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不爽。”
狂妄的,直白的。
和刚才说给梁显的一样。
孟夏“哦”了一声。
她低下头,看到周烬手背上的一圈牙印。
过了一晚上,依旧挺狰狞的。
看着都疼。
她想了想,先开口:“对不起。”
“要不放学之后,我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医药费我出,就算两清了。”
周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
很冷的笑。
从石阶上跳下来时,冷笑也没了。
他不笑的时候,下颌线凌厉,漆黑的眼直直看过来,像是某一种兽。
孟夏回忆了一遍刚才的话。
之前的都不计较了,医药费她赔。
他满意了,两清就行。
态度挺诚恳,没哪儿有什么招惹他的地方啊。
周烬扯住她的袖子,往天台的方向拽了拽。
问的问题毫不相干:“来透气的?”
孟夏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是。”
她又慌又恼,胸口的心跳砰砰的。
周烬拽着她的衣袖,忽然快步朝天台的方向走。
上到一半石阶,手里忽然一沉。
两人都趔趄了一下,一个朝前,一个朝后。
周烬转过身,看到孟夏蹲在石阶上,脸色发白。
“怕我啊?”
他蹲下来,新奇地看了会儿她的狼狈,转开头。
过了一会儿,视线又转回来。
孟夏还蹲在原地,头埋进手臂里,整个人都在发颤。
看上去像是心理问题。
周烬戳了下她的背:“喂。”
孟夏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混混沌沌,像是坠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海,那些扑面涌来的死气和狂欢,伸出无数触手,将她裹住,往更深的地方拖去。
那天,她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血一寸寸铺开,宋岚如一贯漂亮端庄的面容变得狰狞,扭曲,遍布死气。
头顶也是这样的天台。
周烬又动手戳了下人,依旧没回应。
他低低骂了句操,干脆把人扛了下去。
出乎意料地轻。
到了下面,甩甩手,飞快地把人丢开。
跟丢洪水猛兽似的。
也没看,径自走了。
孟夏又蹲了一会儿,才从铺天盖地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回到教室里,后面的座位有了人。
周烬趴着睡觉,肩胛轮廓凸起,印在黑T上。
她拉开凳子,刚坐稳,凳子腿被踢了一下。
周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手边搁着药膏和棉签。
“你的?”
孟夏转过头,不想理他。
咚地一声,药膏被丢回来,接着是那包棉签,连同掉出来的那根一起。
她的东西,一概不要。
动静挺大,周围的人都转头朝这边看。
周烬掀起眼皮:“好看?”
他懒散地靠着,一身戾气不加掩饰,凑过来的几颗头又悻悻地转了回去。
孟夏抿了下唇。
少年拽着她的领子,往后一Y,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孟夏,清不清,老子说了算。”
她说:“哦。”
话音没落,一张纸擦着她的马尾丢了过来。
叠成四折,看上去挺整齐。
孟夏把纸拆开,看到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检讨书。
周烬的字跟他的人一样,狂妄恣意,难得的不算丑。
下面一片空白。
是让她代写的意思。
第7章 烬余
丢完检讨书,周烬接着趴桌子上睡觉。
班里有点乱,没有人管的自习课总是格外自由。
孟夏拆开笔盖,看着那张空白的检讨书,不知道怎么下笔。
她从来没写过这个。
想了想,她转过去,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周烬:“写完这个,就两清了吗?”
周烬一动不动,没接话。
他不可能这么快睡着,明显是不想理她。
孟夏吸口气,又问了一遍:“两清吗?”
