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对啊,这礼物我们挑了好久呢,您就收下吧!”其他学生齐声说。
邹校长被闹得没办法,只得打开看,一盒是珠灰色的衣料,出自珍翡衣料行。另一盒是一对顾绣小屏风,上面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雪白暹罗猫,大伙都知道邹校长既喜欢顾绣,也喜欢猫。
邹校长含着笑意凝视半晌:“太漂亮了,我真喜欢,谢谢孩子们。”
赵青萝拉着闻亭丽低声说:“以我对邹校长的了解,她会想方设法把买礼物的钱塞给你的,待会你想办法早些走。”
闻亭丽暗暗点头,礼物一收,现场的氛围更活跃了,用过餐,邹校长第一个下舞池跳伦巴,舞伴是米歇尔校长,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古板、一个灵活,搭配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效果。
学生们忍俊不禁,纷纷拉着同窗下舞池。“嫂嫂,我们也去跳一曲吧?”乔宝心问。
白莉芸却只斯斯文文坐着喝牛乳:“你去吧,我在这里陪妈说话。”
乔太太一脸嗔怪:“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嫂嫂现在哪能跳舞。”
闻亭丽心中一动,却听另一头的同学说:“高筱文,你自己怎么不跳?大伙还没夸你这大手笔呢,今晚这排场都足够做毕业晚会了。”
高筱文穿一件淡金色的薄纱拖地长裙,额上系着一条珠光宝气的宝石发带,这装扮让她看上去像西洋电影里的埃及女王。
“我倒是想为我们的邹校长包下一层楼。”高筱文嘬着橘子水,“可也得他们大老板同意才对,回头我问问是谁在仙乐丝有这样大的面子。”
众人一愣:“不是你包的?那又是谁?”
高筱文一屁股坐到闻亭丽身边:“你到底要不要参加选美比赛?前头看你兴冲冲地报名,一考完你倒没动静了。”
闻亭丽没言语,她先前想出这一招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去陆家找陆世澄,如今真相已经查清楚,这事也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想起高庭新是高筱文的大哥,料定高筱文一开口就要拉她去逸菲林报名,不曾想高筱文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不是来为我大哥说项的!我爹一早就说过那间百货公司是我大哥的,将来与我全无关系,我巴不得它尽快倒闭才好呢。你要是报名参加欣欣百货的比赛,我头一个给你投票,但你要是去我哥那边,那可就不好说了。”
旁人也说:“闻亭丽,你还在犹豫什么。这次可是两家大型百货打擂台,规模比上次的话剧大赛还要大,万一你在比赛当中取得一个好名次,说不定能彻底红起来。”
同学们平日里也经常这样彼此打趣,但这话恰戳中乔太太的隐忧,她含恨觑着闻亭丽,忽听走廊上传来喧哗。
“包场?”一个年轻男子嚷道,“仙乐丝有这样的规矩吗?我可告诉你,今晚我们曹帮主要招待北平来的贵客,五分钟之内,你叫里头的人滚蛋!”
闻亭丽面色一沉,邱凌云!看来他的伤已经养好了。乔太太若有所思望向门口。
说话间,邱凌云带着一帮青龙帮的流氓闯了进来,那经理忙要拦,却被一班人恶狠狠搡到了地上。
闻亭丽忙退到阴影里,这种场合下,她可不想跟邱凌云正面起冲突。邱凌云冷不防看见满场的女学生,也懒得一一细看,只恶声恶气地说:“都给我滚!”
“该出去的是你!”高筱文怦地一拍桌子,“哪来的瘪三,敢在姑奶□□上撒野!今晚我们校长过生日,趁她老人家没发火之前,带着你这帮流氓马上给我滚蛋!”
邱凌云先是勃然大怒,随即认出是高家的千金,可他丝毫不惧,只扯着嘴角笑道:“原来是高小姐包的场,可惜要叫高小姐扫兴了,从现在起,这场子归我们白龙帮了!”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那位祝老板亲自赶到了。“实在不巧,今晚这地方确实不能相让。”
邱凌云嗤笑:“祝老板,你可知道我们曹帮主要招待的那位贵客是谁?”
祝老板在邱凌云耳边说了句什么。
邱凌云面色变了几变,咬牙撂下一句话:“先别急,我去问问帮主再说。”
不一会便返回冲里头的手下喝道:“换地方吧,走走走。”
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可依然不敢妄动,眼见邱凌云走到门口,乔太太忽然高声说了一句:“闻亭丽,你的书包掉了。”
这三个字直如惊雷,一下子制住了邱凌云的脚步,他迅速回身用目光在场子里找寻起来,只几眼,就寻到了角落里的闻亭丽。
盯着她看了好一阵,他半笑不笑哼了一声,带人离开了。
闻亭丽冷冷瞪着乔太太,乔太太则冷笑着回视。
邹校长皱眉看着白龙帮的人离去,高声说:“孩子们,非常感谢你们为我庆祝生日,但为了安全起见,今晚不如就到这里吧,请你们即刻结伴回家,到家后给各自的班主任打电话――”
那位祝老板去说:“邹校长,您这一走,祝某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我以仙乐丝的生意发誓,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人过来相扰,该做的安保措施已全数到位,诸位千万不要在意方才的小插曲,该跳舞跳舞,该听曲听曲。散场时,自会有车分头送诸位女士回家。”
一边说,一面不断对邹校长使眼色,又附耳对邹校长说了句什么邹,校长无奈笑叹:“这孩子……”
这话却不知指的是谁,邹校长扬声问学生:“你们还想玩吗?”
