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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光——时只柚【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6:26  作者:时只柚【完结】
  孟夏也散了马尾,长发被风吹动,发尾镀着金灿灿的一点天光。
  周烬看了一会,觉得晃眼。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讨厌仰头看人,扯着书包带,把人拽了下来。
  孟夏的心里有些着急,外头天快黑了,这里的巷子七拐八弯,晚上行人又少,万一黑皮他们再出现,只怕要出事。
  周烬就这么拦着,跟凶神似的,她走不了。
  她抿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头顶的脚步声嘈杂起来,没一会儿,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
  整个二楼都是实验室,平时不常有人来,有几个人从这边回教室,看到周烬,都远远避开。
  周烬咬着薄荷糖,舌尖顶在脸颊,鼓起一点。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一直到最后一缕天光吞没,两人一起坠进黑暗。
  周烬终于动了,站直身子:“不上晚自习吗好学生?”
  走廊里没开灯,孟夏睁大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
  “家里有点事,我请了假。”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响起来,挺轻。
  脾气挺软。
  周烬咬碎薄荷糖,黑暗里,不轻不重的一声。
  “你挺行。”他说。
  孟夏知道他说的是检讨书的事。
  这事她理亏,拽了下书包带,没吭声。
  她觉察到少年靠近了些,一身戾气。
  虽然看不见,也猜得出来,神色大概挺凶。
  头顶的吊灯终于亮了,九中经费不足,不到天黑尽是不会开灯的。
  她抬手遮了下眼,视线恢复,心中倒是突突地跳起来。
  周烬站直身子,瞥见她的书包侧兜放着学生证,抬手拿过来。
  第一页贴着照片。
  应该是以前照的,看上去稚气一些。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深蓝吊带,杏眼弯起,唇角抿着笑。
  灿烂,生动。
  周烬拿远了点,又睨她一眼。
  孟夏伸出手:“看完了吗?”
  学生证进校门时要检查,丢了挺麻烦。
  周烬原本踩在台阶上,跳下来看着她,没反应。
  孟夏想起关于他的那些话。
  所有人都说,周烬这人挺狠,不讲规矩,记仇。
  她慢慢收回手。
  学生证也不要了,径直往前走。
  周烬就站在前头,纹丝不动。
  不让的意思。
  孟夏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学生证不要了,家不回了。
  周烬的手里绕着那个学生证,目光越来越冷。
  孟夏看着性子软,却有自己的脾气。
  跟刺猬似的,将刺藏起来,逼得极了,也亮出来扎人。
  总是能蹦出让人来火的举动。
  他走了两步,拎着领子,又把人揪回来。
  孟夏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却不算生动。
  要死不活的丑样子。
  怎么欺负她,她都不理。
  真成了泥娃娃。
  周烬手一松,学生证砸在她的校服袖子上。
  孟夏接住学生证。
  周烬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她干脆直白地问:“周烬,怎么才能两清?”
  说这话时,她往楼梯口走了一点。
  离他远了一点。
  周烬就那么靠在楼梯上,他高瘦,灯下拉出很长的一道影子。
  “等我高兴了。”
  孟夏固执地问:“你什么时候高兴?”
  话没说完,衣领忽然被揪住,拎小鸡似的拎到墙角。
  周烬的眼睛很黑,里面除了深深的戾气,挺空洞。
  孟夏抬起下巴,看着那双眼。
  周烬想了想,没说话。
  反正不是看见她的时候。
  孟夏的脖子发酸,却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高兴?”
  周烬抬起眼睛:“不知道。”
  说完,丢下人往回走。
  她真行,知道怎么让人来火。
  回到教室,沈野和蔺沉正奋笔疾书抄作业。
  看自习的老师不在,班里的氛围挺松懈。
  周烬走进去,把凳子扯出来。
  沈野把作业本一推:“阿烬,要看吗?”
  周烬掀起眼皮看他。
  沈野讷讷把手收回去。
  他都忘了,周烬从来没交过作业。
  这目光一看就带着火气,他记着傍晚的时候,看见级花李然追过去了。
  这还能闹出不愉快?
