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水,揪着周烬衣领的手不敢松开,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水下的少年一动不动,慌乱之中,孟夏按着他的手臂,勉强够到了河岸。
站稳之后,把沉没在河水里的周烬也拉了上来。
她抹了把脸,才意识到,周烬拎着她胳膊的手也没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
无缘无故被拉着呛了几口水,孟夏的火气也起来了。
河岸比水面高出一些,她得踮着脚才能够到,模样有些狼狈。
她试着翻上去,没成功,干脆就保持这个姿势,瞪着周烬。
“你不要命了?”
周烬浸在河水里,黑发湿漉漉,五官轮廓凌厉,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他的头垂在她的肩窝,也湿漉漉的。
“滚。”
短短的一个字,除了戾气,还有些很难分辨情绪。
孟夏垂下眼睛。
她知道那些情绪是什么。
原来他也是会难过的。
挨得这样近,她能闻到周烬身上淡淡的酒气,往岸上看,石堆一旁果然倒着个酒瓶。
半瓶酒洒在地面,快干了。
周烬的酒量似乎不好。
喝了酒还敢来河边,真是不要命了。
她拽着人起来:“你家在哪儿?”
“不知道。”
陈述一个事实,语调里似乎带着些委屈。
这样的形容放在周烬身上,简直诡异至极。
孟夏扒开他的眼皮看看,确定人是真的醉了。
一松手,湿漉漉的头又垂回她的肩窝。
天边已经暗了下来,河岸两旁大片的芦苇被吹得起伏。
孟夏形象也不顾了,翻上岸时,马尾早就散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
她歇了口气,转过身,把周烬也扯了上来。
扯得挺粗鲁,人没死就行。
好在周烬的手机掉在岸上,没泡水,能联系人。
孟夏起身去拿,走了两步,手臂被扯住。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周烬的手一直没松。
她重新蹲下来,废了挺大劲,才掰开那只手。
周烬的手机里存着蔺沉的号码,她拨过去,那边几乎立刻接通。
“卧槽,烬哥?”
孟夏说:“我是孟夏。”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人还活着吗?”
蔺沉平时看着吊儿郎当,遇到正事还算靠谱,让她等一等,这就叫车过去。
孟夏挂掉电话,拧着衣服上的水。
躺在地上的周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
他的眉毛和眼皮上都沾着水,视线有些模糊。
周烬抬起胳膊,随意抹了下,看到少女的侧脸。
长睫上沾着细细的月光,轻轻垂着,遮住下面漂亮的眼珠。
像是传说中会玩弄人心的妖怪。
他看了一会儿,别开视线。
丑死了。
――
蔺沉叫了两辆车过来。
出租车穿过街巷,路灯的光晃进来,亮得刺眼。
周烬的手机忽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号码,属地B市。
他的手停在结束通话的红键上,停了一会儿,最后往右一划,就搁一边扔着。
听筒里的声音挺大。
女人的哭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语调脆弱茫然。
“我看到小梨了,小梨说想哥哥了,我说哥哥不在,她就哭,一直哭,你听到了吗?你和她说两句话,她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吗?”
