奥古斯都,而我们都知道他不表露出不满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风度。”
“难怪瓦兰吉卫队的人都不想回去。”狄奥多西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激动,按捺着隐秘的期待问道,“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留下来,君士坦丁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全世界都渴望的城市,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呢?”
“不行,狄奥多西,任何一个罗斯人都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我不行。”
“为什么?”他顿时失望了。
“因为我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我从来到君士坦丁堡开始就注定是要回去的,这不是因为我贪恋我的领土头衔,而是因为我肩负着责任,从我在君士坦丁堡见到奥古斯都时他就告诫过我。他教育我,资助我的同胞,都是为了让罗斯人也成为罗马的一员,让罗斯也摆脱贫困的生活。”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回到我的故土,用奥古斯都教育我的一切知识去治理我的故土。我希望我的臣民也能过上罗马人一样富裕美好的生活。君主的责任是保护人民,狄奥多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什么......”他忽然道,望着耶路撒冷的天空,他终于感到自己不再茫然了,他辞别了约翰主教,想要去找鲍德温六世,但见到他后,鲍德温六世却先开口了,“狄奥多西,我正要找你。”
“是圣殿骑士团出事了吗?”他一怔。
“不,是罗斯。”鲍德温六世说,他拿出一封信,狄奥多西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奥古斯都寄来的,“从东欧草原上来了一群异教徒,已经攻下了梁赞公国,正在向弗拉基米尔进发,他们比撒拉森人和突厥人都更加可怕,瓦西尔大公正在竭力抵抗,你父亲寄信过来,他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第120章 重逢
在他开始学习军事课程后, 塞萨尔便着重于培养他应对东方的游牧民族,当时塞萨尔曾经描述过一支神秘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骑手与射手,且十分善于使用弯刀和钩,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们每人有四至五匹备用马,他们的马十分矮小,但能忍耐严寒与酷暑, 罗斯的雪原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他们以马奶和马肉为食,因此奔袭千里也不必担心补给, 而他们的组织度同样可怕, 不论是翻越崇高的雪山还是跨越贫瘠的雪原都能保持有效的阵型, 阿提拉的传说也不及他们可怕。”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战术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那群自称“蒙古人”的异教徒正如塞萨尔的描述, 从见到他们的第一天起, 他就知道为什么连纵横欧陆、战无不胜的奥古斯都也对这只军队深深忌惮, 好在塞萨尔很早就告诉了他克制这支军队的办法:“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正面对决中, 他们所向披靡, 面对坚固的堡垒,他们则束手无策。如果你在你的领地遇到这样的军队, 无论他们怎样叫骂羞辱,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他们总会意识到比起执着于攻下顽固的城市更聪明的选择是回到草原上。”
得益于这些年塞萨尔孜孜不倦地以传教之名派来的教士和工匠, 弗拉基米尔的城防非常坚固, 而且他在城内开垦土地、修建地道, 即便是围困时期也不是坐以待毙,甚至能时不时给蒙古人一些突然袭击。
如果所有罗斯公国都能执行奥古斯都教给他的战略,或许蒙古骑兵早已知难而退,但无奈的是,他回到罗斯的时间并不久,封臣们对他并不信服,而来自东方的威胁也没有被他们重视,奥古斯都愿意出钱帮他们修建堡垒开垦荒地,他们自然欢迎,但要他们忠诚地执行他的所有战略是不可能的事。进入三月,当河流开始解冻后,他忽然接到消息,罗斯托夫失守。
作为宗主,他有义务回援封臣,另一方面,如果蒙古军队从罗斯托夫迂回进攻,他将腹背受敌,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弗拉基米尔的事务交给他的弟弟弗谢沃洛德,再三告诫他不论蒙古军队如何挑衅都不能打开城门,但弗谢沃洛德仍有忧虑:“可你需要和蒙古人正面交锋,他们是可怕的战士,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熟悉罗斯托夫的地形,而且弗拉基米尔并没有可供他们放牧的草原,进攻罗斯托夫是他们的最后一搏。”瓦西尔说,尽管他的心也在打鼓,但他必须如此宽慰弗谢沃洛德,“城堡里还存放着火/药,必要的时候,可以将火/药抛向战场,送野蛮人和我们一起去见上帝!”
