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宥当然尊重祝熙语的决定,况且他也觉得祝熙语的想法是对的。他知道得更细致,这些年宁市那个公安每年都会给他写信大致总结一下侯家三兄妹的情况,早在前几年他就听说过侯政谦和侯政然在工作时的拼命。无论他们的意图是什么,他们都是为宁市、为人民群众做了实事的。
“好,你自己决定就好。”韩宥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下,他还是不打算和祝熙语分享那个消息了,毕竟还没有定下来,韩宥害怕祝熙语空欢喜一场。
他摸摸眼巴巴盯着他的儿子的小脑袋,慷慨地把电话让给了他,小家伙昨天没等到妈妈,委屈得不行,听韩明胜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掉了眼泪。今天也不肯出门和小伙伴玩了,生怕会错过妈妈的电话。
祝熙语在电话里和儿子道了歉,又陪着他东拉西扯地聊了十几分钟后才切断电话。她本想去书房,却见郭巧来了客厅,面上有些犹豫的样子。郭巧很少会来正屋这边,祝熙语有些好奇,正想问呢,又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黑子银子都虎视眈眈盯着门口足以见是陌生人,祝熙语安抚地摸了摸跑进屋子里躲进妈妈怀里的小静芝的小脸,自己走了过去。
虽然是大白天,她还是通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这一看,祝熙语就没忍住扬了扬眉,拉开门,“稀客啊,乔主任。”
乔淮娟昨天惶惶了半下午,后来侯海得知了下午的事果然又发了很大的火,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却不得不按照侯海的要求来找祝熙语。她很想收拾得光鲜亮丽的,她想在祝熙语面前展示自己过得很好、维持自己的优越。
但看见祝熙语的那一刻,乔淮娟觉得自己恍惚又变回了那个从村里来到丈夫部队随军的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村姑。二十多年前,她面对的是娇弱美丽的黎曼,那个文弱的、温柔的女人,那个拥有着所有会让人艳羡、嫉妒的特质的女人。
而现在,她面对的是比那时的黎曼还要出彩的黎曼的女儿祝熙语。她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乔淮娟就知道她输了,她这些年来刻意施加给这个女孩儿的痛苦、磨难不仅没有压垮她,反而还让她蜕变成了更加耀眼的明珠。
乔淮娟想起今早无论怎么努力都遮盖不住的憔悴,想起鬓间新生的白发、眼尾新生的皱纹,没忍住拉了拉袖口,原本设想好的开场白也堵在了喉咙里,“小语,可以聊聊吗?”
祝熙语并不觉得自己和乔淮娟还有什么好聊的,她有些惊讶乔淮娟这样明显的苍老。五年前,她出现在祝熙语的面前时还明显是个骄矜的贵妇人,哪怕被祝熙语打破计划离开上韩村时也是脊背挺直的,而不像现在这样...佝偻。是的,比起那些憔悴的神态和岁月留下的痕迹,祝熙语最直观感受到的是乔淮娟的颓唐,即使她看起来还是同样努力端着架子,但祝熙语觉得支撑着乔淮娟的那股气消失了。她想了想,让开门口,“可以。”
两人在客厅落座,郭巧早在发觉祝熙语没有介绍乔淮娟的意思时就带着女儿出门闲逛去了。她是个很敏锐的人,这敏锐来源于作为不受宠的二女儿自小的察言观色,她很容易就看出祝熙语对乔淮娟的冷淡,猜出两人之间有龃龉而祝熙语又没有需要她帮助的意思时就避了出去。
祝熙语没说话,甚至连水都没给乔淮娟倒一杯。乔淮娟打量了一圈院子和屋里的布置,才满吞吞开口,“我来是想和你算一下这些年里我们替你保存的厂房和其他房产的租金,现在你已经成家了,我和你叔叔也算功德圆满了,理清楚了,我们也都好好好过日子。”
祝熙语没忍住笑了,她觉得乔淮娟的用词实在太有意思了,看着乔淮娟不太好看的脸色,祝熙语真情实感地发问,“乔主任,请问现在是几几年?”
乔淮娟的手指收紧,她在看到祝熙语以后就再没心情和祝熙语绕圈子了。祝熙语的那双眸子长得太像她的母亲,原先被刘海遮挡着还没这样明显,那时乔淮娟也处在上方,她便很喜欢对着这双眸子展示自己的优越或者表达自己的恶意,喜欢看着这双眸子露出受伤或者恹恹的神情,这会让她产生快感。
但现在,她受制于人,这双眸子又太明亮,像是含着嘲讽,嘲讽她的苍老、颓唐,嘲讽她费尽心思还是落了一场空,嘲讽她再努力还是依旧被黎曼的后人压制...