  沈野拖着凳子,往近处凑了凑。
  还没来得及八卦,凳子腿被人一踹。
  他连人带凳子,又退了回去。
  周烬收回脚:“滚远点儿。”
  沈野“啧”了一声,这是吃火药了。
  整个晚自习,周烬难得的没睡,拿着本练习册,哗啦啦地翻。
  像是要翻烂的架势。
  下自习的时候,沈野没忍住:“阿烬,你早上真跟黑皮那帮人打起来了?”
  黑皮那伙人是真正的混子,他们一向不互相招惹,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一个平衡。
  从昨晚开始,这个平衡突然被打破了。
  沈野皱了下眉,一身的吊儿郎当收起来了。
  中午去食堂时,他找了几个看到的人问。
  那些传遍九中的谣言,也有一小半是真的。
  比如那句“轮得到你”。
  原话是这样的。
  “爷欺负的人,轮得到你?”
  少年揪着黑皮的衣领,目光狠戾,血从鼻梁上的伤口汩汩地冒。
  那个学弟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没见过那样的目光。
  又凶又戾,像是护着猎物的凶兽。
  周烬的书包没拆过,不用收拾。
  他随手拎起来,“嗯”了一声。
  “为了泥娃娃?”
  沈野想了一圈,想不出别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不许提她。”周烬转过头,目光很冷。
  孟夏。
  再他妈管她的事,就是他犯贱。
  ――
  之后的一周里,孟夏过得难得太平。
  后面的座位五天里有三天是空的,周烬时来时不来,来的时候,基本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踢她的桌子腿了。
  当她不存在。
  直觉告诉孟夏,这几天周烬不对劲。
  她也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不过,难得安稳下来,她也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是赵苒的情况有点让人担心,她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带着亮闪闪的手链和项链,看上去若无其事。
  到了初秋,天气冷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换上了长袖校服,赵苒的长袖校服也不突兀了。
  一切看上去挺平静。
  可是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孟夏还记得,孟海生喝醉酒,拿破碎的酒瓶扎进她的手腕之前,一切也很平静。
  她试着旁敲侧击,每次都被赵苒轻飘飘地避开。
  也像一只受过伤的刺猬,把伤口包裹起来,拒绝一切围观和同情。
  开学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孟夏的分数在中上游,九中鱼龙混杂,成绩拉得很大,她的成绩算不上拔尖,但是按照梁显的话,考一本绰绰有余。
  也足够考到H大美院。
  生出这个念头时,孟夏有点恍惚。
  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像是一个死掉的梦想。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读一个不算差的本科,选一个不讨厌的专业。
  未来看上去是光明的,可是她被遮住眼睛,看不到未来的模样。
  把成绩单叠起来时,她的余光扫到最后一个名字。
  周烬。
  总分0。
  孟夏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折好。
  周烬的英语不是0分的水平。
  隔壁的李奶奶说,他没参加高考。
  孟夏抿了下唇。
  周烬更像是自甘堕落,放任自己一点点腐烂在这个小镇。
  但是,他的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
  ――
  第二周周五,孟夏前面和后面的座位都空了。
  赵苒和周烬都没来。
  周烬旷课如同家常便饭,各科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很早就放弃了这个问题学生。
  倒是赵苒的缺课毫无征兆,梁显也没接到假条。
  早自习时,他在班里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皱着眉出去打电话。
  没一会儿,又脸色不好地往办公室走。
  沈野唰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身上吊儿郎当的劲儿都收了起来,指节凸起,快要冲破手背皮肤。
  孟夏转过身,问蔺沉:“你知道赵苒去哪里了吗?”
  蔺沉咬着豆浆,一口咽下去:“她家的事有点复杂。”
  见孟夏仍旧看着他,他撂下豆浆,神色正经了许多:“她妈妈再婚,那个继父不是什么正经人,前几年借了网贷,没还上,越欠越多,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你得问阿野。”
  孟夏点了下头,刚要转回去,蔺沉“诶”了一声。
  “烬哥最近不太好。”
  他说得犹豫,那晚之后,周烬明确地不许人提孟夏。
  可是,那天周烬为了孟夏跟黑皮翻脸,也是真的。
  蔺沉小时候被他妈拉着看琼瑶阿姨的剧,自个儿在脑海里脑补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大戏。
  孟夏奇怪:“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黑皮堵的是你,烬哥是因为这事和黑皮翻脸的。”
  无异于惹上个大麻烦。
  孟夏怔了一下,垂下眼睛:“他怎么了?”
