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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错——老石芭蕉【完结】

时间:2024-10-15 14:39:50  作者:老石芭蕉【完结】
  那些阳字辈弟子辈分小,年纪轻,敢怒不敢言,她叫来其中一个问问情况,原来是邬镜。邬镜师兄的剑又快又狠,他们抢不过他。哦,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谁杀都一样,不要紧。
  只是邬镜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他抖开包袱,三颗人头四根手臂,血液淋漓,死不瞑目。小弟子们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什么。
  燕山景皱眉,她有话直说:“如此处理,是否太残忍了?”
  邬镜预料不到她的指责,也没意识到她在指责他,引以为常道:“这样省事,快,轻。”
  “下次别这样做了。人都死了,又何必让他们死得如此不体面?净山门从不折磨已经死去的敌人。”
  “人都死了,何谈折磨?”邬镜毫不在乎,“一人挖一双眼睛带回去吧,十四双眼睛,全在了。”
  燕山景望着邬镜青白冷漠的脸,他旧时受过殴打鼻青脸肿的面孔与此时重叠,彼此印证彼此吞噬,他手中血水滴答,十年前的眼泪无能回光无力返照。
  燕山景一转身,不再劝他,继而安排弟子们挖坑填埋尸体。邬镜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没过来帮忙。
  夕阳红日,如充血的困人独眼,不久后就要闭目安睡,晚霞是团糊涂的血泪,渐渐被蓝色夜幕手帕擦去。燕山景领弟子们回山,守门弟子告知长歌长老,他们清理叛乱的这八九天,掌门已来回武林盟,带回了听风楼的贵客。
  驿站的人也来过一趟,有燕山景的信。
  燕山景提着灯笼,信封很厚,飘着奇香。这样特殊材质信封装着的信,她多年前就收到过,收到过很多封。这是雪廊的信,信上的落款是姬无虞的,俊秀飘逸,比燕山景的字美观。
  她离开幽阳谷前,托弓虽为她转交信笺,那上面写着:“何须怨,剑女无心。何须问,巫子无情。北山水,南山雾,相逢会有时。”
  她的信笺言简意赅,他的回信同样简短,甚至简短得刺眼。
  “退婚时自会相见。”
  夜枭不知人意,鸣声如泣。燕山景仰望山间弯钩月,月挂在槐树稍摇摇欲坠,夜风一吹,就要被掀走刮跑了一般。她松开手,任由信笺随风而去。
第46章 秋山风
  燕山景上了山,可噩运接连不断,她刚回山,就从小弟子口中听闻了燕白受伤的消息。黑衣人将他的偃甲盒子翻了个稀巴烂,便逃之夭夭了,只是那黑衣人衣服黑心也黑,将燕白狠心打伤,他本就受伤,现在更是卧床不起,观棋督学已经去照顾了。
  燕山景急匆匆奔回长歌馆,只见燕白静静躺在在床上,本就颧骨断了,这下更是脸孔摔得血肉模糊,情形触目惊心。他奄奄一息,被脱得赤条条的,观棋伏在他床边,拿着块湿毛巾在帮他擦去身上的血污。
  观棋其实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内敛沉稳,但也从没这么照顾过人。这对苦命鸳鸯的情形,燕山景看了于心不忍。邬镜放下剑,走近燕白,点了燕白的穴道止血,又帮着观棋抬燕白的胳膊腿。观棋也自小认识邬镜,对他十分信任,便在邬镜的协助下,给燕白缠好了绷带换好了药。燕山景探了探弟弟的脉搏,气息正常,内力稳定,并未中毒,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于那个偃甲盒子,只是燕白的工具箱,现下摔得四分五裂,零件掉了一地,燕山景一个个捡起来,小铁片丁玲桄榔的,江湖血雨仿佛就这么一颗颗水珠般落进了偃甲盒中。
  燕山景盖上盒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问道:“那个黑衣人呢?”
  观棋回过头:“抓住了,但是,死掉了。交手时,他不反抗,一下子就,死掉了。在掌门武堂。”
  邬镜同样回头:“颇有疑点。需要我陪你去看看尸身吗?”
