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孟麒光这人简直是魔鬼,短短几句话就把她的思路往歪道上引。
明明陆世澄已经对她说过不是了!
再说,那天在病房她就彻底想明白了,唯有真实才能打动人心。
她早已下定决定想好这次要用最坦荡、最光明的法子同陆世澄打交道,而试探陆世澄。不仅会违背自己的初衷,还会将陆世澄再一次推远。
“魔鬼、魔鬼。”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她才不要上孟麒光的当,她一定要遏制住这个念头。
然而,半个钟头后,当她不期然在走廊上远远望见葛小姐的侧影时,静止的心湖再一次泛起了涟漪。
葛小姐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精光璀璨的金刚石项链,不只她一个人注意到了那耀眼的光芒。
“听说那条项链是有人专门为葛小姐在珠宝店定制的。”闻亭丽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议论,“下午才送到葛小姐的下榻处,这人倒是大手笔。”
卡蒂埃?闻亭丽低头看看自己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陆世澄去年送她的这份生日礼物,也是出自卡蒂诶。
她忍不住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那是远帆造船公司的周太太。
她们还在原地议论,原来葛小姐的生日在礼拜三,没打算举办生日宴会。
因为葛小姐要跟自己的挚友一起过生日。
“闻小姐不舒服么?”有仆欧过来关切地问话。
“麻烦给我一杯苏打水。”闻亭丽晃了晃脑袋,“还有纸和笔,我想写张便条。”
……
与此同时,几个年轻人在花园一角的桥牌室打牌。
陆世澄坐在上首的位置,孟麒光坐在对桌,四周环绕着一帮衣冠时髦的男子,几人一边说笑一边看牌,突然有人问孟麒光:“孟兄,前头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是闻亭丽小姐吧?”
陆世澄微微移眸。
“不是她是谁,红了这么些日子,今日总算是看见真人了,长得可真带劲儿,那双笑眼就像含着蜜糖似的,随随便便看人一眼,就能让人当场酥倒。孟兄,冒昧问一句,你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另一人接腔,“非同一般的关系呗,听他们黄金影业的人说,闻小姐一直是单身状态。但她的名片夹里却珍藏着一张孟兄的名片,听说当初闻小姐的父亲蒙难时,恰是孟兄帮了她的大忙,也难怪她会对孟兄另眼相看,上次高庭新还说闻小姐的小妹妹也很喜欢你,是不是闻小姐平日老在她妹妹面前念叨孟先生?”
“胡诌一气。”孟麒光笑道,“连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放心,这会儿都是自己人,没人会往外乱传的。闻小姐一来就拉你到后花园说悄悄话总没错吧?刚才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们两个在一处起码待了半个钟头。”
孟麒光装作不经意觑一眼对面,陆世澄手中的牌已经许久没动了。
“本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硬是被你们说得乱七八糟的,我们是聊了一会。不过她是向我打听葛小姐的生日,我告诉她是礼拜三,就这几句话,没别的。”
“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孟麒光一本正经地说,“兴许是想认识一下葛小姐吧。”
忽又笑道:“闻小姐这人挺有趣的,经常做一些心血来潮的事,谁能搞得懂她。”
众人起哄:“一提起她,口吻就如此亲昵,你还敢说你跟她不熟?!”
这时,有位仆欧悄然走到陆世澄身后。
孟麒光眼风一扫,就看见仆欧正欲将一张纸条偷偷塞到陆世澄手里。
陆世澄却没有马上接过纸条。
孟麒光暗想,闻亭丽行动起来真够快的,他惬意地拿起手边的酒杯喝一口,忽觉对面有道异常锋利的目光射过来,正是陆世澄。
陆世澄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像猎豹,也像一把刀。
那是一种毫不友善的,异常犀利的眼神,孟麒光缓缓收敛了笑意。他知道,现在这个这才是真实的陆世澄。
什么都瞒不过他。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桌上人渐渐发觉氛围有点不对劲:“怎么都不说话了?”
那仆欧见此情景,俯身在陆世澄耳边小心翼翼又说了句什么,陆世澄仍面无表情谛着孟麒光,可他终于将那张纸条纳入自己怀中,动作有意透着珍重。
几个年轻公子互相挤使眼色,孟麒光的脸色格外冷。
“抱歉,我出去一下。”陆世澄淡声说。
众人笑道:“陆公子,这牌给你留着,三分钟不回来,我们就换人上了。”
孟麒光用余光目送陆世澄走远,没一会,他紧绷的表情重新变得轻松自如。
再聪明又如何?