“当然想玩,您难得出来玩一次,何必被一群瘪三搅了兴致。”
这话一说,氛围再次热闹起来,恰在此时,真理乐团上场了,全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台上,闻亭丽抽身去盥洗室,门外传来一阵高跟鞋响,乔太太进来了。
闻亭丽掉头就走。
“站住!”乔太太低喝道,“我有话要问你!”
“那些无聊的话还是留着您自己听吧!”
乔太太疾走几步拦住闻亭丽:“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报的三所大学全在上海,不为这个,我也懒得来找你!”
闻亭丽一哂,不必猜,定是米歇尔告诉她的。
“是北平没有大学,还是南京天津没有学校?为何偏要赖在上海不走!”乔太太满眼恼恨,”我知道宝心前一阵找过你,她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糊涂话了?”
“笑话!”闻亭丽一嗤,“我报哪所大学,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
乔太太上上下下打量闻亭丽,忽笑道:“我知道,你中学毕了业,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不知道你底细的,难免因此把你错当成好人家的女儿。你以为这样便能跟莉芸这样的名门闺秀相提并论了?我劝你别做梦!莉芸已经怀了孕,杏初眼下十分爱护自己的妻子,你别妄想做出任何破坏他们婚姻的事。”
闻亭丽几乎要大笑:“你实在是太高估你儿子的魅力了,即便我留在此地念书,也与你儿子毫不相干。”
“那就是为了麒光?”
闻亭丽一愣。乔太太自以为猜中了闻亭丽的心思,冷笑着说:“麒光你更别肖想,他可不像杏初那样单纯,别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上海这些世家子弟里没一个比得上他的。他父亲当年留下一个烂摊子,他凭自己的本事重振门楣,他眼下是不愿受拘束,将来要娶妻也必然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你那些手段他一眼就能看透,跟你玩玩罢了,你竟当真了!”
“乔太太哪来的自信认为我瞧得上他们?”闻亭丽忍不住笑起来,旋即把脸一沉,一步步逼问到乔太太脸上去,“凭你们有钱?还是凭你们有势?!
“你们之所以敢肆意欺凌我,不过看在我比你们贫穷的份上,可我心里实在是可怜你,看看你这色厉内荏的嘴脸,就知道你过得有多不容易了!乔老爷的生意有起色吗?最近白家一定帮了乔家很多吧?你为了讨好你儿媳,一再公然挑衅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为了维护长房那虚假的繁华,你不惜以你儿子的婚姻做赌注!光是这几点,我的人格就比你高贵一百倍!”
乔太太脸上的肉情不自禁抖动起来,哆哆嗦嗦地道:“你竟敢……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话音刚落,过道一侧的门忽然传出点轻微的响声,那地方似乎是个专供贵客出入的通道,但两人眼下正是剑拔弩张,自然都未在意。
乔太太一把薅住闻亭丽的衣领,闻亭丽则毫不客气地抬手将其甩开:“还没听懂吗,你所谓的‘高贵门第’、你那些晚辈的所谓‘青睐’,在我眼里统统一钱不值!”
撂下这话,她潇洒地脱身欲走,却听乔太太厉声道:“你既这么有骨气,为何当初还要挟乔家替你父亲支付医药费?”
闻亭丽太阳穴突突直跳。
“说不出来了吧,任你把话说得再漂亮,骨子里也是个毫无底线的烂货!就跟你的母亲一样!”
“啪”地一声,闻亭丽回手给了乔太太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我父亲打的!当初要不是你们乔家在背后撑腰,邱大鹏不敢对我父亲下这样狠的手,我父亲重伤不治,乔家需负一半的责任!”
乔太太一呆,异常凶狠地抬起手就要打回来:“你竟敢――”
闻亭丽却干脆利落反手又给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母亲打的,谁给你的权利一再侮辱我母亲!”
她高昂着下巴,用极度轻蔑的眼神看着乔太太。
第29章
乔太太气得脸都歪了,冲上来劈头盖脸骂道:“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侮辱和欺凌!你给我听清楚了,连夜把医药费还给乔家,但凡少还一文钱,我即刻叫你身败名裂,留在上海念大学?做你的春秋大梦,明天一早你们一家就给我滚出上海!”
闻亭丽铁青着脸,其实早在乔太太刚才过来找她麻烦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此人会抵赖和反悔,白莉芸现已怀孕,那么当初她那些自保的手段对乔太太也就毫无震慑力了,乔太太说不定早在等着出这口恶气,那终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不由有些愣神。
乔太太误以为闻亭丽被这话所慑,恶狠狠扬起胳膊,瞅准闻亭丽的脸颊便要打上去:“原来你也知道怕?当初你敢招惹杏初,就该料到乔家有的是法子搓磨你,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这样的小贱人只配邱家那小瘪三!”