  燕山景没拒绝邬镜的好意,两人又出了长歌馆去见姜岭。姜岭才带了听风楼贵客回来,刚回山就遇到这样的事,七旬老人也够累的。
  不料掌门武堂中并无姜岭,却有奇异之象。
  黑衣人陈尸于堂中,燕山景看了看,陌生的年轻男人,失血过多而死。
  掌门武堂中另外安置了一盏空轿子,纱幔轻飘,轿中无人,只有一柄木剑,剑上一只蟋蟀。蟋蟀歌鸣,于空旷武堂中平添诡异之声。邬镜示意燕山景往后,他自行上前查看,他刚迈一步,四周的灯便全亮了。
  风声潇潇,燕山景一把把邬镜拉回身边,手掌心碰了他的手背,很冰。她忽然笑道:“我没被空轿子吓到,但被你的手冰得吓了一跳。”
  邬镜淡淡一笑,收回手:“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嗯?”燕山景不解。
  “你不是怪我太心狠?青钱山之事,若叫你不快,我就改了。”邬镜没什么表情,也没直视燕山景的眼睛,口中却在道歉。
  燕山景摆摆手:“你永远是我师兄。”
  轿中无人,不代表武堂中没有人。二人说了几句话,燕山景察觉不对,警觉拔剑,可一股无形掌力将她的剑推回剑鞘中。
  燕山景这时才严阵以待,什么人,敢在净山门掌门武堂放肆?燕山景内力不差,与长歌剑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她此时却相当狼狈,调动全身内力却无法拔出剑来,她越努力,那无形的手掌越和她作对,她甚至心中纳罕,这是闹鬼吗?邬镜同样拔不出剑。
  世上无鬼,这诡异局面,直到姜岭拿著书卷从后室走出,才得以打破。
  燕山景急道:“师兄!”
  她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姜掌门。”
  声音听辨不出年老年轻,亦无甚特色,几乎是从山崖的另一端弹出来的回声似的,但又清晰入耳。此时燕山景的剑才能出鞘,雪白剑光甫一亮相,燕山景的手腕又受压力。
  那声音继续道:“小长老无需动剑,我应你家掌门邀请上门做客,并无敌意。你误会了。只是天下探子都不轻易示人真容,请恕老夫不能出来相见了。”
  姜岭让邬镜先离开,燕山景落座他身边。
  姜岭叹了口气:“净山门防守仍有漏洞,竟漏了个刺客上山。见笑了。”
  听风楼主朗然一笑:“燕白啊……我没见过他。时间有限,我就不去看望他了。他好生养伤吧。芜鸢城天巫葬坑之事骇人听闻,却也有趣至极,我急于前往记录封档。你有话便问吧。”
  “我想知道,我父母的往事。”燕山景并不寒暄,人家赶时间,她单刀直入更好。
  “直璇玑,摘月斋斋主。燕蹀躞,摘月斋工部首座。”听风楼主声音冷静,念出二人事迹,“二人于破解丁悯人墓葬之谜立下大功,后死于南理情报任务,调度不良,才酿成惨剧。还有什么要问?”
  “丁悯人墓葬之谜是什么?”
  听风楼主为她解释:“丁悯人是初代听风楼主,她死于春拿山,她的墓葬中藏着绝世武功,稀世珍宝。南部听风楼组织弟子们探陵,璇玑是发起人,小瘸子身为工部首座出力极多。”
  “什么绝世武功?又什么稀世珍宝?”燕山景一时情急,什么都问了。
  听风楼主让她有话就问,但没承诺他有问必答。他冷声道:“此为摘月斋秘辛,更是听风楼至高无上机密。岂能轻易告知于你?”