乔淮娟的手紧握着,像是没懂祝熙语的意思,她自顾自地将侯海想要通过她转达的东西表述出来,“你想要多少赔偿,我们也可以谈。”
“没得谈。”祝熙语觉得厌烦,这样的乔淮娟让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沟通的欲望。她知道乔淮娟只是侯海的工具,干脆挑明对方的意图,“你可以回家转告侯厂长了,我的态度不会变,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下调解的可能。”
祝熙语站起身,黑子银子立马围在了她的左右,警惕地盯着乔淮娟,身体明显蓄着力,“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做过什么,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接受你们的赔偿把这件事翻篇?”祝熙语伸手摸了摸银子的脑袋,“你今日的目的也达成了,请吧,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叙旧的需要。”
乔淮娟的心神在两只狗冰冷的视线里回转过来,她意识到现在不是该沉浸在这些情绪里的时刻。黎曼已经死了,她还活着,乔淮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想再和祝熙语沟通沟通,按侯海的话,兵不血刃地解决和祝熙语之间的矛盾才是对他们最有利。
乔淮娟这样想着,竟也低低说了出来,祝熙语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她忍下心里泛起的恶心,“乔淮娟,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想和我妈妈比什么,但我想你最好还是认清真相,十八年过去了,你依旧是输家。”
看着乔淮娟突然煞白的脸色,祝熙语轻声,“而且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妈妈从来没有生起过和你相较的心思,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把她视作假想敌。”
乔淮娟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她无比清楚这个,她才觉得无法忍受。她紧紧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像是看见了许多年前这双眼里含着的包容和怜悯,她的喉咙反上腥气,也站起身来,“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凭什么不和我比?”
黑子银子见状直接挡在了祝熙语面前,对着乔淮娟狂吠示警,乔淮娟像是没有察觉,还试图靠近,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显得我像个笑话,我连和你比一比的资格都没有吗?”
“汪——”见她情绪激动还在持续靠近,黑子直起身来咬住了她的外套止住她的动作,银子虎视眈眈地守在祝熙语正前方,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去。祝熙语提醒状若疯魔的乔淮娟,“你再靠近我,我是不会阻止他们的。”
乔淮娟的动作顿住,突然笑了,“你真聪明,比你妈妈聪明多了,也许你妈妈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大概和她一样,被养成了娇花,淋点雨就会没了命,哪里能像现在这样?”
祝熙语并不想和乔淮娟讨论自己的母亲,她觉得被乔淮娟提起就已经是侮辱,“你想多了。我妈妈是个好母亲,即使她很早就离开了我,我依然爱她、感谢她、尊敬她。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也不必觉得你是比我妈妈更成功的母亲,相反,你这个母亲带给自己孩子的只有灾难。”祝熙语抬眸看向乔淮娟,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乔主任,我想你自己应该是很清楚的吧,很清楚你的孩子们是怎样怨恨你,清楚你们这对父母有多失败。”
“灾难?”乔淮娟被点燃了怒火,祝熙语的话和侯政谦昨天的话重叠在了一起,她一股脑地把心里早就想过千万次的话倾吐而出,“你才是我们家的灾难,祝熙语!要不是你,侯政谦会做出这种事害了他的妹妹?侯政然会因为这些怨恨我和他爸爸?你才是我们家的灾难,你凭什么指责我!”