但他们也有火/药,并且威力更强,他不知道从罗马来的工匠能不能仿制,但即便他们能做到也来不及在这一场战争中应用了。面对蒙古人,他们仅有的优势在于对地形的熟悉和装备了英格兰长弓的重骑兵,这支骑兵由奥古斯都出资建立,在近战中素质不逊于神秘的蒙古人,他记得塞萨尔对他说过对抗蒙古人不能片面追求人数的杀伤而应该着重对抗蒙古军队中承担组织阵型和指挥冲锋的重骑兵,此前的围城战中,他针对蒙古重骑兵进行了有效的狙击和杀伤,而迂回至罗斯托夫的军队以轻骑兵为主,这是他有信心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蒙古人的依仗。
1231年3月17日,弗拉基米尔大公瓦西尔·君士坦耶维奇·留里克在伏尔加河畔与蒙古军队交锋,这是这支神秘的军队第一次正式走入欧洲王公的视野,而在投入战场后,瓦西尔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塞萨尔再三告诫他不要和蒙古人在平原上交战,他们的勇猛和彪悍即便他早有准备也仍然令他惊愕。“保持阵型!”他大吼道,他回想着塞萨尔在军事课程上教他的内容,遇到这样的情况,奥古斯都会如何做,理查会如何做......
“到我这里来!到旗帜中!”他又吼道,他举起了他的徽章和旗帜,他记得这是理查一世在雅法之战中采用过的战术,将士兵团结到领主的旗帜下,第一排骑士单膝跪地手持盾牌,将长矛对准斜上方,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弩手,他们交替搭弦,确保射箭的效率,最中央则是他和少量步兵,通过旗帜来吸引外围的野战部队向他靠拢。
强悍如蒙古人也无法突破这样的防御,但代价是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他的防护比大多数人都更精良他仍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他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管他的,他要先击退蒙古人,其他的事等胜利后再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能发现聚拢在他身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但蒙古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坚持一下,他们就快胜利了......
“什么人来了!”他忽然听到身边人叫道,语气不乏恐惧,难道蒙古人还有援军吗?“不,不是蒙古人,是罗马人!”外围的骑士兴奋地道,他看到天空尽头出现了塞萨罗亚家族的金红狮子旗,黑压压的一片,是援军。
“把他们赶下河!”狄奥多西吼道,他率先冲锋,或许他并不像父亲和理查那样精于指挥艺术,但他是个出色的战士,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事实证明,强悍如蒙古骑兵也经受不住这一轮夹击,他们的阵型终于开始散乱,抛下战马和武器试图遁河逃走,但他们的去路已经被截断,结局已经注定。见状,瓦西尔终于松了口气,他看到为首的那位骑士正骑马向他奔来,他一眼就认得出他:“狄奥多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也渴望见到你,我想告诉你我明白你曾经对我说的了,狄奥多西急忙下马,瓦西尔站得不太稳,他试图取下他的头盔,但他的手似乎使不上力,狄奥多西立刻伸手想要扶住他:“你还好吗,瓦西尔?”
“我还好,我......”瓦西尔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就在狄奥多西握住他手的一瞬间,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的头盔摔落在地上,鲜红而黏稠的血将他淡金色的头发绞在一起,而他的半个头颅也随着头盔一起掉落在地,露出了森然的白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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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诀别(上)
来自弗拉基米尔和默西亚的死亡通知几乎是同时送到君士坦丁堡。瓦西尔死了, 玛利亚也死了。
如果对玛利亚来说,离开人世与心爱的丈夫重逢还称得上是解脱,可瓦西尔呢?他那么年轻,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教育他,读完他的死讯却只需要一分钟。还有狄奥多西,他的人生还那样长, 他从小就心软,敏感,善良又温柔, 他亲眼见证了瓦西尔的死亡, 他怎么在失去爱人的余生中痛苦而悲伤地活着?