  燕山景自知失言,平静道:“多谢前辈解答迷津。但前辈可知如今的摘月斋已不是曾经的摘月斋了?谣言四起,毒药泛滥。我亦深受其害,前辈既然应邀前来,必然是侠骨侠心,摘月斋的管辖,请前辈多费心了。”
  “老夫虽为听风楼主,摘月斋也是听风楼的南部,但你要知道,听风楼是消息组织,若本部分部来往太密切,中间的消息随时走漏,恐酿成大祸。摘月斋事务于我模棱两可,年末述职我才能见到现在轻浮毛躁的斋主。”
  听风楼主此言就是在撇清关系了。兴许他真的已不了解摘月斋内部构造与当急决策。
  “他们下令找你,包括这次来找燕白,只会是为了继续你父母的事业,发掘丁悯人陵寝。既然你们有用,那要你命者就另有其人。时候不早,我该启程去芜鸢城了,去了南方,也顺便见见摘月斋乱七八糟的探子们,真有情况,我会再派探子过来与你商议。保重。”
  客人要走,燕山景本不该再问,但她还是情不自禁问道:“芜鸢城天巫葬坑真那般惨重吗?”
  “哦,原来你是关心雪廊姬氏。鏖战几天啦,寡不敌众,凶多吉少。我去看看,真有不测,我给你写封讣告。如何?”
  “多谢前辈……”
  燕山景和姜岭对视,出门送客,净山门的弟子抬出轿子启程,蟋蟀从中跌落,燕山景捧起半死不活的蟋蟀,才发现,这原来也是只蛊虫。那位听风楼主多半用了密术传音。二人目送轿子远去,而轿子又当众在山道上四分五裂,弟子们茫然地抬头看,轻纱远去,这代表他真的走了。
  燕山景若有所思:“他刚刚说的丁悯人墓葬,师兄你听说过吗?”
  “丁悯人的时代,早在我出生之前。甚至师父他老人家出生前,丁悯人就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她出身贫苦,据说是东滨人,曾经打鱼为生。她扬名于中原,天纵英才,以身法剑法神出鬼没著称,极难应对,她好劫富济贫,一世豪杰,天下为公,无私无己。她居然葬在春拿山吗?她那样仗义疏财的落拓侠客,居然会大费周章给自己修陵寝?”
  姜岭叹气道:“总而言之,你父母当年到底在做什么,你也知道了。你若想再去探个究竟,反正阿镜也回来了,你若离开,长歌剑馆也不至于无人……还有芜鸢城的雪廊姬氏……”
  燕山景连忙打断:“我不会离开的。我不走。”
  父母的事是父母的事,她对偃甲不感兴趣,也对百年前侠客的坟墓丝毫不关心。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早和她没关系。
  姜岭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捋了捋胡子:“哦,既然留在长歌馆,就不能闲着。”
  “啊?”
  “不然呢?吃干饭?”姜岭瞪她一眼,“你该有继承人了。我选了两个伶俐听话的小弟子,天分不错,你先教他们基本功和长歌剑第一式,之后他们入门便继续学,不能入门便以老带新,总有能入门的新弟子。反正你和南理的小子闹掰了,又不嫁人,有的是时间。阿镜也能帮你的忙。就这么说好了,明天阳非阳奇就去报道。”
  原来姜岭一直在这等着她。燕山景张了张嘴,姜岭已打着哈欠飘然远去,半句话也不和她商量。
  阳非阳奇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子第二天来报道,都是白嫩嫩的好娃娃,眼睛滴溜溜转,勤奋刻苦,格外喜人。燕山景招呼孩子们过来吃西瓜,刚挪开一瓣西瓜,才发现盘子里多了张纸条。
  “天巫教主已死,雪廊胜。”
  听风楼主言出必行,得了消息真给燕山景送来了。燕山景反覆咂摸雪廊胜三个字的含义,想再品出平安二字。她盯着那张纸,便提笔写信了。
  她很少写那么长的信,这次却格外絮叨。她写了很多净山门的琐事,就如他当年写信一般。新来的小弟子们,胖猫两只,莲蓬糖藕,还有等他回信的她。
  她等他回信,每天都会睡七个时辰,起来后先和上武堂的阳非阳奇打招呼,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燕白捣鼓他的木头片石头芯,观棋坐在他旁边看他,燕白看观棋的眼神快能滴出蜜来,说话格外温柔格外让人牙酸。
