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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凝陇【完结】

时间:2024-10-16 14:32:23  作者:凝陇【完结】
  闻亭丽傻了眼,偏偏小朋友最吃这一套,过后好几天,小桃子嘴里时常念叨“陆先生……”
  这天下午闻亭丽趴在病房里的弹簧床上看报纸,又一次听见小桃子咿咿呀呀叨咕这话。
  她忍不住对小桃子扮了个鬼脸:“小桃子……你能不能别再念了,姐姐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桃子拍打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把脸蛋凑到姐姐面前,很轻很轻地吐出三个字:“要礼貌~~”
  周嫂笑得前仰后合,闻亭丽也笑得捶床,好不容易止了笑,周嫂擦着眼角的泪花说:“还别说,这两天小桃子说话都比平时轻慢许多,这位陆先生究竟什么样子?为人是不是很和气?”
  听到“陆先生”三个字,闻亭丽心里再次烦乱起来。
  前几天她就收到了欣欣百货经理部的通知,她已经顺利通过第一轮筛选,初赛时间定在下礼拜一晚上。
  逸菲林为了跟欣欣打擂台,也将初赛定在同一时间,这几日,两家为了造势,纷纷在各大报纸上位刊登各自的选手照片。
  逸菲林特将朱紫荷的大幅照片放在报纸中间,美丽绝伦的一张脸,配上“知名画家”、“扫眉才子”等头衔,立即在坊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闻亭丽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假如她是朱紫荷,一定会利用邹校长家的那餐饭拉近跟陆世澄的关系,他二人的母亲当年是同窗,中间又有一位念旧重感情的邹校长作陪,席间一番忆旧,不愁不能引陆世澄去逸菲林为捧自己捧场。
  而陆家历来被实业界视作风向标,一旦陆世澄公开支持逸菲林的选手,别的商家多半也会转向,高家再趁热打铁做些宣传,本来稳赢的欣欣百货,说不定会被逸菲琳盖过风头。这期间,朱紫荷和陆世澄也会因频繁走动而变得越来熟稔,接下来朱紫荷无论是暗算陆世澄,抑或是利用感情诱惑陆世澄都不难。
  这盘棋下得实在高妙!闻亭丽直叹气,不怪白龙帮能在沪上横行多年,就凭曹振元能找到朱紫荷这样的神仙人物接近陆世澄,就知道此人有多会谋算了。
  可是,她始终不相信那样一位优秀的女子会心甘情愿为白龙帮做事,真想当面问问朱紫荷她是不是被胁迫了?
  闻亭丽急归急,但还没有丧失理智。不管怎么说,邹校长家的聚会是个重要契机,眼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她也成为邹校长家午餐中的一员,这样她便能在席上见机行事。
  所以那晚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回母校去找米歇尔。
  米歇尔一口回绝:“学校暑期的助学措施只针对尚未毕业的学生,你都已经毕业了,不符合条件。”
  这话正中闻亭丽下怀,她忙以此为借口去找邹校长。
  邹校长当仁不让:“这事交给学生部,我叫他们帮你介绍靠谱的暑期工,一有消息我就让刘主任给你打电话。”
  闻亭丽自是感激不尽,见邹校长在窗台前提着水壶浇花,忙撸起袖子过去帮忙。
  她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一个钟头过去,房间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闪闪发亮。
  邹校长扶着眼镜四处参观:“不得了,不得了,我的好孩子!你这也太勤快了!够了够了,你先坐下喝口水。”
  闻亭丽一边浇花一边欢快地说:“您上次送我的那几本书我已经读完了,学生受益匪浅,可惜学校图书馆没看到同类型的书,不知能不能再向您借几本书回家看。”
  “这有何难?改天你到我家来,我从书房整理出十来本一并送你就是了。”
  “可是工作日您都在学校忙碌,要不这个礼拜日――”
  “这个礼拜日不行。”邹校长笑着摇摇头,”那天我有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除了那一天,其他时间都可以。”
  闻亭丽暗暗叹气,话说到这份上了邹校长还不忘记自己的安排,可见极重视这次聚会,即便她“碰巧”登门拜访,邹校长也不可能留她吃饭。
  既然无法在邹家吃饭,那就只能阻止陆世澄赴约了……好在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供她筹谋,一从校长室出来,她就火急火燎给高筱文打电话。