如果理查还活着, 他们该多么幸福......回想起理查带着玛利亚和西蒙回到君士坦丁堡的那个下午, 塞萨尔发现他几乎不敢去想象理查没有去世的可能,那种美好的可能会令他更为现实的残酷感到痛苦, 而他身边甚至没有妻子的安慰------那次争吵后, 安娜带着西蒙搬到了布拉切奈宫, 两年来, 他们从没有见面, 他们此前从未争吵, 自然也不知晓该如何复合,但当他站在大皇宫的窗台望着海边的布拉切奈宫时, 他知道他的妻子仍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这样就够了。
狄奥多西给他写了信, 他想要留在瓦西尔的家乡, 也许蒙古人会卷土重来, 即便没有蒙古人, 给罗斯人更加富裕美好的生活也是瓦西尔的夙愿,他想要替他完成。只要他不在明面上解除圣殿骑士的誓言继承皇位,那教皇对他的去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罗斯比耶路撒冷更加远离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的选择会更加削弱他的继承权,抗击异教徒也是一个合适的借口,比起狄奥多西,他更担心狄奥多拉,比起贫瘠却悍勇的罗斯,富庶的匈牙利无疑更加吸引蒙古人的注意力,在罗斯碰了钉子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便不再可能是波兰,而更很有可能选择南下进攻匈牙利。
喀尔巴阡山脉的阻隔并不能令匈牙利高枕无忧,历史上他们有过翻阅喀尔巴阡山脉的事例,何况此前瓜分保加利亚时匈牙利也分到了多瑙河北岸的平原地区,如果蒙古人选择这条线路,那默西亚地区也会受到威胁。
唯一的好消息是狄奥多拉在匈牙利的夺权之路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她在去年生下了她的长子,这些年的坚持不懈的形象工程令她深受匈牙利人民的爱戴,贝拉更是对她言听计从,按照历史,安德烈二世还有三年就去世了,成为王后后,狄奥多拉无疑会在政治上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在他写信提醒狄奥多拉蒙古人可能的威胁时,她对此并不畏惧:“如果蒙古人要来,就让他们来吧,换个角度想,为什么不把战争当成是一个机会?我不介意让蒙古人冲垮这些骄横的贵族,再成为他们的救世主。”
他给予狄奥多拉的支持不逊于给瓦西尔的,由于国土毗邻,他还能及时派兵援助,相信他的女儿吧,她知道她在做什么,也许有一天她取得的成就会令历史震慑。
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写书,如他幼时期望的那样,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这是仅能宽慰他的事,他已经来不及做很多事,但他可以留下一些火种,总有一天后人会从历史的长河中将其打捞出。
时间不经意间过去了,这一天,他正在花园里看着凯撒玩耍,尽管他起初并不希望过于亲近这个从交易中诞生的孩子,他表露出的偏好会增大凯撒在继承权上的筹码,从而更加刺激腓特烈的野心,在他做出最终决定前他并不想要西蒙和凯撒任何一方被认为是他更属意的继承人,但一个人身处大皇宫,儿女和妻子都不在身边,当看到凯撒时,他确实忍不住停住了脚步,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恐惧孤独。
凯撒已经三岁了,接受完洗礼后他就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埃莉诺对他不闻不问,而腓特烈也很聪明地没有通过赠送礼物等方式引发凯撒可能受他影响从而亲德意志的担忧。他们的血缘是客观存在的,当腓特烈想要宣称他们的关系时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唯一的隐患在于他们的父子关系可能会生疏,但如果你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爱你爱到把西西里和德意志都一起打包送给你,谁又会在乎他在你童年时的缺位呢?
如果他还有先知视角可以看到最终结果,他倒也愿意配合腓特烈完成这一场豪赌,但理智告诉他完成这样的伟业需要超越时代的魄力和能力,不论是一团乱麻的德意志还是根基薄弱的东罗马都很难支撑这样的野心,他将东罗马带出泥潭也就是二十多年的事,选择西蒙是更加保守的思路,因为玛利亚去世了,希腊贵族们不会再担心他受到母亲的影响,那么唯一的桎梏就是他的年龄,他比凯撒大一些,可还是太小了。
如果他去世的时候西蒙和凯撒都还是孩子,他该选择谁呢?如果选择西蒙,谁来摄政,安娜吗?可安娜也不一定能活到他成年,到时候他怎么面对有一个强势父亲支持的凯撒?除非让腓特烈师出无名,让凯撒像从没有出生过一样不曾存在,可他们都是他的孙辈,理查的儿子,埃莉诺的儿子,腓特烈的儿子,他该舍弃谁?
到了那一天,他会做出决定的。现在,凯撒只有三岁,西蒙也只有六岁,他忽然想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西蒙了,他还记得他父亲吗?知道母亲的死讯时他哭过吗?六岁的孩子已经醒事了,或许他应该去布拉切奈宫看看他,和安娜缓和一下关系,他得想想他该如何做......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眯起眼,心想自从安娜离开大皇宫后侍女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遵守秩序了,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了他面前,他终于意识到来人是来找他的:“什么事?”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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