祝熙语扯扯嘴角,“我真替他们可悲。侯语希的悲剧与我无关,早在你因为某种卑劣的心思将自己女儿的名字改成和我相似的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悲剧就开始了。”她顿了顿,“算了,我没必要和你谈论这些,你今天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了,请吧,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
见乔淮娟还没有走的意思,祝熙语蹙眉,冷冷看着她,“如果你想现在就提前开始我们之间的清算的话,我可以奉陪。”
乔淮娟哽住,再不甘也得离开,侯海今天让她来是为了探祝熙语的态度的,他们现在并没有和祝熙语硬碰硬的底气。听到祝熙语这句“提前”,她的心稍微松了松,态度反而软化了,“你还是可以考虑考虑,厂区租金早就都归你了,剩下的我们也愿意补。厂子也早就归属公家了,我们没必要闹得这样难看,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谈,把我们拽下去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现在这样风光,出了事不也是给人家多一个谈资吗?两败俱伤,便宜的都是别人。”
祝熙语没回答,径直拉开门,面上却带上了刻意的犹豫。乔淮娟顺着她的意思出去,在门关上的前一秒还在努力,“我们可以合作的,你叔叔也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回答乔淮娟的只有银子警告的吠声和黑子的低吼。
乔淮娟看周围好几家人都在张望,只好先离开,在路上整理这次会面的时候,乔淮娟才发现她根本没搞清楚祝熙语的态度到底是什么。说她不会私下调解的话,可她却除了气话别的啥也没说,最后脸上还有迟疑;说她愿意私下解决的话,可她又一点口也没松;唯一确定的是至少在现在,祝熙语好像还没有主动做什么。
乔淮娟越想越觉得拿不准,只好一五一十和侯海描述了她们的对话,她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很差,但也不敢隐瞒,如果隐瞒导致了其他后果的话侯海一定会收拾她。果然,听完了她的话侯海先是发了一通火,因为今天侯海交给乔淮娟的任务是求和和示弱,她显然做得很差,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但发泄过后,侯海也不知道祝熙语是什么意思,因此也更加烦躁,一晚上碎了不少杯盏。
而这,正是祝熙语想要的。那种命运被别人握在手里等待审判的感觉、那种如同热锅蚂蚁的焦急,也该让他们夫妻好好尝尝。
第111章 发表
关上门后,祝熙语也不打算睡午觉了,夜长梦多,最重要的是祝熙语不想再给这两个人机会提起自己的父母了。她径直回到书房,从正中间抽屉里拿出一叠稿纸。稿纸的边缘微微卷起,工整的黑色字迹一撇一捺都带着锐气,纸上还零散分布着一些红色的修改痕迹,而首行是明显大了一号的书名《我的二十年》。
祝熙语不知第多少次又将这篇创作了很久的、修改过无数版的文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翻回首页的时候,她拿起钢笔补上了最后一处空缺:“作者:祝熙语”。
在乔淮娟来访之前祝熙唯一没有决定下来的就是,这场战争打响的第一枪她是用笔名“满满”还是用自己的真名。她一直是偏向后者的,一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作为“祝熙语”和侯家的恩怨,就该以这个身份去解决;二是因为她不太想将自己的读者牵扯进这件事来,自从前次关于冒名顶替的文章发布后,祝熙语对自己的影响力也有了更加确切的认知。侯海夫妻是泥潭,不该沾染上真心喜欢她的人,也不该沾染上“满满”这个名字。
今天祝熙语接和乔淮娟交锋之后,察觉出了乔淮娟的外强中干,突然就意识到原先带给她许多痛苦和憋闷的侯海夫妻现在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而自己也早已从承受方变成施加方。她早就不是那个被侯海夫妻握在掌心处处受限的小女孩了,现在惶恐不安等着审判的是侯海和乔淮娟。
于是祝熙语也就坚定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以祝熙语的名号打响这场清算的第一枪,暂时不借助自己作者身份的影响力。她拨通了她首都日报自己编辑王宏伯的电话,和他确定了文章刊登的时间和署名。
王宏伯托祝熙语的福早就升到了报社副社长的位置,此时他还有点遗憾,“小语呀,你这篇文章写得很深刻啊,你确定不用满满的名字吗?大家本来就喜欢你,要是知道是你本人的经历肯定会很心疼你的,你那对养父母就更落不到好了。”
王宏伯从祝熙语高中时期就是她的责编,很清楚这个小姑娘的经历,除了心疼以外他也有私心,祝熙语这篇文章定的是只在《首都日报》发表,这些年来大家对满满作者本人的好奇又只增不减,这篇文章要是以满满署名发表,肯定能引爆销量和讨论,对报社来说也更有利。
“不了,王叔。”祝熙语坚定地拒绝,“这次就麻烦您了,以后有别的文章了我一定优先联系您。”
“哈哈哈好、好,叔等着啊。”王宏伯没再多说,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为报社发掘到了祝熙语这个新星,他才不会惹祝熙语生气,“你放心,我已经定好了,没有重要新闻的话就放在最大的那个版面。不说以后,就咱们这些年的交情和你这篇文章的质量,本也应该这个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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