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沈野无趣地坐了回去。
这节是英语课,孟夏低头翻英语课本。
一道目光落在她背后,她被盯得全身都不舒服。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笑。
周烬踩住她的凳子腿,往后一扯。
刺啦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分外清晰。
动静太大,正在板书的英语老师陈欣转过身来,目光不善地往下面看了一圈:“谁干的?”
罪魁祸首插着兜,懒散地往后一靠。
孟夏低着头,颊边滚烫。
陈欣没找到人,警告地往讲台下面看了一眼,絮絮叨叨:“看看你们,一个个有高三的样子吗,等着明年六月买后悔药吃去,到时候一天三顿,可别少了错了。”
下面哄堂大笑。
孟夏的心还悬着。
她的凳子被蹬得要落不落,在半空中摇晃两下。
周烬抬起眼睛,盯着少女的马尾,脚下一踩。
孟夏猛地一颠,险些叫出来。
“别叫,”周烬拎住她的衣领,带着压低的笑腔,“憋着。”
第4章 烬余
整整一节英语课,孟夏的两个凳子腿悬着空。
她的脸颊憋得通红,怕闹出什么动静,被陈欣发现。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乖巧安静的好学生,鲜少被罚站点名。
从前班里也不是没有不学无术的混子,不过再出格,也不至于多出圈。
周烬不同,他不守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他就是规矩。
像是阳光底下野蛮生长的枝条,狂妄得不可一世。
下课铃像是救星。
孟夏站起来时,赵苒从前面转过来:“出去透风吗?”
九中没有空调,只有三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
教室里闷热,混着许多奇怪的味道,下课铃一响,屋中立刻空了大半。
孟夏点头。
赵苒大方地挽住她的手臂。
午后热得出奇,班上的男生们都把短袖扯到肩头,女生们也把裤脚卷过腿肚。
赵苒依旧披着长袖校服,长裤盖过脚踝。
离开座位时,孟夏的余光看到身后的周烬。
他趴在桌子上睡觉,书包垫在桌上,根本没拉开过,半边脸在炽烈的光下,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明暗交织,剧烈碰撞。
――
九中有两节晚自修,晚上八点放学。
高三年级有开学考,就在明天,一方面是摸底,另一方面为了让野了一个暑假的少年们收心。
孟夏和另一名男生被安排在今天值日,下晚修后,男生走过来,说家里有事,得提前走。
最后,班里只剩下两个人。
孟夏和周烬。
周烬还没醒,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
刚才沈野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没叫他。
周烬生平最烦的是被人打断睡觉。
考试的桌子要摆成单人单列,孟夏扫完地,去搬桌子。
原本两个人搭手的活,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孟夏的力气不算大,搬得吃力,没多会儿,额角就浸了细汗。
她揉着胳膊,尽量把动静放轻。
那天在漆黑的巷子,少年拍着她的脸蛋,散漫地说,以后见到他,记得绕道走。
孟夏的确不想招惹他。
或者说,不想招惹任何一个人。
几个月前,她不是没反抗过。
反抗的结果,是变本加厉,隔着屏幕,人们像是失了控。
第二天,宋岚如的私信里收到无数谩骂,有人问她,怎么不去死。
孟夏的信息也被扒了出来。
那天是宋岚如第一次哭。
她抱着女儿:“夏夏,你绕道走,别搅进来行不行?”
孟夏一分神,脚下一绊,桌子磕在地上,咚地一声。
教室后面,凳子腿划过地面,刺啦一声响。
孟夏吸了口气,抬起头,果然看到坐起来的周烬。
他的神色间还带着懒散睡意,从兜里摸出火机,咬着烟看她。
头顶的灯光刺眼,吊扇嗡嗡地转。
少女站在光下,杏眼眯起来一点,像弯弯月牙。
黯淡的,随时会陨落的月牙。
没光。
周烬吐出一口薄烟,声音是刚醒的哑:“你一个人?”
孟夏说:“是。”
周烬看她一会儿,笑了。
眼底没半分笑意:“蠢。”
被欺负了不反抗,就只能继续被欺负。
孟夏没理他,接着搬桌子。
搬到一半,后面又是刺啦一声。
周烬一身戾气地走过来,揪着她的衣领,拎鸡崽似的拎到一边的凳子上。
“看着。”
孟夏被拎得有点懵,仰起头看他。
杏眼里染着茫然。
看什么?