一个人心里越是什么都明白,就越容易被辜负。
两个聪明人猜来猜去的结果,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
陆世澄循着走廊走到一扇无人的窗户前,从衣兜里取出那张纸条。
可是他并没有马上看纸条上的内容,而是把手撑在面前的窗棱上,低头深深吸了口气。
他猜不到闻亭丽会对他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她总有办法把他的心搅乱。
万一她――
他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去入她的套?
他几乎能预见自己到时候会有多憋闷。
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在他面前做到完全坦诚?!
不,兴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她一定不会上孟麒光的当。
等到终于做好心里准备,他怀着一丝希冀展开手里的纸条。
只见纸条上写着:
【我找到新房子了,礼拜四搬新家,只请了你,你一定要来。地址是海格路xx号。】
陆世澄对着纸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礼拜四!不是礼拜三!
直到有人在后头喊他,他才过神。
“守谦,大伙还在等你呢。咦,你怎么这样高兴?”
“有吗?”陆世澄马上收敛神色,同时不露痕迹将纸条攥在掌心里。
“有!绝对有!”那人高兴地觑他两样,同时好奇地环顾四周,“从来没看你这样高兴过,眼睛亮成这样,究竟瞧见什么了,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陆世澄不禁低头笑了下,率先向前走去:“别看了,走吧。”
……
这当口,闻亭丽已经在驾车回家的路上了。
孟麒光的那番话固然对她产生了影响。
但她最终没有将自己搬家的时间故意改成礼拜三。
尽管这样可以顺理成章试探陆世澄。
她想明白了,她没道理只要求陆世澄再次信任她,而自己却不信任他。
她跟陆世澄之间此刻最需要的是真诚,而非算计。
于是她依照事先设想好的内容在纸条上写下那句话,她猜陆世澄这会儿已经收到她那张粗糙的邀请函了,也不知现在的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开心地想。
第81章
这一路, 闻亭丽脑海里不断涌现各类快乐的联想,路过一家酒行时,停车进去买了两瓶上好的红酒, 又买了一些鲜花、银灯和洋蜡烛, 为礼拜四的乔迁宴做准备。
礼拜三这天中午,黄远山派人来学校找闻亭丽,原来黄远山熬了一通宵写出《窈窕侦探2》剧本的最后部分,上午兴冲冲去公司找刘梦麟讨论,不巧刘梦麟临时去苏州跟当地的电影院洽谈业务,黄远山便催促闻亭丽尽快去她家修改剧本。
等闻亭丽赶到黄家时,高筱文和董沁芳恰巧也来了,两个人在客厅议论葛小姐今日的生日宴有多神秘。
董沁芳的交际圈在沪上称得上数一数二, 这次她身边居然没有一个朋友接到了葛小姐的邀请。
高筱文则表示今早葛小姐曾经打电话在锦东饭店订过一桌精致的酒席。
除了订酒菜,葛小姐还要求酒店准备两套酒具于晚上七点钟送到她的下榻处。
这件事本来没有第二人知道,偏偏高筱文恰巧认识锦东饭店的女老板,又刚好在当天去饭店找这人办事, 于是凑巧听到了这通电话。
一个人吃饭没有使用两套酒具的道理, 可见葛小姐是邀请了客人的, 两个人都在猜测究竟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闻亭丽强忍着没有接话。在黄家待了一个多钟头,黄远山一直忙着同董沁芳商量帮忙拍摄欣欣百货广告片的事, 闻亭丽眼看自己插不上话,索性同黄远山约好傍晚七点半再去自己家谈。
她没有向高筱文打听那通电话的事,她对自己的定力相当满意。
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傍晚六点钟, 孟麒光突然让人送来一封信, 信上什么也没说, 只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号码。
闻亭丽闭眼深呼吸, 不必问,这一定是葛小姐的住址和电话。
孟麒光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赌约,他提醒她:赌局开始了。
闻亭丽仿佛能穿透信纸看见孟麒光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这个表里如一的大坏蛋!
她没好气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但她低估了孟麒光对人性的把握,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信是扔进垃圾桶了,那串号码却如同钉子一般钉进了她的脑仁。
接下来不管她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眼看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七点整,心绪愈发凌乱,现在号码也有了,只要拿起电话打过去,马上就能知道葛小姐是不是跟陆世澄在一起。
小桃子老早就注意到了姐姐今晚不太对劲,想了想,自告奋勇爬上沙发摘下话筒:“小桃子帮姐姐打。”
闻亭丽吓得赶紧把小桃子抱下来:“姐姐不打电话,走,我们出去买东西。”
姐妹俩出门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回来时已是七点四十,黄远山是个很守时的人。按理说早该到了,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抱歉,抱歉来晚了。”黄远山一进屋就将手中新买的玩具递给周嫂,又蹲下来摸摸小桃子的脑袋,“啧啧,小桃子越长越像一颗真桃子了。”
小桃子有点不高兴:“我的大名叫况伟航。”
黄远山一拍脑门:“对不起,黄姐姐忘了,应当说我们况伟航小同学越长越像一颗真桃子了。”
闻亭丽进厨房沏茶出来:“从公司来的?”