  才半天,高筱文就帮闻亭丽弄到了两份不错的暑期零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学校附近的埃克瑟伦洋行做接线员,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五点,另一个则是当送报工,时间是早上五点半,工钱只有小洋四角。
  两份工作的共同点就是离陆公馆不远。
  “接线员也就算了,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巴巴地要做送报工,工钱你也听见了,实在不划算,况且下礼拜你就去欣欣白虎参加初赛了。”
  “我问过欣欣的经理,他说初赛和决赛都将在晚上举行,所以时间上不冲突,而且我那部戏的女主为了维持生活曾经当过送报工,黄经理担心我表演经验不足,特地叮嘱我做做类似的零工积攒经验,关键你也说人家同意日结,横竖这几天我也闲着,能挣一天工钱是一天。”
  她在电话里向高筱文道过谢,火速跑到燕珍珍家里借了一辆闲置的脚踏车,回来后打电话同厉成英商量完整个计划,便找出了一套短衫长裤准备第二天早点起床上工。
  上次为了接近陆世澄她已经用过种种招数,这次不得不兵行险招,报纸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习惯,陆公馆也不例外,只要成为送报工,她便可以正大光明每日到访陆公馆一次。有了那晚的铺垫,陆世澄看到她送报纸打零工,多半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然而,老天像是铁了心促成陆世澄和朱紫荷的那顿饭,当天下午,厉成英突然打来电话:“计划有变,这几日陆世澄没住在陆公馆,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闻亭丽差点惊掉下巴:“他不在上海?”
  “在,但听上海总商会的人说邝志林生病了,那边现有许多事需由陆世澄亲自打点,陆世澄大约是太忙,就没顾得上回陆公馆,陆家的人一向谨慎,派车跟踪陆世澄的车定会被对方发现,不过你先不要急,我会尽快弄清楚他的下榻之处。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把行动地点改在邹校长寓所附近。”
  “可是邹校长的家不在我的送报路程内,何况此前我已经探过邹校长的口风了,假如那天我无缘无故出现在她家附近,不只陆世澄会起疑,将来邹校长联想前因后果,也会怀疑我动机不纯的。再有,姓邱的那瘪三――等等,厉姐您刚才说邝志林生病了?”
  “你怀疑陆世澄现住在邝志林的寓所?”厉成英笑道,“这一点我们也考虑过,但我们并不知道邝志林住在何处,此人极神秘,以往从不在家中招待客人不说,他在上海的寓所也极多,一处一处盯梢的话,只怕来不及。”
  闻亭丽信心满满地说:“我有八成把握!我告诉您一个地址,您即刻派人走一趟,假如能确定陆世澄在那儿,我们还按照原计划进行。”
  傍晚,厉成英心悦诚服给闻亭丽回话:“还真叫你猜对了。”闻亭丽立即给高筱文打电话要求更换送报的范围。
  “……你别生气呀,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想明白了,学校离慈心医院太远,周嫂一个人在医院只怕照看不过来,社长是你的熟人,又是同一家报纸,你行行好帮我换一换,别人我绝不好意思开口,谁叫你最有办法。”
  高筱文最喜欢别人夸她有本事,当即说:“行行行,包在我身上,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她神秘兮兮地说:“等我们公司的香粉盒设计好了,回头你拍电影的时候找机会对着镜头用一用,让人瞧见牌子就行,就算帮我的公司打广告了。这事你必须给我办好!我知道你鬼点子多,一部电影有那么多镜头,你准有办法替我打广告”
  闻亭丽笑着点头:“好好好,我试试。”
  高筱文果然神通广大,当晚就帮闻亭丽把送报范围调换到了慈心医院附近。
  第二日,闻亭丽天不亮就上工了。头一回当送报工,难免出些乱子,好在她自小就在附近生活,忙乱归忙乱,也有惊无险地领到了当日的工钱。
  拿到工钱之后,闻亭丽更有干劲了,钱虽不多,却足够应付她自己一天的口粮。况且除了赚钱,她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每次经过甘家巷,她都会踩住脚踏车四面张望。
  记得那一次被邱大鹏和他的手下堵在甘家巷,她不得已给邝先生的寓所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恰是陆世澄。
  他能那么快赶来帮她解围,想必邝先生的寓所就在甘家巷附近。
  果不其然,当晚厉成英的人就在甘家巷其中一幢西班牙式的洋楼前蹲到了陆家的车。
  再看收货地址,这一家对外写的是“陈”先生。
  闻亭丽高兴地提笔在地址上画上一个圈,终于弄清楚邝志林住在何处了!