闻亭丽反搡乔太太一把,谁知乔太太正全力冲过来,她非但没能推动,反而将自己的肩膀撞到了墙上,乔太太的巴掌趁势追到脸上,闻亭丽心知躲不过去了,闭眼冷笑道:“活这么大岁数只有这点识见,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我凭我自己的本事也能在上海站稳脚跟!”
“就凭你?”乔太太笑声尖利。这一巴掌她使了十足的力,一旦落在脸上,少不得打出血来。
闻亭丽无路可躲,咬牙告诉自己:永远别忘了这一巴掌的滋味。
往后被人瞧不起时,甚或遇到困难想要退缩时,就马上将这部分记忆挖出来警告自己:往前走,自己要给自己争气!
然而,木着脸等了半晌,那巴掌都始终没打下来。
一睁眼,就看见乔太太的胳膊被牢牢格在了半空中。
乔太太也是满脸惊愕,因为架住她胳膊的人是陆世澄。
过道那扇专供贵客出入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陆世澄皱眉看着乔太太,仿佛自己只是凑巧路过,因为嫌乔太太挡了自己的路,才格住了她的胳膊,他的身边,还站着邝志林和仙乐丝的祝老板,这两人都是一脸错愕。
“陆先生?”短暂的震惊过后,乔太太气咻咻地说,“你们来得正好,这个闻亭丽是你们务实的学生吧,她是个骗子!当初她使计骗了我们乔家一笔款子,我提醒她偿还,她竟像个流氓似地打我,我正要把她扭送到巡捕房去,还请你们帮忙做个见证。”
说话间试图抽出被擒住的那只胳膊,并继续伸长另一只胳膊去抓闻亭丽的头发。
闻亭丽因为尚未回过神,就这样被乔太太使劲抓了一下,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立即凶狠地反揪住乔太太的头发,同时两手格住乔太太的肩膀,竟是寸步不让。
陆世澄再次闭了闭眼,邝志林和那位祝老板也都愣住了,这漂亮小姑娘打起架来竟这么凶。
乔太太没想到闻亭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手,情急之下使劲抽自己的胳膊,结果抽了好几下,都是纹丝不动。
“陆先生?!“乔太太不可思议地回望陆世澄,“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世澄面无表情看着她,邝志林忙说:“陆先生是个文明人,他不主张用暴力解决问题。”
乔太太既惊又恼:“陆先生没看到是闻亭丽先动的手吗?暴力也是她先暴力的,我立刻叫警察来抓她,这小贱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陆世澄指了指闻亭丽,又指指自己,态度十分强硬。
邝志林露出些许讶色,忙对乔太太说:“这位闻小姐既是务实的学生,轮不到别人来教导,乔太太接下来是要报警也好,还是找人帮忙也好,都随你的便!至于闻小姐,陆先生就先带走了。”
等邝志林说完这番话,陆世澄这才一把松开乔太太的胳膊,又将闻亭丽的手从乔太太肩上扯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则站到中间,让两人之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闻亭丽正忙着还击乔太太的五爪功,不防被陆世澄拉开了,待要再冲上前,陆世澄的胳膊却拦在她身前,她喘吁吁抬头,冷不丁对上陆世澄的视线,他垂眸看着她,但眼底没有半分指责和轻蔑,反而像在善意提醒她:再闹就不好收场了。
闻亭丽收回手,不声不响任陆世澄把自己拉到一边。
陆世澄这才转头对乔太太颔了下首,仿佛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了,然后,便旁若无人领着闻亭丽向外走。这光景,竟有点像家长过来领走自家闯祸的孩子。
乔太太在原地呆站着,忽然眯了眯眼,厉声说:“陆先生莫不是也被她迷惑了。别看这姓闻的年纪小,她一贯会耍手段,前一阵她还勾搭过我的儿子,后因为我儿子不肯理她了,又跑去跟麒光不清不楚,她这样的人,你――”
陆世澄倏地回头扫向乔太太。
乔太太只觉得那目光寒光凛凛,不由得噤声。
邝志林低喝:“乔太太慎言!这些话陆先生不爱听。”
乔太太怎肯忍气吞声,便改而对着闻亭丽的背影讽声笑道:“我说你今晚为何这样嚣张,原来是搭上了大靠山,我告诉你,那可是白纸黑字的账单,天王老子来了也赖不过去!明天各家报纸上就会见真章,我看到时候哪家大学敢录用你。你别装聋作哑,你是不是打算让陆先生替你还?原来你所谓的‘自己的本事’,还是像你娘一样只会依靠男人!”
“闭上你的嘴!”
闻亭丽一怒之下,从书袋里举起一样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你们乔家出了多少医药费,我可以一分不少还给你,退钱时律师会出公证文件,省得你乱作文章!你心里很清楚,那晚要不是你指使邱大鹏带他的儿子上门提亲,我父亲不会被打成那样,所以这笔医药费你们乔家应当该赔。现在把钱退给你,不是因为理亏,而是我不想再被无耻之徒继续纠缠,还有――”
她骄傲地抖了抖手里的那张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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