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他们还以为自己跪拜的是祖宗呢!”
两人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闻亭丽边笑边说:“我们计划把赵家人集体叩拜「祖宗」的镜头放在影片的最后,镜头由近至远,将赵家人的迷信和软弱淋漓尽致展现出来,这样反讽的效果才能达到极致。”
葛青云拍手:“妙得很,平时我也常去影院看电影,难得有一出戏还没拍出来就让我充满期待,这本子真是你们黄老板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你见到她本人就知道了,她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头几年最火的一部片子《荒凉人生》您看过吗,这是黄姐的成名作,这本子原来的结局俗得不行,是黄姐改了结局才大获成功的,没人比黄姐更懂得讲故事了。”
葛青云面露惊喜:“我看过《荒凉人生》,最喜欢的一部分就是结尾,原来那竟是你们黄老板设计的?好吧,我被你说服了,我会尽快去贵公司参观,顺便同这位可爱的黄导演当面聊一聊,只是这两天我没时间,下周日如何?”
闻亭丽内心雀跃,面上却佯装镇定:“那就这样说定了。下周日,我和黄姐在公司恭候葛小姐的大驾。”
葛青云蓦然收敛笑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上下打量闻亭丽:“闻小姐,实话告诉你,前头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就看穿了你的来意,可偏偏你的开场白、你抛出的话题,都是我感兴趣的,就像有一面镜子能照见我的内心深处似的!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处心积虑在同我套近乎。你问你,今晚这么多投资商,为何独独挑中我?
要说年轻,陆世澄、高庭新几个年岁都不大,想来接纳新事物的能力不会比我差。若是看在我们俩同是女子的份上,现场还有好些女士都对投资电影感兴趣。”
“我喜欢葛小姐的名字。”闻亭丽从容不迫地说,“原来我们在学校排演《红楼梦》话剧的时候,我非常喜欢书里的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刚巧,我们秀峰如今也在走上坡路,这岂非是一种巧合和缘分?再说,我今晚一看到葛小姐,就知道你是个善良有趣的人。”
葛青云挑了挑眉:“闻小姐从何处看出我善良有趣?”
闻亭丽指了指她的手包:“衣服是新的、包是新的,偏偏包里的手帕旧得不像样子,用成这样也舍不得扔,可见它对你意义重大。
一个念旧的人,总不会差到哪儿去。不,应当说,念旧的人,都有感情充沛的一面,而电影,需要的就是这充沛的感情。否则双方合作电影时,就如鸡同鸭讲,投资人再舍得投钱,过程也不会愉快的。”
葛青云打趣道:“原来闻老板还会「看相」。”
“没办法,今晚这场宴会,不仅仅是你们投资商在挑选投资目标,我作为秀峰的老板之一,也在挑选合作者呢。”
葛青云点头直笑:“好好好,我喜欢你的坦诚和――狂妄!那么,这位狂妄的闻老板,我们下礼拜再见,我有你的名片,到时候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她倾身与闻亭丽握了握手,闻亭丽送她出来,刘梦麟在外头对闻亭丽怒目而视,她对刘梦麟粲然一笑,继续扭头与葛青云闲聊,刘梦麟抢身过来对葛青云说:“葛小姐,您要走吗,我送您出去。”
闻亭丽很大方地退到一边,一扭头,就看见陆世澄站在楼梯口,俨然刚从楼上下来。
他身边围着好些人,眼睛却望着这边,就不知是在看葛小姐还是在看谁。
闻亭丽昂首朝他走去,同他擦肩而过时,低低地说了句:“不去送一送吗?”
陆世澄不等闻亭丽走到自己面前,就已经开始盯着她的脸看,闻亭丽理也不理,径直向前走去,刚到大门口,就听见刘梦麟含着怒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闻亭丽!”
看样子他送完葛小姐回来了。
“谁允许你混进我的场子的?!”刘梦麟怒气冲冲杀到她面前。
闻亭丽忙笑道:“您留步吧,这地方我很熟,就不劳您相送了。”
“我送你?!”刘梦麟再也顾不上维持表面风度,对着地面啐一口,“我这是要撵你!你以为你是谁,竟敢一次次撬我的墙角。”
闻亭丽一脸无辜:“我要是诚心挖您的墙角,今晚就不会只同葛小姐谈合作了,什么高庭新、古老板,我都会试着撬一撬。可是您别忘了,刚才在您谈合作的时候,我可是刻意躲得远远的。”
刘梦麟噎住。
“瞧。”闻亭丽笑容甜蜜,“我们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葛小姐本就是您没能拿下来的客户,我与她接触并没有触动您的利益不是?”
刘梦麟只觉得她的笑容充满讽刺,对着门口用力一指:“大门在那边,你给我马上滚!别再让我在与黄金相关的场合见到你,否则我亲自用打狗棒撵你!”