  燕山景路过这对小鸳鸯,背着背篓下山打麻将,麻将散了再从葫芦州装满瓜果背上山,去看看驿站里有没有她的信。
  没有就回去切好瓜果,这时正好阳非阳奇散了学,她等邬镜做饭,偶尔亲自颠勺,五个人一起吃了饭,小白观棋纳凉逮萤火虫,她教两个孩子学剑,休息间隙她又溜出去看驿站里有无消息,还是没有。
  十天,半个月,一个月。都没有。
  还好,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新的生活趣事,燕山景又提笔写信。从来都没有回音,燕山景从山下打完麻将回来,走进驿站,驿馆人都认识她,头也不抬:“没有,有的话我们亲自去送吧。”
  饶是这样,燕山景还是每天去看,怕别人知道,只远远地看一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在还有两个小童子练剑,她有事情可忙。否则她真怕她亲自去一趟南理。
  听风楼主承诺的探子并没有来。东滨九雷岛又出了事。一伙害人的蛊虫通过黑心的商贩到了东滨,据九雷岛的人说,姬无忧也在那里。教主死了,他居然从西南郡流窜到了东滨,漂洋过海,落地为害。九雷岛的大小姐拜托她联系南理人,他们第一次处理和蛊有关的东西,经验不足。信到了燕山景手里时,她有些忐忑,但还是发了消息给芭蕉雪廊。
  雪廊中人要去东滨,从西南郡净山门中转,顺路来拜访她。
  燕山景那日从日出时分开始等,等到日落的时候,来的却是笑嘻嘻的弓虽。
  燕山景请弓虽在葫芦州吃了顿晚饭,她就着阳春面吃完蟹黄包子,把糖莲子一颗颗往嘴里扔:“燕姑娘,天巫神的教主已经死啦,现在只剩下找大公子这一件事了。”
  “……那,你们世子,他恢复得如何了?”燕山景手上的毒已愈合。
  “还行啊。芜鸢城他又伤了,不过他回去养伤一个月,好多了。”
  她夹了一筷子糖藕,藕丝拉黏,弓虽拍了拍脑袋,“我记得世子要带句话给你,但我忘了他想说什么。哦,现在想起来了。”
  燕山景默然低头。
  “他说不要写信来了,既然你当初想得很清楚,就不要再犯糊涂。他不会再藕断丝连。”
  燕山景弓虽就此别过,弓虽带着人前往东滨捉拿流窜在外的姬无忧,却无功而返。不是人没抓到,而是作恶的根本不是姬无忧,只是姬无忧当初的一个下属,偷了姬无忧的废稿装腔作势。姬无忧仍下落不明,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这事之后,燕山景就和南理那边失去了所有联络。
  姬无虞毫无音讯,燕山景在夏末秋初,鬼使神差给他寄了一把弯刀,驿站的人刚走了半个时辰,她就后悔了,她骑着马在后面追,从残阳如血追到新月如钩,也没有追回驿站的人和她的刀。
  燕山景的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她那天差点就到了九蛇山脚,但还是止步不前。她隔了一座山,能看到九蛇山的峰头。
  这已是秋天了。
  燕山景启程回净山门,驿站的人带走了她的弯刀,却带回了一个盒子给她。
  盒子不大,她打开,里面是她写给姬无虞的所有信件。一共十八封,尽数退回。
  最上面一封,是很多年前,她烦死那个南理的正经小古板写下的讣告。
第47章 秋去也
  燕山景捏着信,很快就要中秋了,月是将圆不圆的不圆满,她坐在山门中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前前后后地摇摆着,可一点风都没有,她的头发安静地垂在脑后,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燕山景眼睛又酸又痛,看来是着了风寒了。
  她回里屋,将信盒锁进柜子里,和九年前他的信件礼物放在一起。她将自己的信放在最下面,被他曾经密密麻麻郑重其事的问好消息们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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