屏幕上的光照亮少年锋利的下颌轮廓,他张了张口。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阿烬,你怎么没能把她救上来,是你,是我们,对了,小梨死了,你看没看到她的脸,她那样喜欢漂亮,新买的星星发卡都被冲走了,对,星星发卡,发卡呢,我买了新的,就搁在这儿了啊。”
电话里很快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听筒里时不时传来女人有些神经质的喃喃。
“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为什么不把小梨救上来,要是小梨在,她一定能找到。”
“对了,小梨不是回来了吗,小梨呢,过来帮妈妈找找。”
电话通了二十多分钟,后壳滚烫。
二十分钟里,周烬连姿势都没变过。
等电话那头没了声,才按断,点进那个号码,加备注。
妈。
退出后,又点回去,在下面添了行备注――疗养院。
当年那件事之后,周烬的母亲受了刺激,得了心病。
责怪自己,为了周烬姥姥留下的遗物,没看顾好女儿,也迁怒周烬没能把妹妹救上来。
有些事,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
对生者的折磨却会日复一日。
司机听着动静,从后视镜往后瞄了好几眼。
周烬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
像是死了一样。
司机怕人真死在车上,搭话:“刚才那姑娘挺漂亮的,是你女朋友?看着挺担心你的。”
后边一句司机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也挺奇怪,把人扶上车后,少女只嘱咐了一句:“人活着就行。”
是吵架了吧,难怪闹出这架势。
后面安静了一会儿。
“不是操。”
烦躁的语调。
不知道否认的是哪一句。
--------------------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挨个揉揉新来的姑娘们 ovo
第10章 烬余
孟夏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家里,泡了热水澡,裹着毯子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头昏昏沉沉的。
她睁眼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快十点了。
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切菜声,没多久,厨房里传出抽油烟机的声响。
孟夏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
宋月如带着孟柠来了。
老房子里终于有了点人气,她还有些不习惯。
见孟夏出来,宋月如招呼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等会儿就吃午饭了,留着点肚子,姨妈给你们包丝瓜馅的饺子。”
孟夏咽着蛋糕,乖巧点头。
从前宋岚如也喜欢包丝瓜馅的饺子给她和孟柠吃,她挺久没吃过饺子的了。
外面买的不是那个味。
宋月如一面和着馅,一面絮絮叨叨地问:“在学校还适应吗?开学考的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
答案基本都是不好不坏,为了让她宽心,孟夏捡好的地方说。
“那就好,”宋月如松了口气,又说,“夏夏,我这些日子也打听着,乌镇这边有个教画画的老师,也是正经美院毕业的,要不我托人问问她还收不收学生。”
孟夏轻轻抿唇:“先不用了,姨妈。”
宋月如叹口气,也没再坚持,她进来的时候,瞧见角落里的画板都落了灰。
“算了。对了,我看冰箱里挺空的,你现在读高三,正累的时候,营养得跟上,回头我多包点饺子给你冻起来,早晚的自己下锅煮煮,也方便。”
孟夏想要搭手帮忙,被宋月如赶出了厨房。
“都高三了,你专心学习。”
九月的天气很舒服,不冷不热,孟夏抱着书坐在门口的石阶。
一阵阵的风吹过长巷,偶尔有人骑着老式自行车路过,链条吱呀呀地响。
孟夏仰起头,风从她的衣领穿过。
她挺喜欢这样的平静,舒服,能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坐一整天。
手里的几页纸也被吹得哗啦啦地响,是新准备的演讲稿。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演讲比赛的校内选拔,看到排名,陈欣惊诧地半天合不拢嘴。
高兴得像是捡了宝。
她练了一会儿,宋月如从门里探出头。
“夏夏,丝瓜没买够,一会儿去李奶奶家要点来。”
在乌镇,邻里之间没有什么距离感,互通有无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孟夏一开始不太习惯,待得久了,也就慢慢适应了。
孟柠好几天没见姐姐,到哪儿都要跟着她,孟夏端着盘新切好的西瓜,牵着孟柠去了隔壁。
小院的门关着,她敲了几下,吱呀一声。
门开了,孟夏抬起头,看见张熟悉的脸。
周烬的一条胳膊支在门上,夹克上的铆钉泛着冰冷的金属色。
就那么看着她,嘴角扯一点,不像笑。
看不出心情好坏。
两人的关系挺诡异,孟夏抿了下唇,拉着孟柠退了一步。
警惕极了。
周烬睨她一眼,侧身让开门:“跑什么?”
是让她进去的意思。
他的身上重新挂上了懒散的痞劲,看不出昨天堕落得没什么生气的模样了。
见她不动,也不催。
就那么靠着,手指搭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
笃信她跑不了。
孟柠也觉察到不对劲,不安地攥着孟夏的手:“姐姐,这个哥哥是谁?”