闻亭丽本都要走了,听见最后一句话又站定,沉着脸说:“许久不见,您的脾气还是这样急躁,当初我为何离开黄金,您比谁都清楚。如今我不过是自谋发展,从头到尾不欠你什么!”
不过,她随即露出宽和的笑容:“当然,看在您是我前辈的份上,我是不会同您计较的。”
刘梦麟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想依着性子当场大骂几句,又怕闹笑话,只得眼睁睁看着闻亭丽离去。
闻亭丽满面春风告辞出来,她的车停在对街,没多远就到了,穿过马路,刚一拐弯,迎面吹来一阵风,明明在夏夜里,这风却寒烈得像一把刀,她不由得打起了寒战,双脚也有些发软,慌忙抓住马路边的电线杆稳住自己。
一定是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
那天见到丁小娥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比起真正的工厂女工,还是太健康了。
为了进一步贴合「丁小娥」们的形象,她开始加倍地节食,往往一整天只吃一块干面包,实在饿急了就喝温开水,今天到现在,她就中午吃了一个苹果。即便参加晚会,也没敢碰席上的点心,整晚只喝了几杯香槟。
饿的时候,往往醉得快,何况香槟也容易醉人。她这会儿大概是有点低血糖,再加上酒劲上来了。
难怪晕成这样,这样子自是没办法开车回家,看看四周,马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得自行返回宴会厅打电话叫差头送她回去。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一回头,陆世澄竟然开着车在后头缓缓地跟着她。
她提醒他:“去陆公馆不是这个方向。若是要去找葛小姐,喏,她住在贝当路,你应该朝那边走。”
不曾想陆世澄把车停在她边上,下车拦住她:“你脸色很难看,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送!”她推开他的手,“前头给你纸条,你理也不理,这会儿又有什么指教?”
“纸条?”陆世澄表情里的惊讶不似作为。
闻亭丽秀眉一挑,她就知道是刘梦麟搞的鬼,可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送纸条是为了同你谈合作,不过我早该想到你今晚没空看我的纸条,谁叫你的意中人今晚也在场呢。”
她吃吃地笑起来,两颊渐渐泛起一种醉态的酡红,可她浑然不觉。
“可你一定想不到,我直接找到了葛小姐,她听了我们公司接下来要拍的几部剧本,很愿意到我们秀峰合作一次试试,她真是一位可爱坦诚的女士,我有预感我会跟她合作愉快的,呵,你们、刘梦麟――没有人能拦得住我闻亭丽!”
她强行走了两步,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再度袭来,无意识拽住他的衣领,把头抵在了他的胸膛,她突然想呕。
“你再不躲开点,我就要吐你一身了――”话未说完,身体就一轻,他把她抱起来放到车后排,焦灼地摸摸她的额头,飞快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
路上,闻亭丽不断说着醉话:“好饿,胃里不舒服,想吐……”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难受得小声哭起来:“爹,别再说您没出息,我,嗝,我争气给您看……”
陆世澄听着这些话,心里早已是万分难过,一再深呼吸,把胸膛里的涩意压下去,他在半路停下来给路易斯打了个电话。
等到抵达她家,他俯身将她从车里抱出来上台阶,这一颠簸,她突然清醒了一点,有气无力张望四周:“到家了?让我下来。”
他侧身用肩膀按响门铃,同时放缓声调安慰她:“路易斯马上就到,我先送你回家吃点东西,周嫂和小桃子不在家吗?”
“她们不在家……她们去苏州了。”
陆世澄断然回身下台阶:“我送你去惠群医院。”
“不要。”闻亭丽抬手抓住他的前襟,“我不想去医院,我怕那些记者乱写,先进屋等路易斯大夫吧……钥匙在我的包里,你找一找。”
陆世澄哪还有多余的手去找钥匙,看她昏昏沉沉的,只好半跪在地,将一只膝盖抵在地上,这样他才能继续将她紧搂在自己怀里,同时还能腾出一只手在她包里翻找。
闻亭丽歪靠着他的颈窝,她动不了。
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比她的高,他在出汗,他颈部的脉搏跳得很快。
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嘴巴还想说话,没想到一开口,下唇就翻过来贴到了他侧颈上的皮肤,那竟像是在嘬吻他。
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地面,耳根却一下子全红了,她也迷迷糊糊有所察觉,这下终于老实了。
不过他很快便若无其事将一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迅速抱起她打开门。
第95章
他只来过她家一趟, 却准确地记住了家中的布局,上楼走到她的卧室前,用膝盖顶开房门, 走进去, 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床上。
“路易斯说你大概是低血糖,我先帮你找点东西吃,家里有吃的吗?”他的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
她气若游丝:“一楼厨房进门左手边的柜子里有糕点……”
陆世澄转身就走,闻亭丽欠身抓住他的袖口:“不行,我现在吃不下这些东西,我想吃点热的……热粥、热面、热汤什么都可以。”
陆世澄不假思索:“好,我去想办法。”
闻亭丽昏昏沉沉地想,他打算想什么办法呢?这样晚了, 这附近的面馆都关门了。
早知道就让他用开水帮她泡两块糕点垫垫肚子了。
她现在又饿又乏,身上不断地冒虚汗。
她是第一次饿成这样,真难受啊,难受得胃酸皱成一团。假如周嫂没去苏州就好了, 至少她可以马上吃到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忽然闻到一股焦香味, 只当自己已经饿到出现了幻觉, 可是紧接着就听楼梯上的脚步声,是陆世澄, 他带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闻亭丽眼睛一亮。
竟是一碗阳春面!哪家面馆这么晚了还没打烊?!