  那往后,她每次给这家送报纸时都会格外留意,邝志林的起居十分规律,每天早晨七点门房会准时出来取报纸,可惜连续送了几天报纸,她从未在门口“偶遇”过陆世澄。
  闻亭丽不由暗暗发急,好在礼拜六这天,厉成英那边回了消息:陆世澄这些天每晚都住在邝志林处,一切都安排好了。
  闻亭丽心下稍安,当晚早早就睡下了。
  同一时间,邱公馆的邱凌云却因为一通电话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看清楚了?真是闻亭丽?”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邱凌云嘴角一咧,露出个坏到极点的笑容:“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愉悦地翘起二郎腿,随手把烟头掐灭,嘴边隐隐噙着一丝笑,邱大鹏进来看见儿子这副表情,一哂:“又在琢磨什么?”
  “儿子跟您说个笑话,今天常三他们看到闻亭丽在街上送报纸,她不是心比天高吗,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了,不行,我得亲眼去瞧瞧她这落魄相。”
  “瞧你那点出息!”邱大鹏骂道,“曹帮主交给你的事都办妥了?”
  邱凌云脖子一缩:“都办完了。”
  邱大鹏近前就是一个爆栗:“办完了就算完了?爹平日怎么教导你的,你得办得足够漂亮才能讨曹帮主欢心!当年你爹我跟闻德生一道从南京逃到上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闻德生始终只能做点小买卖,你爹我却是步步高升,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一件事交给你爹我,爹总是比别人办得更妥当才算完,这份本事你给我学着点!”
  “知道了……”
  邱大鹏边骂边回身,不提防看见一茶几的报纸,抓起来一看,最上面的是欣欣百货和逸菲林的比赛新闻,他睃见选手名单里闻亭丽的照片,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送报纸算什么?以后她还有受不完的罪!”
  “您想怎么对付闻亭丽?”