之前她只见过周烬一次,小孩子忘性大,早就不记得了。
孟夏蹲下来,给她理了理被吹乱的衣领:“是姐姐的同学。”
周烬靠在那儿,盯着她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没有接话的意思。
孟柠“哦”了一声,她刚刚开始上幼儿园,认识了很多新同学。
宋月如总是给她装一兜糖,上学时,给同学们分。
她摸出一块糖,挺小,拿花花绿绿的纸包着,踟蹰地看着孟夏。
孟夏轻轻吸口气:“也分给哥哥一块糖吧。”
她其实不太确定周烬会不会接。
出乎意料,周烬伸手接了,撕开糖纸,丢进嘴里。
半边脸颊一鼓一鼓。
孟夏趁机和孟柠说:“有草莓味的糖吗,姐姐也想吃。”
那把花花绿绿的糖里,没有粉红色的包装纸。
孟柠翻了一会儿,迈着小短腿回去拿。
孟夏的心中砰砰跳。
周烬嗤笑一声,没拦。
等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笑了。
扒着她的脸看,挺新奇。
“你挺能装。”
他就没一句话是不带刺的,孟夏想躲开,可是那只手追着她不放,像是较什么劲。
她索性抬起下巴任他看。
见她这幅不避不闪的样子,周烬没什么兴趣了,无聊地松了手,转过视线,也不看她。
孟夏解释:“昨天是蔺沉让我去看你的。”
言下之意,不是主动招惹。
是不想欠他的。
还是要两清,楚河汉界,周烬听明白了。
他掐住她的下巴,把人往前拎了拎。
直到两双眼睛几乎贴在一起。
“看完了,我死了吗?”
这里的人大都避讳谈生死,周烬不同。
他一向不把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准则当回事。
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他身上的夹克晒得发烫,滚烫的体温贴着孟夏。
她试着挣扎,越挣扎,周烬手劲越大。
挣脱不开。
最后,她看着那双眼睛,诚实地说:“活得不好。”
周烬松开手,突地笑了。
“你挺逗。”
这样堕落的日子,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唾弃。
她是第一个说他活得不好的。
“来这儿干什么?”
“找李奶奶要点丝瓜。”
周烬睨她一眼,下巴往里一抬。
“自己摘去。”
李奶奶打麻将去了,等会儿有人要过来换灯泡,路上碰到周烬,让他帮忙看着点。
孟夏犹豫了一下,端着西瓜进去。
没走两步,院门咚地一声关上了。
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跟蓬起一身刺的刺猬似的。
周烬跟在她后头,慢悠悠地走进去,单手插兜,不声不响地看着。
李奶奶家种了半面墙的丝瓜,下头的都摘完了,剩下的都挂在高处。
孟夏找梯子,找了一圈,没找着。
她看了周烬一眼,他掀着眼皮,也看她。
孟夏很快放弃了让他帮忙的想法,从院子的一角搬了几个砖块,叠在一起,踩着上去。
周烬就蹲在一边看着她折腾。
她今天没穿校服,红色小衫配上裙子,露出截纤直的小腿来。
也不嫌冷。
周烬盯着孟夏的白板鞋,看着她晃了晃,没站稳,踩空,一伸手,把人往这边一扯。
孟夏抱着刚摘下来的丝瓜,她被周烬折腾惯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推开他的头。
周烬抬起下巴看她,松手。
两人一起摔了下去,他垫在下头。
底下是水泥地面,砸下去时,咚地一声,听着就疼。
不知道磕没磕到骨头。
孟夏倒是毫发无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伤,就是被摔得有点懵。
两人就这么躺在地上。
周烬的背贴着地面,手肘撑着,一片刺痛,大概是破了皮。
身上的人挺轻,瘦了吧唧,没几斤肉。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嫌弃地推人。
“泥娃娃。”
孟夏总算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起到一半,又被拽回去。
周烬扯着头绳,把她的马尾扯得散开。
孟夏的头发丝扫在他的耳边。
现在两个人一样狼狈了。
周烬看着她的模样,乐了。
乐不可支。
跟个女鬼似的。
孟夏被他笑得脸蛋发红。
等她好不容易站起来,周烬也撑着地面跳起来。
一对比,受伤的更像是她。
周烬也挺狼狈的,夹克蹭破了一片,两只手肘都破了皮,血直往外头渗。
孟夏轻声说:“谢谢。”
周烬没接话,手肘的血珠子看得他烦心,抬手去抹。
还没挨着,被一只手抓住。
见他不动了,那只手又倏地松开。
孟夏说:“这个得处理,我家里有药,你等一下。”
说完,快步往回走。
周烬盯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把那些讨厌的血珠子抹去了。
7/3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