这次少年动了。
盖住了耳朵。
“吵。”
孟夏想要说些什么,凳子腿被一勾,周烬勾着凳子,一直拉到椅背磕在他的桌沿。
哐当一声。
周围陡然静下来,这声音格外清晰。
梁显从前门的玻璃探着头,然后踹开门。
似乎每一个班级都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贴在门上的老师。
孟夏转过身时,紧张地手心都攥着些汗。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笑,每次看到她的慌乱狼狈,周烬都挺幸灾乐祸。
梁显站在讲台上,往底下扫了一圈:“蔺沉,刚才唱的什么,唱挺好,要不再上来给大伙唱唱。”
“沈静雨,刚才看什么呢?我瞅着挺花哨,不是课本吧,也给我看看。”
所有人都把头埋低,手忙脚乱地翻出复习资料。
梁显的目光从周烬身上扫过,没停。
对于这样的学生,睡觉总比打架好。
在九中,周烬的存在挺奇怪,名头挺响,却是被所有人放弃的一个。
梁显背手站了一会儿,又点了几个人杀鸡儆猴,这才进入正题。
“赵苒,跟我来一趟。”
赵苒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敲了敲孟夏的桌子。
“要是没回来,别等我了。”
梁显临走前,交代了班长记名,不用客气,出声的下课送他办公室。
班里的同学呲牙咧嘴地做鬼脸,倒是难得地安静下来。
下午考数学,孟夏做了几道题练手感,到了放学时,赵苒的座位果然还是空的。
她抿了下唇,准备自己去食堂。
周烬已经醒了,和沈野他们往外走。
路过她身边时,踹了下她的凳子腿。
开学没几天,他干这件事已经十分熟练自然了。
孟夏摸不清他喜怒无常的脾气,也不打算摸。
她收拾好书,往外走时,迎面碰上了班长梁晓莹。
梁晓莹刚从办公室回来:“正巧,孟夏,英语老师找你。”
孟夏点头,朝办公室走,喊完报告,推开门。
陈欣正拿着一张表看,抬头瞧见她,笑着招手,示意她过去。
陈欣和梁显在一个办公室,孟夏走进去时,看到另一角的赵苒和梁显。
梁显的神色难得的严肃凝重,仔细看,还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气。
陈欣把一张表递给她:“简历表上写,你之前参加过演讲比赛。下个月市里有个比赛,周末先校内选拔,你愿意试试吗?”
二班的情况挺特殊,里面要不是吊儿郎当的,要不是不太开窍的,陈欣琢磨了一圈,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了新同学身上。
孟夏犹豫了一下,接过表,没推辞。
她的英语挺好,从前经常参加这些比赛。
陈欣拍拍她的肩:“别紧张,就当锻炼锻炼。”
她对二班没报什么希望,但是人数还是要凑齐的。
孟夏乖巧点头。
陈欣挺满意,又问了问她适没适应这里的学习节奏,嘱咐两句,放了人。
孟夏往外走时,听到梁显说:“赵苒,你妈妈刚才来过了,让我把这些给你。”
一叠钱,一瓶药水。
赵苒没接,站在原地,眉眼泛着冷。
梁显叹口气:“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母亲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老师建议...”
他犹豫了一会儿。
“你可以寻求法律途径。”
忍让和退却,只会招致变本加厉。
赵苒低着头,腕上亮闪闪的银链晃动着。
梁显职业病犯了,忍不住想要把人骂一顿,话到口边,又吞下去,重重叹口气。
――
从食堂回来,孟夏写了那份检讨。
写得挺吃力,写到最后,有点脸红,跟她自己犯了错似的。
写完之后,她转过头,看到周烬趴在桌子上,枕着书包,睡得挺香。
书包里没装什么东西,拉链都没拉开过。
她把检讨搁在了桌角。
下午考数学,周烬中途醒了一次,在卷子上写了名,接着睡。
那封压在桌角的检讨,他看都没看一眼。
第一天考完,班里一片欢呼。
考后有节班会课,上课铃响,周烬伸个懒腰,抓着那张检讨走上讲台。
他的眼皮睡出一道深深的褶,身上挂着没睡醒的懒散,往讲台上一站,把检讨书一折折拆开。
底下一片交头接耳,梁显都觉得挺稀奇,他例行公事地让周烬写检讨,没想到他会真的上来念。
稀奇完,又有些感慨。
这个刺头少年被忽略挺久,活生生是角落里野蛮生长的藤草,没人管他,他也不管别人。
对于周烬的身世,梁显接手二班时,听说过一些。
挺可惜的。
周烬把检讨拿在手里,往台下扫了一眼:“安静点啊同学们。”
反客为主的架势。
周烬的狂妄,是扎根在骨子里的。
沈野先带头,噼里啪啦地鼓掌,一个人鼓出十个人的气势。
班里的其他人凑热闹,也跟着鼓。
最后,还是梁显沉着脸叫停。
周烬抖抖检讨,从头念。
“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
他捏着检讨,闷笑一声。
孟夏这样的好学生,估计读这么些年书都没写过检讨,写得跟演讲稿似的。
他的语调里带着点睡音,一字不漏地念,念得挺慢。
“身为学生,要遵守校规校纪,三讲五美,团结同学。”
念到最后,肩膀笑得发抖。
周烬的性子里没有憋着两个字,笑就坦坦荡荡地笑。
笑完,把话筒往上一拽,接着念:“我不会再打架...”