  邱凌云一脸防备。
  “你爹我可没这个闲工夫,看见这个朱紫荷了吗?这位才是陆世澄的新欢,亏得闻亭丽再三再四拉扯陆家的旗号,人家压根没瞧上她。”说着幸灾乐祸地一笑,“想当初,她连孟麒光都不肯跟,这回该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回头看见儿子一脸快意,邱大鹏啐道:“你给我听好了,这次陆三爷的事至关重要,办好了,我们父子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办砸了,保不齐会损兵折将,这几日不论曹帮主交代你什么,你都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
  夜里,闻亭丽睡梦里依稀听到瓢泼雨声,五点起来看看窗外,雨未停,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她特地不吃早饭就出了门。
  周嫂一路跟出来:“雨这样大,千万别摔着了,要不今天周嫂替你送报纸,你留在病房里带小桃子。”
  “您又不认识路。”闻亭丽接过雨篷,”放心,我不会摔着的。”
  一出去,雨点忒啦啦砸下来,刘海儿一下全湿了,她努力睁大眼看前方,却辨不清东南西北,抬手抹了把脸,下一波雨点又汹汹袭来。
  再这样下去只怕误了时辰,闻亭丽咬咬牙,裹紧雨衣冲了出去。
  一趟送下来,衣领子和头脸几乎湿透了,幸而路都走熟了,不必时时刻刻抬头认路。
  因有这场大雨,抵达邝志林的寓所时比平日足足晚了半个钟头,门房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居然在门口等着,闻亭丽一边停车一边说“抱歉”,冒雨抱起那堆用油纸包好的报纸,急匆匆送到门前,谁料地上太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哎哟。”她故意发出一声惨叫。
  女孩子声音清脆,即便雨声不小,那痛叫声也清清楚楚传进了屋子里。
  门房拿起脚边的一把伞急急下台阶:“当心点,小姑娘。”
  稍后门房回屋,邝志林在餐桌上问:“外头那是谁?”
  “送报纸的小姑娘,来了快一个礼拜了,平日里爱说爱笑的,今天下着这样大的雨也出来送报纸,我瞧她整个人都淋成落汤鸡了,怪可怜的。”门房用湿布小心翼翼抹去油纸上的泥点子。
  邝志林待要说话,陆世澄早已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看。
  瓢泼大雨中,闻亭丽正试图扶起地上的脚踏车。邝志林一望之下,有些吃惊:“闻小姐?我说刚才的声音那么耳熟。”
  只见闻亭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欲上车,但她右腿似乎受了伤,抬了好几下都抬不起来,那光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陆世澄望了一会,扭头看向身边的门房,指指外面。
  “您要我把她扶进屋?可……邝先生这间公寓素来少有人知晓,万一走漏了风声――”
  “去吧。”邝志林说,“这位闻小姐跟我们算是熟人,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摔着了,让她进屋喝杯热茶,再叫辆车送她回家。少爷和我可以从后门走,即便把她请进屋也发现不了什么,她这样淋着雨走回去少不得一场风寒。”
  门房忙应了。
  陆世澄看看墙上的西洋钟,写了行字递给邝志林。
  【时间还早,我到书房给南洋那边回两封信,闻亭丽这边耽误不了多久,等她一走,我再去邹校长家也不迟。】
  邝志林:“也好。病了这几天手头堆了一大堆事,我先去力新银行。老周,你把闻小姐请进屋,注意千万别让她靠近书房。”
  他匆匆拿起外套从后门离开了。这当口玄关的电话响了,门房恰巧走到大门前,顺势就拿起了电话,却是邹校长打来的。
  “我是催世澄出发的。紫荷带来了一本旧相册,里面有一张我们三人当年的合照,紫荷听说世澄很思念自己的母亲,愿意把这张照片送给世澄,我猜世澄一定等不及要看照片。”
  门房握着话筒问陆世澄:“少爷,您现在要走吗?”
  陆世澄望望窗外那狼狈的身影,略一迟疑,拿起外套预备从后门离开,门房便对电话说:“邹校长,少爷马上就来。”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嚷。
  大雨中,一辆汽车拦在闻亭丽面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把头探出来笑道:“哟,这不是闻亭丽吗?”
  闻亭丽吃力地推着脚踏车掉转方向,那帮流氓呼啦啦将她挡住:“你聋了?我们邱少堂主在问你话呢!”
  闻亭丽故作惊讶仰望四周:“什么少舵主臭舵主?我只瞧见几只臭哄哄的苍蝇。”
  “你找死!”
  “让她骂,反正她也只剩嘴皮子厉害了。”邱凌云跳下车,身后自有人给他撑起一把伞,“怎么,没能搭上陆家这棵大树?短短几日都沦落到送报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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