等等,这不是自家的汤碗吗?
她不再望着那碗面,改而惊愕地打量陆世澄。
陆世澄却并不打算解释这碗面的来由, 只是将她扶坐起来, 挑了几根面很小心地送到她嘴边, 闻亭丽张开口吃了, 他再挑起一簇面,在空气里凉一凉,送到她唇边。
闻亭丽狼吞虎咽吃下第二口。
就这样,热面一口又一口喂到了闻亭丽的肚子里,她身上多了些力气,手指能动了,不满足于被动地等他喂,开始主动把脑袋往面碗里凑。
陆世澄两手拿碗,同时还得防住她的额头。然而防不住,只听「咯哒」一声,她终于不小心咬到了筷尖。
陆世澄无奈停下来察看她的嘴唇,还好,没咬破嘴皮。
他这副失神而关切的神色,莫名打动闻亭丽,她现在好多了,有力气望进他的眸子里,他的眼睛一静下来就有点像山林的湖。
而现在,湖面上倒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一直在动来动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有力气,她就开始「找茬」。
“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他的眼睛黑沉如墨。
“你应当去找葛小姐。”
她试图板起脸,可是眼睛里无故飘过一抹笑意,这一刹那间,他和她都懂得了,什么葛小姐,她其实压根没往心里去,但是她还是要拿这话问他。
这是一种乐此不疲的试探,外人不会懂的。
他没理她。“还吃吗?”
“不吃了。”她缩回被子里,“我冷,你到楼下周嫂房间帮我再抱一床被子。”
陆世澄从床边起身,不一会,就听到他上楼的声音。等他抱着被子再出现时,身边还多了一个路易斯。
“抱歉,汽车突然在路上爆胎……闻小姐现在如何了?”
……
闻亭丽半闭着眼睛卧在床上,半个钟头前,路易斯为她注射了针剂,她现在整个人好多了,手脚开始发暖,胃也不那么痛了。只是,不知那药是不是有催眠的成分,很快她便困得睁不开眼。
可是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因为路易斯和陆世澄正在床尾讨论她的病情。
“闻小姐实在是太逞能了,论理头几日你就有些不舒服了,难道你自己未察觉?”
闻亭丽勉强笑着摇摇头,一转眸,就看见陆世澄正望着她自己,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路易斯叹气:“我想闻小姐早就习惯了事事都自己扛。所以对于自己身体上的不适,一向是忽略就忽略,听说你同人合伙办了一家电影公司?
我料定你平时吃饭也是不准时的,你起码比我上回见到你时轻了七八磅,我们的身体是最需要呵护的,不然问题早晚会一并爆发出来……”
陆世澄低声提醒路易斯:“她好像要睡着了,要不我们出去说?”
大概是考虑到她随时可能在屋里叫人,两人出去时并未将门关严,隐隐约约听见陆世澄问路易斯:“需要转去医院吗?”
“不必太担心,身体底子是好的,只要今晚不腹泻不发烧,就没什么问题……待会我会让梅丽莎护士过来守着她。
但不巧的是,我诊所的另一位护士最近请了婚假,前几日一直是梅丽莎值夜班,今晚未必能时刻提起精神,不过没关系,我也会在楼下候命……”
闻亭丽一开始还竖着耳朵在听,然而抵不住药劲的作用,一下子在枕上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吞了下喉咙,只觉得嗓子干得像要冒烟,探手去摸床头的台灯,不提防眼前倏地一亮。
“要喝水吗?”
闻亭丽愣眼看着面前的人。
陆世澄随即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头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他竟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她呆呆翕动嘴唇:“我、我口渴。”
陆世澄立即将水碗送到她唇边。
闻亭丽一眼不眨地望着他,喝过几口水,后知后觉注意到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路易斯大夫和梅丽莎护士呢?”
“他们在楼下休息。”
闻亭丽视线在他身上打转,他是她见过的最整洁的男子。可现在,袖口和衣领都有些皱了,胳膊上还蹭上了灰,可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全部心神都放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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