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找未婚女子。”陆迢低声道:“你可以先和我成亲。”
秦霁抬眸,在她开口之前,陆迢补充道:“是假成亲。”
快到秦霁险些没听清。
陆迢继续道:“我这里有一张盖了契的婚书,婚期在几日之后,你若愿意,便写你的名字。有了名目,何家只需将这婚书给那亲信看过,再赔上些钱财,此事也就揭过去了。届时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我不会拦。”
说了许多,却不提他自己要什么。秦霁还在疑惑,洞顶先来了两个人。
“姑娘。”赵望和司午先跟她打了个招呼,接着看向陆迢,“大爷,那边——”
不必把话说完,他们迅速从陆迢的冷脸里得出答案,前脚赶后脚离开了此地。
秦霁和陆迢从陷阱出去,何家的人将将赶到附近,把他们围了起来。
为首的管家顾不得惊讶,上前对秦霁摆了个请的手势。
“小姐,夜深了,早些回府罢,老太太知道您出来抓兔子,心里正着急呢。”
秦霁默然,少顷,她应了声“好”
见没有闹出争执,管家松了一大口气。他抬袖抹去额上的汗,却没发现秦霁说话时望着的是另一个人。
一回何府,秦霁便被牢牢看了起来,屋子里间外间都有人守着,原先服侍她的采莲换成了另外一个侍女,还被告知每日往老太太那儿的请安也给免了。
秦霁没有多大反应,一切都如平常。
不是内心真有多平静,而是不习惯把内里的不安展示出来。
她想起自己上马车的时候,陆迢也被这帮人一并“请”回何府。
回程路上,他要了马,一路陪在自己那辆马车的旁边。秦霁一次也未往外看,却听见他低声说不必担心,一切有他。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依旧是辗转反侧。
四处都是乱麻,理也理不清。秦霁一早便知这人是团谜云,原本离他远远的,现在却不得不靠近他了。
*
陆迢那边,何家人一时拿他没有办法,这人不止是生意上的大主顾,身边那些带了功夫的侍卫更是不简单。
只客气地说请他今日先好好休息,明天到正堂一叙。
回到何家的客房,司午递上这次去金陵取回来的东西。
一封厚厚的信笺,里面是一纸盖了契的婚书。
上面的名字空着,年月也空着,陆迢当初被欢喜冲昏头,什么都想着要预备下来,到最后什么也没能用上。
他再看见这张婚书,恍若隔世。
司午又道:“大爷,松书还给了我一个包袱,里面说是衣裳。”
陆迢瞥了眼,“放着罢。”他继续去看那封崭新的,曾以为再也用不上的婚书。
每一句盟誓都在眼底过了一遍,抬起头,司午还站在面前,一双眼睛偷偷窥探着他的神情。
陆迢拧眉,“还有何事?”
司午拱手,神色颇为为难,“属下这次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秦小公子。明日,他们应当就会踏上黎州的地界。”
是还在水上的时候,司午的船与另一辆蓬船擦身而过,对面船舷上站着个清朗少年,眼睛自带笑意,望过去舒服极了。
还没看上两眼,司午便亲眼目睹这少年的东西掉进水中,少年不会水,在船上干着急。司午于是跳了下去,后来被人盛情邀进船舱。
少年打扮普通,举止却热情有礼,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孩子。且他的神貌,也总让司午觉得似曾相识。
暗卫都有的本事,司午不动声色试探过后,猜出了秦霄的真实身份。他继续道:“秦小公子与另一中年男子同行,他虽未明说,可依属下看,小公子多半得了什么消息,是过来找姑娘的。”
陆迢捏着婚书,指节僵停一瞬,“下去罢,放你歇息五日。”
翌日清早。
陆迢去了正堂见何老太太,何晟还没动身,一道在正堂里等着他。
这二人没好脸色,陆迢态度亦是平平。
他这次来不为磋商,只是一场简单的告知。
“她不叫何雨,你们三年前把她拐走,现在又想将她卖出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迢呷了一口茶,心内火气难消。
有多少人都等着她,他们却把她拖在这种地方,欺负秦霁好性,还妄想借恩义的名头压住她?
若不是为了叫秦霁心里好过,他根本不会有这样久的好脾气,还来替他们家考虑后路。
堂中站着一排暗卫,何老太太面色铁青,何晟沉着脸,站在老太太身前。
“表妹当年奄奄一息,若非我祖母礼佛途中遇见,把她救下来,她哪里还能活到现在?陆先生今日这话未免太过咄咄逼人,我们救人还救错了不成?”
救人?