“从家里出来的。”黄远山接过茶嘬了口,“出门前因为接刘老板从苏州打来的电话耽误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出来了,不曾想刚跑到一半车就抛了锚。”
她随即很庆幸地吁了口气:“还好半路遇到了邝志林,他说他一个随从很懂汽车,就让那人帮我检查了一下前箱,就那么两下子,车就能重新点火了。”
“您在哪儿遇见的邝志林?”闻亭丽有些好奇。
“贝当路。”
闻亭丽不动声色发问:“贝当路七十幢吗?”
“没注意,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看了今天的《沪江晚报》?那都是小报瞎说的,你又何必当一回事。”
闻亭丽却是满脸错愕,黄远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知以闻亭丽的性格定会追问不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报上说,陆家那位老太爷从南洋回来了,刚好广东葛家这一阵也在上海,外界都在猜测陆老爷子是为了――为了给长孙议亲才特地赶回来,难怪今天陆世澄跑到苏州去了。”
“什么?”闻亭丽紧紧盯着黄远山的脸。
“陆老爷子从南洋回来了啊……”
“不是这句,是最后那句。”
黄远山挠头一想:“我说陆世澄跑到苏州去了。”
“他去苏州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刘梦麟在电话里说的。诶诶,别抓得这么紧,傍晚他同苏州光梦电影院的老板去大观楼吃饭,结果这么巧在饭店门前看到陆世澄,陆世澄仿佛也是来谈事情的,身边围着几个本地的纱厂老板,听意思好像陆世澄一大早就来了,刘梦麟很意外在苏州碰见他,便上前招呼,饭店旁边就是一家洋行,他们都进去好久了,陆世澄还站在洋行的玻璃橱窗前看里头的东西,像是要给人买礼物。”
闻亭丽会心一笑。
他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他去了苏州,他不想让她心里有一丁点不舒服的痕迹,感情上他从来不玩模棱两可的游戏。
“傻笑什么?你最近见没见过陆世澄?”黄远山用胳膊肘怼怼闻亭丽,闻亭丽笑而不答,起身去厨房切水果。
“你见过陆家那位老太爷吗,他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
闻亭丽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她只需要知道陆世澄今天不在上海就够了。
至于那位陆老太爷对葛家和对她的态度分别如何,她从来就不曾在乎。
……
第二天早上起来,闻亭丽打电话找人搬家,搬家的伙计是提前找好的,工钱也付完了,安排好这一切,她驾车去公司,由于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哼了十来首曲子,经过某家百货公司时,意外在路边看见了一个人――陆公馆的许管事。
许管事像是专门在那儿等她经过,可是他明明看到她的车了,却没有同她招手。
闻亭丽主动踩住刹车:“许管事。”
许管事笑容可掬走到车窗前:“老远就看见这辆车开过来,万万没想到司机竟是闻小姐,您开起车来真神气,这么早是去电影公司吗?”
“是呢。”闻亭丽笑着说,她隐约觉得许管事今天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您在这儿做什么?”
许管事举了举手里的一个礼盒给她看。
“澄少爷今晚要在家里待客,特让我到陆家贸易行的酒窖里取几瓶年轻女士爱喝的酒布置布置。”
闻亭丽笑容微滞:“陆小先生今晚要在家吃饭?”
许管事毫不犹豫点头:“我们老太爷从南洋回来了,晚上要同澄少爷一起招待广东葛家的几位贵客,他老人家许久不曾亲自待客了,我怕别人不够仔细,所以专门开车出来一趟。”
闻亭丽勉强点点头,发车向前走了。
许管事一定在撒谎,她在心里同自己说。
可她没忘记许管事是陆世澄的亲信,若无陆世澄的首肯,谁有本事逼着许管事撒谎?
有没有可能那张纸条压根就没有送到陆世澄的手里?
她真懊悔那天晚上没有亲眼确认一眼就走了。
旋即又想起那位仆欧送完东西出来后对她点了点头,他们是做惯了这种事的,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出错?
不行,这当中绝对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以陆世澄的性格,他若不来,准会当面告诉她的。
她满腹疑团,一到公司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邝志林处。
晚上回到家,一进厨房就看见周嫂正要将一盘排骨下到锅里,她忙抢着说:“我来。”
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忙活了一个钟头,闻亭丽正式宣告自己不擅长厨艺。
“头发都要烧焦了,即使是招待客人,也没必要亲自做饭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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