周烬掀起眼皮:“你行。”
不耐烦的语调。
孟夏眨眨眼,索性不问了。
周烬人高腿长,不到十分钟就搬完了半个班的桌子。
剩下的一半,依旧跟放学的时候一样。
周烬扯住她的手腕:“走。”
孟夏看着另外半边教室,犹豫:“那一半呢?”
“你同组没长手?”
周烬拎着书包靠在门边,扬手拉了灯。
陡然间漆黑一片。
“要么跟上,要么自己出去。”
说完,他单手插兜,散漫地晃出教室门。
黑T被晚间的风吹得鼓起,又瘪下去,贴住劲瘦的腰。
教学楼九点熄灯,耽误得太久,走廊里的灯也熄了。
孟夏吸口气,追了上去。
她没想过,能和周烬这样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野蛮生长,痞气扎进骨子里。
一个安静乖巧,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
快到校门口时,周烬突然停下来。
孟夏也停住,两人离得太近,那件事后,她不习惯和任何一个人离得这样近。
像是受过伤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裹住疼痛溃败的伤口。
她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周烬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突地笑了一声。
不想和他扯上半分关系的模样。
少年的黑发上还沾着薄汗,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好学生,躲着我呢?”
九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周烬阴晴不定,不讲规矩,是彻头彻尾的凶兽。
这晚的最后,孟夏被他拎上了摩托。
周烬一拧油门,摩托裹挟着风声,冲进漆黑的夜幕。
孟夏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
她费力张口,风声划过嗓子,呼喊悉数被吞没在黑夜里。
最后,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抱住少年的腰。
一顶头盔扣过来,割裂的风声几乎瞬间被割断。
躁与静的交界,她听到周烬的声音。
狂妄的,野蛮的,恣肆的。
“孟夏,我不是什么好人。”
摩托车停在小夜都外。
乌镇的大多数人还保留着早些年的作息习惯,过了晚上九点,街旁的门店都拉了卷帘门,街头巷尾空空荡荡。
小夜都是唯一一个繁华到子夜的地方。
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是些不良少年,隔着很远,就能听到里头的鼎沸笙歌。
在B市,这样的地方很多,孟夏从来没去过。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小夜都不大,但什么都有,KTV包厢,台球厅,游戏室...一进去,里面挤满灯红酒绿,男男女女。
玻璃门外还有个露天泳池,不大,夏夜闷热,不少人泡在里头消暑。
下饺子似的。
孟夏的目光撞上个从泳池里跳出来的社会哥,颊边滚烫,慌乱地垂头。
校服的领子忽然被揪住,走在前头的周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把人往后一拽。
“好看?”
漆黑的眼睛冷下来,盯着孟夏,仿佛只要她说好看,就要弄死她。
孟夏抿住唇,没答。
她有自己的骄傲。
两人谁也没让步。
僵持了一会儿,周烬突地笑了一声。
很冷的笑。
皮夹克裹着烟草气,兜头罩在孟夏头顶。
她什么都看不见,被周烬拽着走了一段,进了一间包厢。
包厢里头原本乱糟糟的,在门被周烬踢开时,陡然安静下来。
孟夏掀开盖在头顶的夹克,看到几张熟悉的脸。
沈野和蔺沉都在,还有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明显是社会上的混子。
有人喊了声烬哥。
在乌镇,即便是那些混子,也卖周烬的面子。
这四五年里,少年靠着拳头,混在街头巷尾。
他踩着桌沿,懒散地坐进沙发里。
包厢里这才重新热闹起来。
这里像是另一方天地,靡乱,肮脏,黑暗。
孟夏安静地站在门边,身上中规中矩的校服,与这里格格不入。
周烬的大半个身子笼子黑暗里,头发和眼睛都是黑的。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她的头顶笼着一簇暖黄的灯光,即便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校服,也掩盖不住身上那种气质。
纯赤,明媚。
她从前应该是光芒万丈的。
包厢里的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孟夏。
周烬从来不带女的来这里,他是个混子,却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不守规矩,却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这是第一次,他的身边出现了个少女,还挺漂亮。
包厢里原本在玩大冒险,桌上放着一只空酒瓶,瓶口转到谁,谁接受惩罚。
周烬大爷似的靠着:“继续啊。”
黑皮讨好地笑:“烬哥转一把?”