往台下看一眼,要笑不笑,尾调拖长。
“啦。”
咬字格外清晰。
底下的同学拼命憋笑,梁显的脸都绿了。
孟夏埋着头,脸蛋通红。
啦什么啦。
正文念完了,下面还有署名。
他的名字后头,还有串英文。
周烬的视线往下一扫。
她胆儿挺肥的。
也挺怂。
孟夏其实有点心虚,不过以周烬的不学无术,大概看不懂后面的英文。
台上的少年顿了片刻,继续念下去。
“周烬 Inglorious Bastard (无耻混蛋)”
一字不差,标准的伦敦腔。
沈野听懵了:“阿烬念啥呢?”
蔺沉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显然也没听懂。
整个班里,只有两三个人听懂了,瞪大眼睛,拼命憋着笑。
“好笑?”周烬掀起眼皮,往台下看。
视线直直落在孟夏的方向,很快又转开,把检讨一合,攥着往下走。
从孟夏身边路过时,例行踹了下凳子腿。
神色看不出喜怒。
孟夏一时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懂那串词。
好在班会课上还算风平浪静。
梁显例行进行了一番热血的激励演讲。
“高三意味着什么,是拼搏,同学们,高考结束,你们就自由了,要牢牢地抓住眼前的时光,不留遗憾。”
孟夏听得失笑,无端的熟悉感涌上来,她垂下头,笔尖戳在纸上,戳出了几根凌乱线条。
去年的夏末,她也听过几乎一样的激励。
那时候,满是憧憬和希望,是看得见未来的。
下了自习,孟夏去找梁显请假。
她没法儿确定校门外的人是不是离开了,晚自习上得太晚,实在不安全。
收拾书包时,后面的座位空了。
她松了口气,提着书包往下走,路过二楼的转角,听到下面的人声。
“你要去吃饭吗?要不要一起?”
声音刻意压软了些,听得出里面的少女心事。
孟夏的脚步一顿,看上去是撞上不该撞上的了。
她把书包往上拉了拉,打算等人走了再下去,余光瞥见底下的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女生挺漂亮,画着精致的淡妆。
男生...
孟夏的后脊僵了一下,想也没想地转身往上走。
没走两步,一个声音咬住她的耳朵:“孟夏。”
场面挺尴尬。
孟夏的脚步一时僵住。
下面的女生涨红了脸,周烬的反应,明显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她咬牙,倔强地又问了一遍:“要不要一起走,周烬?”
周烬散漫地靠在墙上,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
他没答,抬起下巴,盯着二楼的少女。
那样的目光,有戾气,却又不全然是,带着些别的东西。
抬起头时,漆黑的眼底,照进天光。
女生转过头,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孟夏的模样。
少女中规中矩地穿着校服,看上去挺乖。
“你喜欢这样的?”
周烬懒散地把她往旁边拨了拨:“爷谁都不喜欢。”
孟夏摸不准周烬是什么意思,但是无论是什么意思,她都不打算留在这儿。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声音。
“Inglorious bastard .”
周烬又读了一遍,语调懒洋洋的。
“你挺能装。”
故意加重咬字:“好学生。”
她这样的好学生,是看不上他们这些不良少年的。
周烬似笑非笑,唇角的弧度挺冷。
“让你走了?”
第8章 烬余
八月末,走廊里的风闷热。
周烬站在楼梯拐角,抬头盯着她。
夕阳被割裂成两截,越扩越大的黑暗,将他一点点吞噬。
周烬懒洋洋地插兜,没翻着烟,摸了管薄荷糖出来。
台阶上,少女站在最后一点光里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是爱美的,校规规定要扎头发,放学的时候,会有许多人把马尾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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