当初他的人手一夜之间把金陵都翻了一遍,若不是有意相瞒,他根本不会错过秦霁,错过这三年。
与这种人多说无益,陆迢不愿再浪费时间。
“她只能跟我走,你们若想在燕王底下好过,便拿上这纸婚书,后日高高兴兴送她出嫁,燕王的人我来打点。若是还有话想说,我今日便带她离开,你们告状还是报官,悉听尊便。”
陆迢点了两张纸放在桌上,拂袖出门。
侍卫跟着散去,赵望留在最后,拿起桌上那两张纸,双手递至对面。
“老太太照顾了我们姑娘三年,苦劳不少。这里面还有在大通票号存了三千两银子,这份存票权作姑娘此次出嫁的聘礼。另外,我们同何氏药铺两年药材的买卖契也都算数。大爷他说话虽不好听,但好处都是实实在在,还望二位好好掂量。”
祖孙望着那张三千两的存票,对视一眼,一起沉默下去。
*
秦霁不知陆迢究竟做了什么,一日的时间都没到,那些看着她的人便撤出了院子。
当日下晌,便有一套崭新的婚服送到房中,还配了齐全的冠钗珠饰。
按说她的婚事应该很简单。因婚书是假的,时间大约是今日才填上。纳采,问名,纳吉……六礼省去了五礼,只当以前有过,她与陆迢,只走迎亲这一礼。
秦霁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可送来的这些东西一样比一样正式。
隔天晚上,她又在院墙边上见到陆迢。
他已经搬出何府,在几条街外新赁了一间宅子,两人要见面还有些费事。
秦霁仰着脑袋看他,“这些都是假的,对么?”
陆迢沉默了会儿,回答时语气半真半假,“倘若是真的呢?”
倘若是真的,她会答应么?
对视半晌,秦霁没答这话,扬起唇角回了一个浅笑。
第三日,是陆迢上门迎亲的日子。
黎州地小,六抬喜轿便能挤得街道通行不畅,只好又放下一抬。
起轿时,欢庆的笙歌铺延十里,布满了整条街。陆迢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容貌俊朗,英姿琅然,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他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两条街,拐过最后一道弯,停在了何府门前。
偌大的门庭,却像是生搬到这条街来的一般,冷冷清清的氛围与周遭格格不入,怎么都不像是要嫁人的。
凭身上的喜服再红,也盖不去陆迢阴沉的面色。
守在大门外的管家颤颤巍巍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先生,先生息怒。我们小姐她……她”
第112章
不大宽敞的山道上,一辆马车轧着道旁的杂草驶过。
秦霁半靠在车厢,眉心微颦,额心敷着一条热帕。半晌过去,疼痛稍缓,脑中也不似刚才一团乱絮,她才侧首瞥向自己身侧穿着桃粉裙衫的人。
从刚刚醒过来,他就抱着她的手在哭。头上扎着双丫髻,哭起来上面的珠串跟着一晃一晃。
若不听这粗犷的哭声,还真像个伤心的小丫头。
秦霁伸出一根细长的指头戳他脑门,“别哭了,好吵。”
少年抱着她的手哽咽,“姐姐,这三年……我真的好想你。他们都说你……你……”
秦霄一想到那个字,差点又哭出声,“姐姐,那托盘是不是砸疼你了?”
他来了黎州三日,前日在一个失意男子身后捡到一封信笺,认出上面的字迹与秦霁相仿,又打听到那个男子是何氏药铺的公子,说是告假的日子过了,两日后家中表妹的亲事都不能留下来。
秦霄登时眉心一跳,写信之人在纸上称呼的不正是表哥?
何家外面有人守着,秦霄琢磨两天,让扶风在墙头接应,自己扮成府上的侍女在今早混了进去。
他端着漆木托盘,托盘上是缀满珠饰凤冠珠饰,得两手才能拿稳。这样沉的托盘,就在他走到里间穿着大红嫁衣的人身后,撞见妆镜中那张美人脸时,落了下去。
秦霁被砸了个眼冒金星,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手被抱得发麻,动了动,秦霄咽声,慢慢抬起头。
“姐姐?”
视野中忽然盈满少年的脸,他面像打翻了脂粉铺,之前涂的脂粉被泪光冲散,横流在端正的五官周围,
秦霁没忍住笑了声,这一笑,头疼好了些。从远到近,脑中的一团乱絮渐渐清晰,变成一条条形迹分明的线。
她慢慢念出少年名字,“秦霄?”
秦霄止住哽咽,要揉眼睛。秦霁挡住了,拾起一边的帕子给他擦脸,浮腻的脂粉抹到帕上,少年原本的容貌显现出来。
三年不见,他眉眼间褪去了分别时的稚气,肤色也比那时沉,多出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
好像大变了模样,可只要看见,秦霁又能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弟弟。
她把帕子塞进他手里,“自己擦,我衣裳都被你哭脏了。”
秦霄揉着眼睛撇嘴,道:“我垫了帕子,不会弄脏,不信姐姐自己瞧。”
他垂首去提秦霁的袖口,双丫髻上挂着的流苏摇了摇,慢慢停下摆动。
秦霁与他一同垂首,看到了自己被提起来的广袖,他哭的小心,的确没弄脏。
大红的杭绸广袖,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缠绕的并蒂花,缭乱人眼。
秦霁一怔,才想起自己原本还有一桩婚事。撩起车帘,外面是僻静的山野,不见有人。
“我从何家出来多久了?”