第9章 烬余
  周五放学早,孟夏背着书包,坐上三十九路公交车。
  这条线挺偏,车上人不多,她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把书包抱在怀里。
  公交开动,她抬头看了眼左侧的路线图。
  终点站,小朝河。
  蔺沉说,周烬在那里。
  今天是他妹妹的忌日。
  蔺沉喜欢用夸张的描述,照他的说法,每年这天,周烬回来之后,跟死了一遍似的。
  说不准哪天就真死了。
  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周烬不许他们跟着。
  孟夏的头靠在车窗上,想象不出那个野蛮生长的少年,死了一遍是什么样子。
  过了四五站,车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去了,关车门时,司机往后看了一眼,瞧见还有人,挺吃惊。
  门关到一半,又开了。
  “小同学,坐过站了吧。”司机扫了眼她身上的校服,往对面站牌一指,“回去的公交二十分钟一趟,从那儿等就行。”
  九月的天开始变短,滚烫的夕阳贴着地平线,慢慢往下沉。
  孟夏又照路线图确认了一遍:“我在下一站下车。”
  “小朝河?”
  司机常跑这条线,从前,小朝河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处景点,不过这几年几乎没人去那里了。
  “那地方早荒废了,前几年淹死过人,挺小的一个姑娘,后来还是搜救队在下游捞上来的,她妈妈看了一眼就崩溃了。”
  司机的语调压低,听上去怪}人。
  孟夏轻声说:“我去找人。”
  公交车不能停得太久,司机将信将疑看她一眼,关上车门:“找人?那儿有什么人?”
  “一个同学。”
  ――
  孟夏在小朝河站下了车。
  临下车时,司机扯了个平安符出来,问她要不要带上。
  “早几年有人路过时,听到有小姑娘在河边哭呢,走近去看,还能瞧见个黑黢黢的影,回来之后吓得半死。”
  孟夏不由失笑,道了谢,婉拒了司机的好意,顶着身后灼灼的目光下了车。
  河边果然有人。
  周烬一条腿曲起,随意地坐在一处半人高石堆上,拎着瓶啤酒。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衣黑裤,黑色球鞋,影子也是黑的。
  孟夏吸了口气,朝河边走,没刻意放轻脚步。
  反正她就是来找他的。
  听到声响,周烬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抬起眼睛,额前的黑发长了一点,戳在眉骨,一身戾气不加遮掩。
  “你来干什么?”
  孟夏诚实地说:“蔺沉让我看看你死了没,给你捎点药来。”
  她拉开书包,下午放学时,蔺沉交给她挺沉一包药,里面治各种大病小病的都有,仿佛周烬已经病入膏肓似的。
  周烬就站在她面前,漆黑的眼盯着她。
  不动,不说话。
  他比孟夏高了快要一个头,几乎把她的视线都挡住了。
  孟夏无端心慌。
  她翻了半天,最后只摸出一个空了大半的小药瓶来。
  是宋岚如生前吃的,治疗抑郁的药物。
  宋岚如不想让两个女儿知道,把药装进了别的药瓶里。
  很久之后,孟夏找那瓶药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把药瓶放回去,拉上书包。
  蔺沉临走时,好像说有什么忘记装进去,把药包要回去,忘记给她了。
  孟夏抿了下唇:“药没带,需要什么,我等会儿去买。”
  周烬大概也不需要那些药。
  皮肉的伤,好了还会裂,里头的治不好,于事无补。
  眼前突然一暗,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往前一拽。
  她抱着书包,没站稳,整个人跌下去。
  周烬伸出另一只手,拎小鸡似的拎着她的一条胳膊。
  “耍我呢?”
  两人贴得极近,孟夏无法避免地与那双眼对视。
  漆黑,冰冷,空洞的眼。
  表面那些浓重的戾气,像是遮住累累伤痕的壳子。
  她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蔺沉的话来。
  跟死了似的。
  天边的光亮得晃眼,周烬眯了下眼,终于动了。
  孟夏被他一扯,整个人都腾空。
  她伸出手,抓了个空,最后不得不扯住周烬的衣领。
  两人穿过明暗交界,一起坠入漆黑的河水里。
  周烬的妹妹掉进河里那年,这里的水还很深,这几年里,这段河道的水枯了许多,河水将将没到孟夏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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