周烬往前倾身,手指捏住瓶身,撩起眼皮,视线在孟夏身上停了两秒。
酒瓶骨碌碌地转,最后指向门边。
孟夏怔了一下。
周烬重新靠回去,看戏似的看着她。
沈野和蔺沉面面相觑。
周烬想让瓶口指谁,瓶口就会指谁。
他是故意的。
泥娃娃真招惹他了啊。
孟夏选了真心话。
周烬就那么坐着,没有要动的意思。
安静片刻,黑皮凑了上来。
他干瘦,顶着头黄毛,看上去就流里流气的。
“美女,你觉得我们烬哥怎么样?”
所有人都看出来,黑皮是在试探。
孟夏咬牙,心里先蹦出混蛋两字。
她干脆地摇了下头:“罚酒吧。”
黑皮觑了周烬一眼,少年换了个姿势坐着,脚踩在桌沿,全身上下都是懒散的痞气,丝毫没有解围的意思。
他的胆子大了不少。
孟夏端起桌上的一个杯子。
她没沾过酒,辛辣的酒灌进喉里,她被辣得发懵,呛咳着,杏眼咳得湿漉漉的。
攥在手里的酒杯被人一扯,黑皮堆着笑,把另一个酒杯塞过来。
比刚才的大了两三倍,里面装满酒。
孟夏轻轻闭了下眼,那样的笑,让她恶心地反胃。
酒意和骄傲一起蹿上来。
她扬起手,把酒往地上倒。
黑皮被驳了面子,一张脸沉了下来,要去抓孟夏的手。
不远处“咚”地一声。
桌子被周烬踢开,堆在角落里的玻璃杯滚在地上。
人群安静下来。
发疯的少年,像是一只凶兽。
周烬往桌上扫了一眼,随意地拎起瓶酒,攥在手里晃了晃,掰着黑皮的下巴倒下去。
一瓶酒倒到底,他倒过空酒瓶,在黑皮的脸上拍了拍,半玩笑半警告:“没这个规矩。”
第5章 烬余
包厢中一片死寂。
黑皮的脸色阴沉下来,周烬的脸色比他更沉。
他提着酒瓶,一只脚踩在沙发上,漆黑的眼又凶又戾。
最后,黑皮先认了栽,带着手下的几个兄弟,摔门离开。
周烬丢了酒瓶,散漫地靠回去。
他们和黑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黑皮那些人,是真真正正的混子,今日之后,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坐在黑暗里的少年,一身痞劲和戾气。
孟夏像是被打上了他的所有物的标签。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门边的角落。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也没打算融入,干脆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复习。
练习册里有一首诗歌赏析。
北岛的诗。
“我们失魂落魄,提着灯笼追赶春天。”【1】
一个姿势坐得久了,孟夏的脖子发僵,抬手去捏,手腕被人扯住。
大半个小时过去,周烬身上的戾气依旧没退。
他盯着她,要笑不笑:“好学生,不嫌吵吗?”
孟夏抬起头。
吵,他放人吗?
周烬叼着烟,懒散地靠在门边,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意思很明显,不放。
孟夏低下头,接着写练习册。
赏析题不算难,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挺好,和数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一句,她写,愿烬余之中,窥破天光。
失神片刻,又把一整句都划去,干干净净的纸面上,长长的黑线格外扎眼。
一只手伸过来,把那本练习册扯走。
周烬抄着手,眼里的笑意没了:“骂我呢?”
孟夏想把书拿回来,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
周烬翻着那本书,纸页哗啦啦地响。
“没来得及。”
孟夏抢不回来,索性不抢了,抬起眼睛瞪他。
周烬没动,任她瞪。
僵持了半晌,孟夏的脖子都酸了,那本练习册被丢了回来。
周烬盯着她的脖子,咬肌鼓起:“你行。”
这是他第二次说你行。
语气挺凶。
孟夏被盯得如芒刺背,有点后悔刚才那句又刚又怂的没来得及。
她往后挪了挪,周烬的目光紧紧追着她。
像是纪录片里见过的一种兽,一旦盯住猎物,就牢牢不放,直到咬住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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