“不到一个时辰。”
外面驾车的是扶风,半回过身道:“小姐,这截山路快走完,前面是一个路口,过了那儿,咱们又能回到小路,两个时辰便能上船。”
秦霁思量少顷,“再赶快一些,我已经好多了,回去要紧。”
“是,小姐。”扶风听出她语气里的隐忧,赶着马车又快了些。
车辕辚辚往前,暮秋的山景从车轩一幕幕轮换而过,秦霁收紧掌心,攥住了嫁衣的丝织裙边。
陆迢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让她费解。
三年过去,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么?今日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
右肩被安抚似的拍了拍,秦霁扭过头,秦霄在对她笑,微沉肤色底下亮出一口白牙。
“姐姐别怕,有我在呢。”
秦霁也没害怕,只是想不通,她倾身扶正少年发髻上的银钗,眼眸弯弯。
“知道了,好妹妹。”
马车从一条小巷钻进主街,混在周遭的车马人流之中,顺利驶过路口,上了一条山路。
原本好好驶着,扶风忽然喊道:“公子小姐坐稳了!”话音落地,车厢猛地一晃,朝前陡然快了起来。
秦霄脸色一变,撩开车帘往后回看,后面是一队侍卫,约莫十余人,各个腰间都挎着长刀,纵马追在后面。
笃笃马蹄声越逼越近,马车眼看就要落了下风,秦霄坐回来,急道:“姐姐,马车跑不过他们,我们换下衣裳,扶风哥哥护着你乘马先走。”
扶风在外头也觉出不好,拔剑要砍断马车上的栓绳,“小姐公子,你们骑这匹马先走,我拦住他们。”
这两人前话赶着后话,说完各自就要动作,秦霁一面按住秦霄半解的裙衫,一面道:“扶风,你只如先前赶车即可,慢一些,我头快晃晕了。”
“可后面那些人都是……” 扶风尚有犹疑,然而对上身后明亮的眼睛,他改了口。
“好”
车厢里,秦霄重新系上裙带,“姐姐,我看见后面骑马的人里有一个穿着喜服,他是个讲理的人么?可会放你走?”
虽说爹爹现在官复原职,拐带官家女子按律法可判重罪,可他们现在远在黎州,势单力薄,这帮人若是不守王法,吃亏的总是他们。
秦霄想了想,又说:“若是他们非要带姐姐走也不怕,我跟你一起,让扶风哥哥去搬救兵。”
秦霁托腮,还未答一字,两侧便踏过阵阵马蹄。接连几处吁声过后,他们的马车被团团围住,停了下来。
扶风紧盯着面前那身穿喜服的男子,见他还要走近,蹭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过去。
剑鞘抽空的瞬间,周围声声清脆的剑鸣紧跟而上,扶风颈侧围上了一圈刃光,手上剑锋却是一寸未退,依旧指着对面。
陆迢从始至终只看着马车,脚步未停,丝毫未有避让之意。
剑刃离他越来越近,赵望见状,剑锋直接贴上扶风脖颈,厉声警告,“把剑放下!”
扶风置若罔闻,手上迸出的青筋透出杀气。
“住手。”剑拔弩张之时,车厢一道女声传出,青布帘子跟着动了动。
陆迢抬手,一众侍卫收剑入鞘,往后退开十数步,背过身去。扶风怕误伤身后之人,也收了剑。
青布帘打里边掀开,陆迢望过去,却见下来的人头顶双丫髻,一身桃粉撒花褶间裙,抬起脸却是与这一身娇俏全然违和的沉色面庞。
秦霄不曾见过陆迢,也不知这人就是秦霁刚刚问起的陆大人。对上他灼灼的视线,拧起了眉,一时不放心把秦霁一人留在马车上。
身后传来轻声催促,秦霄无奈,走到陆迢跟前,合手行礼,“大人,我姐姐请你上去说话。”
穿着打扮虽然古怪,但举止斯文端正,是个风度少年。
陆迢颔首,与他错身之时,蓦地听这少年咬牙说道:“不许对我姐姐放肆。”
陆迢侧首,才发现他眼睛有些肿,应是哭过一场。并不应这话,只淡淡收回视线,撩开车帘。
秦霁端坐在里面等他。
她今日一早便被拉起来打扮,换上了繁复的喜服,又是画眉,又是上胭脂。打扮出来的人儿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姣好脸蛋被未簪钗冠的一头乌发衬着,越发惹人心意频动。
早在榴园,陆迢便想过秦霁穿嫁衣的模样,然而想了那么多回,都不及今日一见。
对上那双眼睛,只片刻,陆迢便知她记起来了。
他明知今日一切都是假的,也知他弟弟找来了黎州,可在何府外听说她不见了,心内依旧急如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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